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云快步下楼,出了烟雨阁。
梦如烟虽有一匣子珍宝,但他也不忘做好充分的准备,万一到时候有什么变故,也好及时应对。
他依旧去了老爹的生意铺子,每家凑了钱,这才发现是自己莽撞了。
老爹的生意虽然做的大,做的广,但根基最深的却不在此处,再怎么凑,也不过百金,离千金还差得远。
他这时才庆幸同意了梦如烟的提议,有她的那些绝世珍宝在,钱总能够的。
却也是冷汗直流,差点因为自己的冒失害了她,以后再不可这么任意妄为,定要事事周全之后才可行事。
当晚,他便依照约定的时辰偷偷潜入烟雨阁,从后窗进到梦如烟的房间,把那匣珍宝带了出来,很快就凑足了钱,立刻带着去找钱妈妈。
“这么快?”
钱妈妈见才第二日,他就来了,再次惊掉了下巴。
她看人还从未走眼过,这人身上并无半点商贾之气,也没有官家气象,居然会凑足这么多钱。
祝云提醒她:“钱妈妈,我已经依约前来,你还有何话说?”
钱妈妈看着这么多钱,心里早就乐开了花,脸上依旧装着不舍的样子,拉着梦如烟的手:“如烟,你虽然不是我一手带大的,但你就像我的亲闺女一样,我是实在不愿你离开的。”
梦如烟推开她的手,淡淡地说:“妈妈,你要的钱已经得了,如今,是该还我自由了。”
“哼,不就是一张纸吗?给你就是。”
钱妈妈见她没好脸,立刻也变了一副面孔,着人去取了梦如烟的卖身契来。
“呶,不就是这个,归你了。”
钱妈妈捡起卖身契递到祝云面前,祝云却说:“你给如烟姐姐吧,一切都是她说了算。”
梦如烟接过去,两颗泪珠在眼眶打转,强忍着不让它流下来。
经过这么多年的浮沉,她终于自由了。
“呲啦呲啦。”
她把卖身契撕个粉碎,黄莺早已捧了一方小炭炉过来,接了碎片烧掉。
看着上下翻飞的灰烬,梦如烟百感交集,从今天开始,她可以再不用以花魁娘子的身份活着,可以不再用梦如烟这个名字活着。
“祝公子,莺儿,咱们走吧。”
梦如烟一手拉着一个,昂首阔步走出房门。
“哎,等等。”还没走远,立刻被钱妈妈叫住:“如烟,你这身上的首饰,衣服可都是我烟雨阁的,你不是还想一并带走吧?”
黄莺听她说得过分,正要与她分辩,却被拦住。
“还你便是!”
梦如烟把耳环手镯等尽数摘下,外衣也甩在地上。
祝云赶紧脱下自己的外衣为她披上,三人先后出了烟雨阁。
钱妈妈只顾着自己的钱,毫不关心这三人,仔细地把银子收好,立刻派人好好侍候起月迎来,她如今花朵一样的年纪,样样出色,稍微捧一捧就红了,烟雨阁以后还要长长久久呢。
出了烟雨阁,梦如烟第一次觉得太阳那么大,天地那么广阔。
她直奔一间衣店,挑了一件素净的衣服,还对着镜子左看右看,心情大好。
“莺儿,好看吗?”
她的笑容如春花一般灿烂,自入了烟花地,她再未按自己的心意穿衣吃饭,每次都是说了算,她就像一个木头人一样等着被安排这安排那,没有一回能随心所欲。
提线木偶罢了,怎么能算个人呢?
今日,才算真正做了一回人。
黄莺看她高兴的样子,已经是泪流满面,哽咽着说:“好看,姐姐穿什么都好看。”
“傻丫头,哭什么?大喜的日子,该笑才对,快,你也去选几件称心的衣服,姐姐都给你买。”
梦如烟笑着笑着也落下泪来,走到如今这一步,不知道经历了多少苦难,总算是苦尽甘来了。
一人选了两套衣服,她二人立刻换上,打算和过去的日子彻底告别。
“如烟姐姐,你们今后打算到何处去?”
祝云虽为她们高兴,但也为这个替她们担忧。
偌大的地方,她们要靠什么立足呢?
梦如烟眨眨眼,笑说:“我和莺儿刺绣的功夫还不错,想来还不至于饿死。”
“再者,我的本名并不是梦如烟,我叫孟欣如。以后,便叫我欣如吧。”
从头到脚,焕然一新,这才是新生活的开始。
祝云见她神采飞扬,不由得随着叫了一声:“欣如姐姐,既然是新生,不如随我去最大的酒楼好好地吃上一顿,也算是我为你们接风了。”
“好。”
三人欢快地向酒楼行去,找了个雅间,把所有的拿手菜都点了一遍。
孟欣如斟了一杯酒,双手捧着到祝云跟前,眼神中是从未有过的真诚:“祝公子,这杯酒敬你,助我脱离苦海。”
祝云赶紧接过去,一饮而尽。
他也为她们开心,总算没有做错。
“欣如姐姐,这个是给你的。”
喝完酒,祝云拿出一个小盒子递给她。
“这是什么?”
