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个词,截然不同的意思。
百年,百年。
盛霂沉默了一阵子,“荆先生不等从安吗?”
“在未来,她也有去争夺琼珠贝的资格不是么。”
“可那是不确定的,而我只有一个弟子这件事是肯定的。”荆珠笑道,“我又不是天地,有的时候胸襟自然是没有那么宽广的。”
“我大概能明白您的意思。”
真是理所当然的、直白的偏心啊,盛霂心下暗自叹息,这会子她还哪能不明白荆珠的意思?
粉色琼珠贝只赠予拥有特殊资质之人,当它的主人失去了自身的优势,对于无踪塔的计划来说也是失去了利用价值,塔便会收回送出去的琼珠贝。
换句话说,粉贝只能呆在值得拥有它的人手中,而荆珠无法确认百年之后简从安是否会拥有足够高的资质与无法替代的价值。
盛霂看了一眼面容平和的荆珠,开口问道:“简师姐,现在是什么修为?”
“她今年十八,前不久刚迈入练气境大圆满。”
瞧着她惊讶的样子,荆珠无奈地又补充了句:“听着是不是还挺不错的?按理来说,这种程度的进阶速度,我该是不需要忧心才对。”
“可是她只会割草,院中给她布置的课业与修习只有割草,别的她什么都不会。”
“等到了那时,只会割草是肯定活不下去的。”
盛霂对无踪塔内各种奇奇怪怪的修习方式不想过多评价,她实在是很难理解。
“你说得对。”荆珠笑着点了点头,“天霄无论什么时候都需要拥有足够强悍战力的修者。”
而这,正是无踪塔最欠缺的,与盛霂记忆中的游戏相比对,别的或许有所出入,但在战斗力低下这一点上,别无二致。
天霄是太平的天霄,无踪塔才能保有至高无上的地位。
游戏中还能说一句是后勤储备人员干保障后勤的事,不寒碜,但真的到了抬头见生死之日,原有的秩序与规则,是否依旧能存在?
想是这样想的,但盛霂还是开口安慰道:“荆先生也不必太过于忧心,没用的东西,到了特定的时刻就会变成有用的东西,那也是说不定的事情。”
“希望如此。”
荆珠话音一转,缓声道:“我前面说想与你做一个交易,交易的内容正是你手中的白色琼珠贝。”
“你先不要急着拒绝,先听听我的条件罢,在那之后你也有很长的时间可以考虑。”
盛霂抬手将碗中茶汤尽数饮尽,“什么条件?”
“我有办法让你在结丹后火毒的恶化速度有所减缓,甚至依旧停留在筑基期的强度,你可以放心大胆地继续修炼。”荆珠的面容平静非常,但眼中的自信与骄傲不似做假。
“整个天霄,就算加上仙域的仙人,也只有我一个人能够做到。”
想着不见踪迹的韶芳院长,盛霂若有所思,“所以才是先生在这里等我?”
“正是如此,所以我说你不用急着回复我。”
“你可以在登临筑基圆满之境后再来告诉我你的答案。”
荆珠的声音又轻又缓,盛霂没有去怀疑她言语之中的可信度,却是想到了更多的东西。
早间的担忧变成了现实,有人知道了她拥有的琼珠贝,还想与她做交易,开出的还是令人无法拒绝的筹码。
这是一种好的现象,也是一种不好的倾向。
坏就坏在她自身还过于孱弱,没有自保的能力。
见着盛霂眼中明晃晃的忧虑,荆珠无奈地摇了摇头,小姑娘聪明倒是聪明,但心思实在是好猜。
还远远不够啊。
盛霂开口问道:“有多少人知道我身上有琼珠贝的事情?”
