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溯满大街地找路知宜,却怎么都没想到她竟然出现在自己的新家门口。
“程溯……”
路知宜小声喊着他的名字,声音里有些轻怯和局促,身上的白裙子也有点脏,小腿隐约可以看到擦伤的伤口。
她还是很美,只是那份美变得破碎,像是从圣坛被拉到了地狱一样,洁白的蔷薇因此沾上了污泥。
程溯无法表达这一刻见到她的感受,只觉得有什么重重地压在胸口,压得他心疼到喘不过气。
顾不上问太多详细的细节,他马上开门让她坐了进去,检查她的小腿。
“疼不疼?”
伤是从二楼爬下来时被树枝刮到的,还好都是表皮擦伤。
路知宜抿了抿唇,“没事。”
程溯蹲在她面前帮她清理伤口,边弄边说,“你不要命了吗,从二楼跳下来。”
路知宜微微睁眼,“你怎么知道?”
程溯没回,但路知宜稍顷便反应过来,“我爸找你了?”
程溯沉默几秒,点了头。
他又轻轻叹气,打量路知宜身体上下,“他打你没有,这几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路知宜摇摇头,告诉他,“那天我们在车里说话被他看到了,原来他从我晚上出去就跟着我,回家后他就没收了我的手机,问我你是谁,还说要报警抓你诱哄未成年少女,我当然不敢说,万一真的抓你怎么办。”
“我不说他也拿我没办法,之后就把我锁在二楼,一步都不能出房间,按照计划,明天他要送我去我妈家过暑假,8月从那边直飞墨尔本。”
“我再不出来,就真的见不到你了。”
程溯:“……”
程溯看着路知宜干净白裙上的污点和腿上的伤,心里忽然压抑地说不出话。
他一直想要留住她,可这一刻,他忽然不知道自己在做的事对不对,他这么久以来的不甘到底是不是自私的。
如果没有认识自己,路知宜本不用经历这一切。
她可以一帆风顺地去留学,和同样优秀的世家少爷结婚,将上流的尊贵继续延续下一代。
可自己却偏偏纠缠了她的人生。
见程溯一直不说话,路知宜好像感应到什么,微弱地问他,“你是要赶我走吗。”
“当然不是。”程溯答她,却又很苍白。
“那你怎么不说话?”
……
程溯只是在想,自己到底配不配得上路知宜这样的付出。
但他不想把这些情绪说给她听,换了轻松的神色去揉她的头,“我在想你饿不饿,要不要吃东西。”
路知宜摸了下空空的肚子,不好意思地笑,“好像是有点饿了。”
“那想吃什么?”
这里在城东,路知宜想了想,“张记的那个馄饨,可不可以?”
“十分钟。”
程溯当即给胡晓宇打了个电话,不到十分钟,那人便麻利地提着两碗鱼丸馄饨送上了门。
“溯哥,热乎着呢,一份够不够,我买了两份!”
程溯接过来,吩咐他:“去店里看着,我今晚不过去了。”
胡晓宇:“好嘞!”
这人边说边探头探脑地往房里看,程溯皱眉挡住他,“看什么看。”
胡晓宇摸了摸头贱兮兮地笑,压低声音问:“哥,我是不是快有嫂子了?”
程溯看了眼乖乖巧巧坐在沙发上的姑娘,薄唇微不可察地露出弧度,又回头把胡晓宇往外推,“回去上你的班。”
虽然程溯没明说,但胡晓宇却好像读懂了他的暗示,笑嘻嘻地离开。
关上门,路知宜好奇问,“是你朋友吗?”