孟欣如以为是小礼物,打开一看,竟是厚厚一摞银票,却不解其意:“祝公子,这是做什么?”
“这便是姐姐给的珍宝剩下的。”
祝云只说了这一层,却瞒不过孟欣如,她的物件虽然值钱,倒不会还剩这么多,坚决不受。
祝云却坚持让她收下:“姐姐,以后用钱的地方多了,你们两个女子,还是多些银钱傍身才好。”
孟欣如只从中取出一些,又把小盒子交还给祝云:“算来这些定是公子你自行贴补的,我不要。我和莺儿有手有脚,走到哪里都不怕。”
“就是,我还会烧饭洗衣,大不了我去做杂活,一定会过得好的。”
黄莺在一边说得起劲,孟欣如冲她甜甜一笑:“真是我的好妹妹。”
祝云见她态度坚决,这才收回来,只能等个恰当时机再赠予她了。
孟欣如喝了一杯酒,脸颊泛红,正值微醺,凑近祝云说:“祝公子,你我有缘,不如结为姐弟如何?”
“好啊,祝云求之不得。”
说做就做,二人立时起身,并排跪下,对着上天起誓,从此结为异姓姐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结拜完,喝得益发尽兴。
说起之后的住处,孟欣如早有打算,她有一个远房的舅爷,家境不错,自母亲去世就几乎断了联系,记忆里,小时候她还到舅爷家去过,一家人很是和善。
当她被亲爹卖掉时,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这位舅爷,多希望他能从天而降救她一命,可早已失联很久,更无可能。
这些年来,她一直在打听舅爷一家的下落,总算有了眉目,如今自己又恢复了自由身,去投奔他似乎是眼下最好的选择,也能尝到久违的天伦之乐。
祝云很为她高兴,有亲人陪伴,终归幸福的多。
“云弟,不如你随我们同去,这一路山高水长,也好散散心。”
孟欣如提议道,她知道祝云心里的苦闷,也愿意助他打开心结。
祝云考虑片刻,答应下来,却是因为此去投亲,路途实在遥远,其中一些地方还盗匪横行,他实在不放心让刚认的姐姐之身犯险。
孟欣如见他答应,喜出望外,又同他干了一杯酒。
第二天,收拾妥当,三人便踏上了寻亲的路途。
祝云长年在外,经验丰富,不出一月,就把她们带到了池雁城,正是孟欣如的舅爷所在的地方。
亲人相见,分外亲切。
孟欣如的舅爷依旧记得她,把三人都迎进家门。
孟欣如只说爹娘都死了,所以前来投奔,只言未提过往,好在舅爷也未细问。
舅爷安顿她们住下,祝云看这里仆从众多,便知是富庶人家。
听她们讲来,这家姓齐,孟欣如的舅爷叫齐衡,早年间因事举家搬迁,才和孟欣如一家断了联系。
说到孟欣如双亲去世,齐衡也忍不住掉下泪来,众人劝解一阵才止住。
提起祝云,孟欣如说是于自己有恩的异姓兄弟,齐衡对他自然高看一眼,把他安置在一处开阔的院落。
忙乱一天,祝云终于有机会歇歇脚。
正值月圆之夜,他在外面独自坐着赏月,忽然听到一阵痛苦的嚎叫。
是谁呢?
他循着声音过去,走了好半天,来到一处大门紧锁的院子。
走到门前正听见一声低吼,吼声中带着绝望与苦痛。
祝云以为齐家不仁,囚禁着什么人,便越过院墙,来到屋门前。
扒着门缝向里看去,一个披头散发的人被铁链锁住,正在地上打滚。
那哀嚎便是从这里发出来的。
祝云捡起一颗石子,从门缝里轻轻掷过去。
“当。”
石子清脆落地,在寂静的屋子格外响亮。
那人停住嚎叫,转过脸来,向着门的方向扑来,嘴里还不停念叨着:“哥哥,是你吗?哥哥,你要放了我吗?”
月色如水,那人扒开乱发,露出眼睛来,脚上手上都有种种的铁链锁着,任是怎么挣扎也到不了屋中央。
细看之下,祝云发现那竟是个女人。
更可怖的是,她时而清醒,时而癫狂,不停地打滚,似乎痛苦万分。
月光洒在她的脸上,到处都是青色的斑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