“不算少。”荆珠也不敢打包票。
“那些琼珠贝,真能算是我的私有物,可以随意赠予任何人?”对于这一点,盛霂还是持怀疑态度的。
“是,那不单单是塔主、几位院长与你的交易,也不是无踪塔与你的交易,而是整个天霄界与你的交易。”
“整个天霄?是说那些顶级的大势力么。”
荆珠明显一噎,苦笑道:“有些话,可以不说出口的。”
“从他们手中流出来的琼珠贝,最后又会以各种方式回到他们手中去,交易就是其中的一种。”盛霂肯定道,“他们需要我的认同,你情我愿的交易又是所有方式中最好的一种。”
“是。”
荆珠双目微闭,面前小姑娘足够冷漠的思维属实令人惊叹,即便如此,还是有想得不够周全的地方。
她心里暗自念道:“到底年纪小,要是再大上一些,照这势头,怕是不太好摆布了。”
“交易的筹码在你手上,无论什么事情都需要你自己来把握。”荆珠面上的疲惫之色愈来愈浓,“我不得不提醒你的是,不是所有人都与桂院的孩子们一般真诚善良。”
“交易之物也可以说是天霄对将无辜之人牵扯入局的补偿,一但你允诺,交易便已成立,按照规则,不可轻易更改。”
她没有说的是,那些在交易中的付出,更多的是为了平息面前小姑娘身后亲人的怒火。
不仅仅是存在于这个世界的,亲人的怒火。
简从安早不知道去了何处,盛霂只得自己去和黑着脸的顾畔借了小羊,道了谢后依着指点向着桂院真正的大门处行去。
她捏紧了手心的玉简,里边儿刻录的正是此行的首要目标《回春诀》,还很贴心地附上了心法详解与韶芳、荆珠二人的修炼心得。
与荆珠话中所言一般,盛霂远远便看到了烟雨草坪的大青石前候着自己的身影,落地后往小羊身上塞了点先前就准备好的东西后便忙不迭地向前奔去。
先前晏七去榕院寻了褚岩后没多久,二人便收到了荆珠的传讯,说是人已经顺利到了桂院,他们便叫回了所有帮忙去春山崖后寻人的榕院教习。
当然,除了若叶苍风。
“没出事就是万幸,至于那小子,就让他呆那儿凉快去吧!”晏七的原话便是这般。
人做错了事,总是要长点记性的,吃点苦头不失为一种好办法。
褚岩知道,这事或许还真的怪不得人,迎头挨了一顿训后,他也不敢在这关头去违逆自家火气冲心的教习不是。
但多多少少还是生气的,不过是对自己的罢了。
效用再好的疗伤圣药,也无法在短时间内彻底掩去受过伤的痕迹。
伤痕是永远存在的,不仅存在于身上,还存在于心里。
见着飞扑向自己的小小身影于奔跑中显得略微不自然的脚踝,腿骨、腕骨还有柔嫩的皮肤上大大小小的切口、裂口,在天极灵瞳的审视下是纤毫毕现。
片刻前平息的怒火积压在心湖的最深处,收好了自己的棱角,不露分毫,湖水表面,依然平静无波。
“小岩,你来接我啦!”
盛霂毫不客气地在自家弟弟的怀里坐稳,长时间的行走使得她的脚踝处隐隐作痛。
褚岩伸手拉过她的小手,在手腕处捏了几下,似笑非笑道:“疼吗?”
“不痛。”
对着那双此刻漆黑如墨的眸子,忽如其来的心虚涌上心头,盛霂想了想,又纠正道:“不是很痛。”
痛啊痛啊,痛多了就成了习惯,时间长了,不是很痛和不痛之间也没有什么区别。
所以,“你不用为我担心的。”
她伸手摸了摸少年的额角,拨开了又长又柔顺的额发,露出了下边漂亮到了极点的眼睛,满怀欣喜道:“我现在真的好高兴啊,小岩。”
“在很久很久以前,我就有想过自己能够和别的孩子一样去学院里进学,然后姐姐会在太阳落到井里前,来带结束了课业的我回家。”
虽然现在的情形和想象中的有所差别,盛霂也已经很满足。
小姑娘描述的时候给人一种极其幸福、怀念的感觉,眼睛弯弯,面上满是喜悦的神情,教人不愿打破这般美好。
褚岩叹了口气,千般万般话语尽皆咽回心中,带着人转身往外走去。
他本来就不是擅长言语的样子,不是么?