程溯也不知道要怎么跟路知宜解释与胡晓宇的关系,便点了点头,“算吧。”
程溯帮路知宜打开外卖的盖子,又拆开一次性筷子,仔细检查有没有不平整的木刺,弄完了才递给路知宜:“吃吧。”
路知宜低头咬了口弹性十足的鱼丸,不知想到了什么,抬头看着程溯说:“我还记得桐桐第一次带我吃张记的时候,看到你和一大帮人坐在一起,吓死我了。”
程溯失笑,“那现在呢。”
那时他们隔着座位,路知宜远远地看他,只是一个刺青就吓得不敢多看一眼。
但现在,他们却面对面坐在一起。
路知宜轻轻抿了抿唇,低头接着吃,过了会才回了一句:“不怕了。”
别人或许都只见过他的暴戾,可只有路知宜见过他的温柔。
是唯一的,只给她的那一份温柔。
她还怕什么呢。
路知宜一句“不怕了”,简单三个字,让程溯觉得一切都值得。
心底那些阴暗的角落仿佛慢慢升起了小太阳,他其实同样渴望着,沉溺在路知宜给的每一点温暖里。
想起了什么,程溯又问她,“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我先去了名臻找你,但门口的保安说你不在,也不让我进,我说认识你也不信,他说每天都有女的这么跟他说。”
“……”
“我只好回了之前我们住的地方,可保洁阿姨又说你搬走了。”
“展展在上课,我想不到其他还能找到你的地方,只能抱希望去了钻豪,看到了那个蓝毛小哥哥,还好他没有不理我,告诉了我你的新地址。”
这么说,是该给胡晓宇涨点工资了。
“可城南到城东这么远,你怎么过来的。”
路知宜从包里翻出一大堆的硬币,笑容有些俏皮,“我砸了存钱罐。”
“……”
吃完东西,时间也到了夜里十二点。
两人要面临的问题有些尴尬。
程溯找了件自己的衣服给路知宜,然后告诉她:“卫生间热水朝右边拧,柜子下面有新毛巾,冰箱里有水,待会洗个澡就早点睡。”
路知宜微愣:“那你呢。”
“我去朋友那边住。”
安静了会——
“不要。”路知宜轻轻拉住程溯袖子,“你不在我会害怕。”
“……”
“我睡沙发就可以了,我不会打扰你的。”
这怎么会是打扰的问题。
程溯都不知道怎么解释给这个单纯的姑娘听。
但他也知道城东对路知宜来说是完全陌生的环境,她不顾一切来找自己,他又怎么能把她一个人抛下。
程溯只得对她妥协,“好,我不走。”
路知宜松了口气,拿着衣服去了卫生间,程溯刚好趁这个时间去外面抽了根烟。
这几天发生的事太多,他也有些乱。
路弘的话一直在他耳边回荡,虽然自己从不认可他的那些道理,但那一句——
“你是要自己的女儿去走一条康庄大道,还是一条踩着荆棘未知的路。”
程溯在想,他能给路知宜带来什么。
是康庄大道,还是荆棘丛生,最后被刺到满身是血的路。
程溯对着暗到无边无际的夜空想了很久,直到路知宜出来,走到身边问他,“在想什么?”
程溯转过身,看着她清纯的脸,忽然很是心疼。
“知宜。”他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我什么都没有,你真的想好了吗。”
安静了会,路知宜回他,“我如果要那些你没有的东西,我早就可以有别的选择不是吗。”
“……”
“是你说的,只要我需要,你就会一直陪着我,你不能反悔。”
程溯怎么可能反悔。
他看着路知宜戴在颈间的那条自己送的项链,忽然低头轻笑,觉得自己还不如面前这个女孩有勇气,她这样坚定地相信自己。
他不如她。
“好。”程溯也终于在心里做了选择,温柔回应她:“只要你需要,我就陪着你,永不反悔。”
程溯无法对未来做出预测,但至少现在,他愿意为了这个女孩去努力,去创造属于他们的康庄大道。
路知宜开心地露出笑容,转身看着漆黑夜色,“其实这里很好呀,有很多好吃的,余桐也在,我可以找她玩,我还可以——”
话说一半,路知宜忽然停了下来。
程溯看过去,发现她停在阳台一侧不动。
“怎么了。”
路知宜看着眼前摆满蔷薇的三层花架,怔到说不出话。
她回头问程溯:“……你把它们都搬过来了?”
这些花是路知宜当初留给程溯,让他帮忙浇水照顾的。
“你的东西,我当然要带着一起走。”程溯说。
——至少,看不到路知宜的时候,看看她养的花也是好的。
路知宜不知道他隐藏的心理活动,腼腆地弯了弯唇,“谢谢。”
她蹲下去看那些花,忽地又想起路弘当初送这个惊喜给自己时的场景,有些感伤。
路知宜其实能感受到路弘是爱她的,只是他的方式太偏激和强制,让父女之间总不能良好地去沟通。
路知宜有时甚至觉得路弘在急切地送她出国,不希望她待在国内一样。
她明白他们一家三口完整,可自己也从没想过要去打扰他们,为什么一定要把她送到那么远的地方。
想到这些,路知宜还是有些难受,知道路弘一定也会找自己,她又跟程溯说,
“你帮我给我爸发条消息,就说……就说我现在很安全,不要担心我了。”
程溯应下:“好。”
路知宜又转过去,看着那些花发呆。
程溯的那件短t在她身上像睡裙,刚洗过澡的身体还留有沐浴余香,长发凌乱滑落在弯曲的白皙长腿上。
这还是家里头一次住进了女人。
