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14日夜,镜江之心二期烂尾楼废弃工地地下室开始热闹起来,在一处中央采光井下方,一个长宽米的标准擂台已经搭好,灯光和投影也已经到位,主办方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些椅子,可以临时容纳几百人的环形观众席已经有模有样。
毕竟这是地下拳赛,而且是真正在地下室举办的黑市拳赛,考虑到届时人员较多,而这个项目还未施工完成就早已停摆,主办方委托物业从一期接入了临时水电系统,还特意设置了落地式通风管廊,让整个地下室不光通水通电,还有了风的流动,在灯光下来回的男男女女,他们的衣服和头发都被吹拂着飘了起来。
镜江之心一期地下室连接到二期入口处,物业特意增派了安保巡逻,因为拿到了这单地下拳赛的主办场地租赁合同,物业方便加大了人力投入,他们可不敢得罪这些地下势力。
所有进入二期赛场的人员必须出示入场票,一人一票,所有进入的人员和车辆必须接受检查,严禁携带枪支和刀具入场。
孟致远为了能拿到这次地下拳赛的入场票,动用了他布局将近十年的一个线人。九年前,当时年少气盛的他也曾想过把镜城地下势力连根拔起,便发展了一些线人,其中就包括一个叫金康的滑头小奸商,当时金康利用政府介绍的关系,成功打入南洋会镜城分会,谁知,这个金康居然在南洋会混得风生水起,现在竟然成了镜城分会长。于是,孟致远便利用金康的关系给他他和杨深蓝伪造了两个真实可查的黑道身份。
为了避免陷入不必要的麻烦,孟致远和杨深蓝来此之前,也适当的做了易容。孟致远本身面像就比较老成,他在下巴上挂了一把大胡子,远看便有了一点年轻马克思的味道。而杨深蓝则贴了两撇小胡子,本来他眉毛就比较浓,这样咋一看有点像四条眉毛。
“看起来真的不像是地下帮派举办的黑拳赛啊,还是有点逼格!”杨深蓝看着门口的安保挑了挑眉说了一句。
“你看这里,表面上风平浪静,实际上暗潮汹涌...”孟致远捋了捋下巴上的大胡子回应道。
就这样,杨深蓝跟着孟致远一前一后的接受安检,然后步入会场,看起来颇有喜感,他们沿着路标到达拳赛场地,在观众席找到南洋会的席位然后坐了下来,不动声色的观察着台上台下。
突然,人群中出现了一阵骚动,两个帮派的人对峙了起来,挑事的一方是一周前刚刚成为这一带扛把子的斧头帮豹子头周卫东,而另一方则是升龙会的堂主王大江,刚一个照面,新上位的周卫东便跟老人王大江对上了眼,眼神中尽是狂傲。
俗话说,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王大江在镜江之心一带做了多年的扛把子,这一时还不能接受江山易主,面对后辈挑衅,本来就憋了一肚子火,此时正好发泄发泄,他恨不得马上就跟周卫东到擂台上较量一番。
“王哥,我知道你有点不服,但道上有道上的规矩,愿赌服输!谁叫你们老大技不如人,这输了场子事小,输了面子事大。你也是江湖前辈了,可得给我们这些后生带个好头啊,不然,有些脾气不好的后生可不会服的。”周卫东年纪轻轻就能成为斧头帮的三号人物,毕竟是有点实力的,不管是身手还是头脑都算得上是同辈中的佼佼者。
“哼,年轻人,我劝你不要太嚣张。”王大江毕竟是老江湖,即便升龙会没落了,但他那久经江湖的气场还在。
此时,拳赛主持人发现了这边的骚乱,便有意无意的暗示双方保持克制:“来到这里的各位大佬大哥大姐,你们都是各方的精英和这个时代的弄潮儿,但须知风水轮流转,此一时,彼一时也。”
作为主办方派驻现场的主持人,自然要极尽能言之善事,一方面要按照既定的流程把各个环节过一遍,另一方面又要兼顾到参赛各方和台下观众的情绪,这可不是一个好干的活。毕竟,能弄到入场票来到这五年一次的镜城地下拳赛现场的,那多少也是在镜城有点身份地位的角色,最主要的,这里面很多人都不是什么善茬。
在主持人这一番暗示下,王大江和周卫东的冲突便被化解掉了,两人用眼神过了几招后便回到各自帮派的席位上去了。
只见主持人引导着几名老者缓缓的从后台走到前台,那几名老者大都已经满头白发,身子骨已经明显有些不太利索了,但个个眼神中却都透着一种释然的狠厉劲头,这几人便是镜城地下世界的几位元老级人物。
主持人站在几名老者中间,他上前两步,然后转身依次环视了几名老者表示尊重后,理了理上身笔挺的西装,举着话筒用略带激动的声音说道:“好,现在有请我们本次镜城风第20届地下拳赛特约嘉宾洪先生给大家致辞,大家欢迎!”
