我将莫凊安置在戚府别苑,这里曾住过花罗病人,无人靠近,是个隐蔽的藏身之所。
回到戚府,看见莫轩在我房中,背对着门立在案几前。
将秦宇恒的玉佩收入袖里,放轻脚步走过去,额头贴在他的脊背上:“你来了。”
莫轩没有转身,轻轻“嗯”了一声。
我绕步到他身前,他抬手将我额前的碎发拨开。
“在忙什么,几日都不见你。”
我将案几上的手稿拿起来:“小五走得匆忙,留下的手稿杂乱无章,须得替他理理,方能成册出书。”
“嗯,别太辛苦。”
莫轩的语气淡漠,眸中盛满疲惫,周身像是被抽走了几丝生气。
“你怎么了,感觉很累的样子。”
莫轩将我揽进怀里,手掌抚上我的发鬓,我听到他的呼吸从鼻腔而入,沉进胸膛。
良久,他埋首在我耳边道:“阿沅,我在。”
我双手攀上他的肩头:“我知道。”
莫轩松开我,眉目舒展许多:“更深露重,早点休息。”
他踏着月光离开,身上染了几分深夜的寒凉。
翌日,青吟煲了鱼汤送到我房间。
“姐,你尝尝味道。”
我接过汤碗,浅尝了一口,鲜美异常。
“嗯,厨艺又精进了,韩侗当会喜欢。”
青吟睨了我一眼,撅了噘嘴:“这汤是炖给戚叔的。韩侗拒绝与我同去青城游玩,戚叔知道后,便让我随他的商队同去。可昨夜有贼人夜闯大狱,救走了罗氐王和一众贵胄,现在漠城到处都在戒严,官兵挨家挨户盘查。都护府出了告示,因开通青益渠一事已与方国商定,故不会因此事延期,不过此次只允许商队登船,凡上船的商队须得前往官府备案,将货品、人员等信息一一登记在册,戚叔将我的信息一并报了上去,我身无长物,炖这汤只为聊表谢意。”
勺中的汤撒了几许,青吟将桌子擦净,我以通宵整理书稿,想要小憩为由将她支走。
韩侗从屋外进来。
“昨夜我们回来前,官府已经来戚府搜查过了,是莫统领带的兵。”
“大狱守卫森严,重犯一夜之间尽数逃出,放眼望去,城中能行此事者怕也只有我了。难怪昨夜他形色异常,看来是都护府中有人怀疑我了。”
“别苑因瘟疫之事,还未被搜查,但总归是不安全,此事耽搁不得,须尽快送她离开。”
“随时留意别苑的动静,今夜我与你同去将她接过来,最危险的地方亦最安全。”
是夜,我和韩侗避开街上巡夜的士兵到了别苑。
“此事有蹊跷。”莫凊定定看着我。
“我知道。”我细细为她脸上的伤疤换药。
“恐是陷阱。”
“我知道。”
莫凊将我的手握住:“若你出事,他待如何,算了吧。”
我回握她的手:“若我见死不救,和他之间便会有一根永远无法拔除的刺,待他知道真相,又该如何面对他。现下他们怀疑是我救走了罗氐众人,局势反倒于我们有利,想来官府定是以抓捕罗氐王和一众贵胄为目标来布局,可如今我仅需保你这个“已死之人”,届时你逃出去,我的嫌疑也就不问自清了。况且有秘术加身,即便是陷阱,又能奈我何。”
韩侗双手抱胸靠在门框上:“这局已然是入了,退无可退,得从长计议,寻一个天衣无缝之法。”
“要想有万全之法,须得有我们相助。”
正说着,红玉和青吟自屋檐边翻身而下。
“你们怎么来了。”
青吟走过来将我挽住:“姐,夜里打算给你送点宵夜,无意间看到你和韩侗越墙出府,想着近来城中巡查森严,怕你们出事,便唤红玉同我一起跟了上来。”
“此事凶险,你们不能掺和。”
红玉信步走到我身边:“你们的计划我大抵能猜到一二,城门紧闭,要想尽快离开漠城唯有运河一途。但大狱刚刚被劫,运河登船势必严查,稍有纰漏,便是自投罗网。”
青吟眼瞳流转:“我有一计,大阏氏看着身量与我差不多,红玉易容术使得出神入化,将大阏氏易容成我的模样,混在商队里,定不会有人发现。”
“此计可行。”红玉、韩侗附和道。
“你们可知我所行于秦而言乃是千夫所指之事。”
“我不重声名,只酬知己。”
红玉的眼神清冷又坚定。