程溯喉结微不可察地翕动,他承认自己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更何况是面对自己喜欢的人。
强逼自己移开视线,他上前拉起路知宜,“进来睡了。”
“噢。”路知宜跟着他进来,很自觉坐到了沙发上。
程溯想气又想笑,“你干什么。”
路知宜茫然地眨了眨眼,“不是你让睡吗。”
程溯走到她面前,拎起她双肩掉头朝卧室方向走。
“你睡床,我睡外面。”
“可是——”
“就这么定。”
“……”
路知宜被程溯按到床边坐下,他微微弯腰,手搭在她肩头,“我就在外面,有事叫我。”
他声音淡,靠过来的呼吸里夹着一点烟草味,意外不难闻的同时,还有种引人沉溺的味道。
是那种,属于男人才有的气息。
路知宜莫名因为这样的靠近就红了脸,垂下眸,这时才后知后觉明白了程溯要出去住的原因。
“嗯。”她点了点头。
程溯走出去关上了门。
路知宜慢慢躺下来,躺在程溯睡过的床上,动荡了几天的心终于沉沉安稳下来。
她看着门缝里从客厅透过来的一丝光,忽然弯了弯唇。
原来她不顾一切奔赴的,所求的,仅仅是这一点能让她安心的光亮罢了。
在家里跟路弘斗争了几天,路知宜早已身心俱疲,所以躺到床上没一会就沉沉睡了过去。
这一夜也睡得格外踏实香甜,第二天中午才醒。
醒来的时候路知宜看着陌生的四周,下意识便喊程溯的名字。
第一声没得到回应,她有些不安地下床,正要去寻,打开门的一瞬却撞上了走进来的男人。
“醒了?”
直接撞到他怀里,路知宜有些不好意思,“……我以为你出去了。”
“怎么会。”程溯假装没看到她脸颊的红晕,指着外面说:“你的衣服已经干了,换上,我们出去。”
“去哪?”
“先去吃饭。”
“……”
和程溯走在城东的大街小巷里,路知宜第一次觉得,她一成不变的生活有了新的活力。
程溯带她从美食街的街头吃到街尾,看手艺人现场做糖画儿,看拉面小哥一边拉面一边跳舞,看穿着唐僧师徒三人服装的组合一边唱歌一边给客人烧烤,还有咬着冰棍在街头玩卡片的小孩,优哉游哉在树荫下跳恰恰的老人,甚至是站在店门口喷着吐沫星子吵架的老板……
脱离了金钱堆砌的完美上流社会,这里的人间百态,更让路知宜觉得新奇有趣。
吃完午饭,程溯又带她去了商场,“买几套喜欢的衣服,总不能一直穿我的。”
路知宜囊中羞涩,又不想太浪费程溯的钱,说:“要不去找余桐的爸爸妈妈买好了,他们家在批发市场专门做服装的,价格也会便宜点。”
程溯:“……”
程溯直接架着路知宜进了商场,不容拒绝:“去挑。”
路知宜前十八年都是家人的掌上明珠,怎么可能到了他程溯这里就要被降级将就。
程溯也绝不允许这样的情况发生。
他虽然不及周珩那样的富二代有钱,但这些年梁美岚给他和池锐开的工资很高,他只留了小部分日常使用,其他的都在做各类投资,比起同龄人,他身家一点不差。
如果连一件衣服都要委屈了路知宜,那他不配她的付出和勇敢。
尽管被强迫进了商场,路知宜还是选得很克制,到最后程溯拿她没了办法,自己上手帮她选。
总见她穿白色的裙子,程溯挑了件黑色的,“要不要试试?”
路知宜接过来看了眼,是一条v领的经典小黑裙,很显身材。
但和过去自己穿的衣服风格相差很大。
她有些犹豫:“我穿会好看吗?”
“穿了才知道不是吗。”
“……”
受到程溯的鼓励,路知宜便拿着衣服去了试衣间,间隙,专柜的sales还特地送进来一双鞋,说是程溯帮她选的,和裙子配套的同色系小高跟。
这种组合是路知宜从没尝试过的风格。
她穿上黑裙,再换上程溯送来的鞋,出来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时,竟有些不认识。
程溯走到她身后,端倪了片刻,伸手轻轻扯掉她盘在头上的丸子发,丝滑长发一瞬散开的同时,几乎完美嵌合上了这套黑裙的气场。
这是路知宜从未见过的自己。
过去大家都用乖巧来给她贴标签,她连衣服都会穿最柔顺的浅色系,没想到当自己穿上这样一套酷酷的黑色,却是另一番不同的气质。
既保留了少女的干净,也透出女人轻熟的韵味和高级。
“很漂亮。”程溯在她耳边说。
路知宜从没被程溯这么直白地夸过,她脸颊泛上一点热,忽然从镜子里发现他同样穿着黑色的衣服,两人站在一起,莫名像天造地设的情侣装。
她轻轻垂眸笑,不知程溯是有心还是无意。
程溯注意到她的表情,问:“笑什么。”
路知宜却抿唇转身往外走,“秘密。”
程溯无奈笑了笑,跟上去追问,“那喜不喜欢总能告诉我吧。”
路知宜没有犹豫地点头,“嗯。”
“那我去买单,你进去换下来。”
“不换。”
“……”
以为路知宜是穿上新衣服新鲜,不愿意脱,程溯也没多想,提着旧衣服去买了单。
一圈逛下来,程溯手里大大小小已经拎了不少袋子,可还没有停的意思。
即便路知宜说够了够了,但每进一家新店,他还是直接打包最新款走人。
程溯不知道自己能为路知宜做什么,唯一这点小事,他都希望能把最好的给她。
买了衣服,买了新手机,买了各种日常用品,总算买到程溯双手都拿不下的程度后,路知宜小心问他:“可以走了吗?”