一听主持人说洪先生要致辞,刚才还有些喧闹的观众席顿时便安静了起来,不管是哪个帮派,地位如何,对于这位在镜城叱咤风云多年的黑道大哥大洪先生,无一不是发自内心的佩服之至。
因为在镜城地下无与伦比的威望,七个元老级的人物经常被邀请参加诸如此类的活动。尤其这位洪先生,虽然退隐江湖多年,但黑白两道都很敬重他,各帮派之间产生纠纷需要调解首先想到的就是他,就像大约一周前斧头帮和升龙会之间在北城一带关于势力范围的纠纷,便是在洪先生的调解下最终以双方都能接受的方式“赛车比赛”一局定输赢决定下来的。
洪先生虽然年纪大了,但底气很足,他的声音简短但有着极强的穿透力:“镜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以后的世界必然是属于你们年轻一辈的!”
刚说了几句,台下便响起了掌声。由于这里是比较封闭的地下室空间,所以这掌声便显得格外热烈,不到三百人的会场上,似乎每个人都能够清晰的听到他的每一个字的发言。洪先生不是一个语言丰富的人,但却给人一种一言九鼎的感觉。
“五年一次的拳赛是我们镜城地下的优良传统!胜者为尊,能者居之;江湖告急,以令话事!”
这几句话从洪先生嘴里说出来,就如同古代皇帝嘴里说出的金口玉言,充满了庄严神圣的仪式感,让来自各门各派的人感觉虽然自己从事的是黑社会活动,但仿佛自己投身的却是一种伟大的职业。于是,一片热烈的掌声又响了起来。
洪先生扬手示意大家停止鼓掌,接着,他举起手中的一块有点像相框的东西。
众人纷纷看向洪先生手中的东西,看起来像相框,但其中一个短边似乎又明显的有个尖角,可是仔细一看,还是有令符的形状,这东西便是每个镜城地下帮派大佬都想得到的“召集令”。
据说最早的时候,这镜城地下的“召集令”是用璞玉制作的,后来改用金属,再后来用过黄金材质的,但因为拥有这令符的主人总是会情不自禁的在自己府邸翻来覆去的把玩,因为这玩意比较结实,每次换届以后,令符上总会莫名的出现一些划痕、凹槽和锈渍,甚至裂缝,所以老令符实际使用寿命总是远远小于它理论上的设计使用寿命。那个阶段使用的令符基本都是要等到这块令符确实是陈旧得实在无法再用了才会更换。
元老们逐渐发现,各帮派往往执着于这令符本身,而总是忘记是谁把这令符给他们的,究竟是谁为他们在黑道上的赫赫威名加冕的。
有的帮派大佬甚至还不惜为了抢夺这令符而大打出手,弄出人命的事也偶有发生,造假事件也出过几次。后来,大约在二十年前,在洪先生的提议下,改变了“召集令”的制作工艺,他们在那一年的镜城地下大会上正式宣布,以后每五年换届后不再使用老的令符,而一律采用崭新的令符,令符的材质也不再使用玉和金属材质,而使用相框形制,就是一个形状像令符但实则是相框的东西。这相框形制的“召集令”底壳和边框是工程树脂的,面层是防弹玻璃的,树脂底壳和玻璃面层中间夹的是防水相片纸,防水相片纸上印有镜城市花市树和“召集令”三个黑色字和时间起止日期,下面空白位置是七位元老的联合签名。
因为需要七位元老的联合签名,这种新“召集令”极其不易仿照,这无形中也提高了几位元老的地位,所以二十年前这种新版“召集令”一经推出,便延续了下来。
洪先生深情的看着手中自己亲自设计并签名的“召集令”,甚为感慨,也很欣慰,他将目光投向各帮派大佬,那眼神中透着无限期许,仿佛一位行将就木的老人在风烛残年的病榻上看着前来守孝的孩子们一样,用交代后事一般的语气说道:“地上有地上的律法,地下有地下的规矩!如果有人坏了规矩,我们几个老家伙决不答应!”