本不想将齐叔拉进这困局,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思量再三,我还是将此事告诉了齐叔。
一来,需要借助他的商队上船。二来,万一生出什么变数,齐叔不知计划而无从应对,于众人来说更是危险。
意料之中,齐叔答应相助。
此事牵连之人越来越广,行事需得愈加小心谨慎。
终于到了运河通行之日。
我一觉到晌午,商队早已出了门。用过午饭,便如常在屋子里整理医书。
心里越是紧张,面上便越要表现的平静,不能被人看出端倪。
没想到的是,府里竟来了不速之客。
“白姑娘,今日运河开通,你可是漠城的大功臣,我特来邀姑娘一同观礼。”
朱副都护大笑着走进院里,一众士兵紧随其后,将我这四方庭院围了个严严实实。说是邀请,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压迫感。
我将青丝绾起,在众士兵的裹挟下前往运河口。
河岸边,士兵列成一排,将观礼的百姓隔绝在外。商队在岸边有序列队,一一接受检查登船。朱副都护将我带到入口附近,齐叔的商队有三十余人,马上就要接受检查。
“阿沅。”
莫轩越过重重守卫朝我行来。
“莫统领,这我可不得不说你了,白姑娘是漠城百姓的大恩人,运河开通此等大事,怎能不邀请她前来观礼。”
莫轩眉头微蹙,双唇抿成一条线,直直地盯着朱副都护。
朱副都护负手而立,眼睛微眯,下巴扬起,正对上莫轩的目光。
我立在二人之间,气氛像是将沸的水,翻涌的气泡炸裂开,空气都灼热起来。
“本也想着来凑凑热闹,奈何昨夜整理医书睡得晚了些,一觉醒来已误了时辰。多谢都护挂记,亲自接我前来观礼。”
“姑娘客气了,你现在的一举一动可是备受关注,我自然得上心一些。”
他话里有话,我未做应答,径直走到莫轩身侧。
“运河通行乃是大事,想必都护今日重任在身,就不劳烦您陪着了。”
他微微侧身,目光投向入口,此时齐叔一行人正被一一查验。
我们三人都未说话,静静地看着同一个地方。
“等等。”
朱副都护突然抬手,拿过士兵手中名册。
他看着名册,抬眸盯着青吟,又侧头看了看我。
“听闻这位青吟姑娘是白姑娘的朋友。”
“是。”
莫轩不动声色地靠近,坚实的臂膀贴紧我的肩头。我抬头莞尔一笑,让他放心。
“怎么想到要随商队去青城呢?”
我还未作答,青吟开了口。
“我喜爱游山玩水,运河开通这种大事自然是要凑热闹的。况且戚叔与我非亲非故,却予我衣食住行,做人当知恩图报,我嘴皮子利索,干活麻利,尽自己所能随商队外出贸易,手续齐全,有何不妥么?”
青吟一席话堵得朱副都护哑口无言,只见他脸色铁青,攥着名册的手渐渐收紧。
“都护莫要见怪,青吟这丫头心直口快,不过所说的也确是事实。戚老爷之前已带她去官府报备过,手续齐全,登船并无不妥。”
朱副都护瞪着眼,僵持片刻后,终是放青吟登了船。
半日过去,所有商队都经过了查验,并无可疑之人。
显然,朱副都护对这一结果并不满意。明明是他邀请我来的,走时却连客套话都未说一句。
莫轩将我送回戚府后,便回了都护府。今日毫无收获,恐怕有人不会善罢甘休,此刻议事院里定是闹成一锅粥,莫轩此去又要伤神了。
天色微暗时,韩侗和红玉回来了。
“幸亏你料事如神,算到他们定会对青吟严查,让我将大阏氏易容成家仆,并嘱咐她跟在青吟身后。”
“青吟并非经商者,又与我亲厚,难免惹人怀疑。朱副都护有意盘问她,势必将注意力都放在她身上,那时便最好浑水摸鱼。”
“我和红玉在暗处观察了许久,船确然是驶远了。我已传递消息给青玄庄在青城和益州的暗桩,他们自会接应。你放心,一切依计划进行。”
“那便好。”
三日后,益州传来消息,莫凊顺利抵达,已被妥善安置。
心里悬着的石头终于落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