程溯顿了顿,“你是不是忘了还有什么没买。”
路知宜眨眼:“没有啊?还有什么?”
程溯觉得自己说出来似乎不太合适,只好指着一个方向,“那边。”
路知宜不明所以地朝他指的方向看过去,看到橱窗里展示的文胸内衣后,歘的红了脸。
程溯看出她的窘迫,把手机递给她,“挑好了自己买单,密码我刚刚改成了你的生日。”
路知宜:“……”
尽管路知宜不想去接这个手机,可她也的确需要换洗的内衣。
不得已之下,路知宜慢吞吞接过程溯的手机,而后朝内衣店跑过去。
程溯就那样靠在商场中央的玻璃护栏上看着她羞涩又有几分尴尬的背影,唇角无端渗出笑意。
可很快,当看到路知宜从货架上拿了款浅色的蕾丝胸衣后,他神情不自然地怔住,好像有什么烧过嗓子,马上又背身转了过去。
没过多久,路知宜提着一个小口袋回来,把手机还给了程溯。
“你今天是不是花了很多钱?”她小声问。
程溯顺手接过她手里的袋子,“怎么,想还我?”
路知宜很认真地点头,“我想过了,现在正好没什么事,分数还要一些日子才出来,我打算打工给自己挣学费,顺便把今天花的钱都还你。”
程溯皱眉:“挣学费?”
“我跟我爸闹翻,他肯定不会管我了,其实我也不想再依赖谁,我18岁了,既然要给自己做主,就也要有做主的底气呀。”
她声音轻轻的,倔强又认真。
程溯莫名一笑,“所以呢,想打什么工?”
路知宜冲他眨眼:“溯哥有好介绍吗?”
程溯:“……”
程溯才舍不得她去打什么鬼工,城东是整个安宁人流最复杂的片区,路知宜单纯又没心机,出去打工随时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但程溯尊重她为自己做主的意愿。
“展展暑假正想找个英语补习老师,你行不行?”
路知宜眼里一亮,“当然可以!”
顿了顿她又想到什么,“可离她放暑假还有一两周呢,这段时间里我干点什么好?”
程溯拍了拍她的头,“跟着我。”
“啊?”
晚上七点半,两人吃完晚饭,差不多也到了程溯上班的时间。
他不放心让路知宜一个人回家待着,所以决定把她一起带到店里,开个包厢让她看看电影,或者在办公室上上网都行。
去钻豪之前,程溯特地给胡晓宇打了个电话叮嘱:
“待会我会带她过来,你让所有人都注意点,见面了别吓到她。”
胡晓宇直接就是一个原地敬礼,“放心吧溯哥,我们一定收住!”
十分钟后,车停在了钻豪门口。泊车小哥毕恭毕敬地上前给程溯开车门,拿走车钥匙,接着又想去给路知宜开门时却被程溯喊住,“不用了,我来。”
程溯绕过去给路知宜开了门,路知宜穿着过去从未穿过的小黑裙,踩着温柔的小高跟下了车。
她站在钻豪的大门前,看着斑斓霓虹落在地面的倒影,想起第一次在钻豪经历的场面,内心还是有些忐忑。
“你那些朋友,是不是都在啊?”
程溯看出她的紧张,揉揉她的头,“放心,他们都很好相处。”
程溯都这么说了,路知宜便信了他。
两人穿过玻璃旋转门走进去,路知宜跟在程溯身后,还在想待会见了他那些朋友要怎么打招呼,忽地发现他走着走着停了下来。
“都站这干什么?”
他好像在问谁的话。
路知宜偷偷从程溯身后探出头,下一秒,眼睛微微睁大。
一楼大厅黑压压一大堆人,笔直地站成了两排,齐齐看着她。
紧接着,无比整齐恭敬的一声——
“嫂!子!好!”
路知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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