说完这句话后,洪先生直接把话筒交还给了主持人。
众人一边听着刚才洪先生的慷慨之词,一边沉浸在过往岁月的热血激荡中。或许是因为声速没有光速快,耳朵的反应始终是慢于眼睛的,前面的一些人也是因为看到洪先生已经交还话筒才意识到他的话已经讲完,于是便带头鼓掌,后面的人听到前面有人鼓掌,便也开始鼓掌,不一会儿,雷鸣般的掌声才响起来。
“果然是人狠话不多。”杨深蓝一边轻轻鼓掌一边低语着。
孟致远也附和着鼓掌,即便周围掌声吵杂,他似乎还是听清楚了旁边杨深蓝的低语,小声的回了句:“这里可都是些狠人啊,没有最狠,只有更狠。”
洪先生和另外六名元老在逐渐稀疏的掌声中从前台走向后台,然后在地下的一角乘坐专车离开了。
主持人兀自在台上站立,他礼节性的目送几位元老走后才又用那极富感染力的嗓音说道:“好,各位大佬,各位兄弟,五年一次的镜城风地下拳赛即将开始,第一场比赛将由逸兴堂闪电腿刘忠明对战升龙会的三叉戟闫勇。不过,比赛之前,请允许我代表元老会向东道主升龙会和斧头帮表示感谢!”
这个开场白让众人有点疑惑,大家都知道,主办方为上一届“召集令”持有者,东道主则是赛场所在地管辖方,根据惯例,被邀请上台做开幕剪彩的,基本都是该帮派的未来接班人,这会让他们快速的在各帮派中打响名声,是露脸提高知名度的大好机会。
然而就在前不久,这“逸江之心”刚刚易主,按理说应邀上台做开幕剪彩的应该是斧头帮未来继承人才是,怎么会是升龙会和斧头帮一起做开幕剪彩。
众人都很诧异,尤其斧头帮少帮主高闯,他没有和人分享高光时刻的习惯,但他必须克制,即便内心里有一万个不情愿。
主持人也有些难为情,但毕竟这是赛前元老会倪先生特意向他交代的,要求此次开幕剪彩仪式必须由斧头帮和升龙会共同作为东道主剪彩,至于这是不是元老会的一致决定,他也不敢问,也不好核实,只得照做。
“大家安静。现在,有请升龙会和斧头帮代表上台进行开幕剪彩。”主持人向斧头帮和升龙会的参赛代表团分别鞠躬,然后把嘴凑近话筒又继续道:“有请斧头帮的高闯少帮主,以及升龙会的阮经纬堂主。”
在一片热烈掌声中,斧头帮的高闯少帮主从人群中快步走了上去,斧头帮参赛席登时响起一阵欢呼和掌声。
可是,升龙会这边却是静悄悄的,只见他们参赛席上有几人在窃窃私语,对于主办方的这个计划外的剧情安排,升龙会似乎毫无准备,此时率队的阮四爷阮经纬却不知道去了哪里。
杨深蓝和孟致远也循着观众的目光往升龙会的席位方向看去。
不一会儿,升龙会参赛团的席位上,一位中年男子在旁边一名长相清秀的年轻男子推搡下站了起来,然后缓慢走向台上,大家都把目光投向了那名中年男子,表情中满是不解和诧异,因为很多人刚才都看到升龙会的阮四爷来了的,可此刻却不见了。
正在大家议论纷纷的时候,那名中年男子迎着众人的目光毫无表情的走了上去。
此刻,几乎所有的目光都关注着台上代表斧头帮的高闯少帮主和代表升龙会的陌生面孔,对于这位升龙会的中年男子是何来路,台下已经有很多人在窃窃私语。
而杨深蓝并未把目光和注意力放在擂台上,而是关注着刚才把那中年男子推上台的人,那人黑衣短发,中性装扮,戴着一副墨镜,脸型和眉毛以及整个轮廓看起来总有一点似曾相识的感觉。
杨深蓝看得出来,此人应是女扮男装。
此时,阮经纬已经回到了席位,那名长相清秀的年轻男子凑近他耳边跟他大致讲了下刚才的突发情况。
就在杨深蓝盯着那名女子看得入神时,对方似乎觉察到有人在注视她,突然便扭头朝杨深蓝的方向看了过来。
那女子摘掉墨镜,和杨深蓝对视了一眼,这完全出乎了杨深蓝的意外,就是这一眼,让杨深蓝仿佛如坠深渊,他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因为,这女子和十八年前的小蝶实在是太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