“我们要去哪里?”
“回家。”
暂时的安歇之处,也算家的话。
“今天在学院里有遇到什么开心的事情么?”
闻言小姑娘笑得更开心了,在短暂相处的同修到底算不算自己同学的这一点上犹豫了好一会,旋即不再纠结。
“先生和同学们人都不错,大家给了我很多见面礼。”
那堆奇奇怪怪的农作物已经被她单独取了一个储物袋小心翼翼地装好。
“我先前没有骗你。”褚岩很确信。
他说的是水月石窟中二人的交谈之言,盛霂忍不住笑出声来,“原来塔里的人喜欢做交易,也是有迹可循的。”
她没有直接回答自家弟弟的问题,扭头看向身后一干二净的天幕。
这里,并没有落日的存在。
“下次,换我来接你回家。”
“好啊。”褚岩瞧着小姑娘逃避的样子,有些好笑,“那你得快些长高,不然我就得被院里别的学子笑话去了。”
盛霂不可思议道:“还有人敢笑话你?”
她的心思实在是太好猜了,褚岩想也没想就开口道:“打人是不对的,就算我是未来的塔主,也不能乱打人。”
“也是,你那一拳下去,对面是真的可能会没命的。”盛霂释然道,心里有一点点怀念梦境中那个自己拥有的力量。
纯粹、简单到了极点的力量,无需花里胡哨的美饰——最简单,就是最强大。
很快,她又察觉到自家弟弟话中不对劲的地方,非常不满地拽了拽他的头发。
“不是说不做塔主了么?”
而且桃李老人也答应了。
褚岩按住了自己的头发,无奈道:“在撂担子不干前,我总得给师尊再寻一个新的弟子。”
“你的意思是在找到合适的人选前,该干的活一样都不能少干。”
“这么说也没错。”他轻轻地拍了拍小姑娘的头,顺利地换来了一个不满的眼神,同时解救了自己落入魔爪的头发。
心再如何冰冷,到底还是有在意的存在的。
盛霂想起了荆珠在交给自己玉简后、请自己离开前说的那句话,“藏好你自己的心。”
她捂着自己的头顶,疑惑道:“我该怎么做,才能在交易中立于不败之地?”
褚岩笑了,“那你可以去和青风先生学学如何骗人,你已经见过他了。”
“骗人?”
唔,想了想,那确实是个很能说会道的主,盛霂稍加思索,“他修行的功夫到家么?”
“塔里没人比他更厉害。”
“可我怎么觉得不太靠谱,他还说是你的数科教习,你瞧着也不太像会骗人的样子。”
至少,就没有骗过她。
“那不一样,我从不骗人的,学了是一回事,用不用又是另一回事。”
青石小道再长,也是有走到尽头的那一刻,褚岩边笑边将怀中的小姑娘放到传送阵的正中,顺便开口解释道:“白日里塔中的执事出了些疏漏,才使得你用不了传送阵,现下却是可以了。”
眼见青芒渐渐包裹住了自己,盛霂惊讶地发现面前的空气中凭空多了一副硕大的地图,与青芒同色的光点零零散散地分布在地图各处。
“那些青色的光点代表着分布在塔内各处的传送阵,选择自己想要去的地方就好。”褚岩指尖划过地图上半部分的最东边,停留在了榕山的半山腰处,“你看,小槐居是在这儿,下边那个最亮的光点则是我们所在的位置,也就是桂院,在一层最东边的位置。”
“我和白教习在的榕院,是在一层的东南边,与桂院隔得很近,你得空了也可以过来看看,当然,我要是想过去寻你也很方便。”
小型传送阵通常一次只能过一个人,褚岩看着彻底被青芒包裹住的小姑娘,终是后退了一步。
“小岩,你好啰嗦啊,我在那边等你。”盛霂松开了攥在手心的发丝,似是安抚,小小声道,“你记得快点来。”
瞧那紧张样,害怕的到底是谁啊。
在盛霂的身影彻底消失前,面容柔和的少年笑着回应了她。
“好啊,我马上就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