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了月余, 楚娆才算是彻底恢复了元气。
不过短短一两个月,天下却是越发的不太平,扬州的流民也逐渐增多, 甚至还有一些外邦的人流窜, 虽然暂时波及不到宅里, 但偶尔听听外面的马蹄嘶鸣声,还是觉得瘆得慌。
然而这些都不是楚娆心情不好的缘由,她最近发现,祁苏忙的很,好似在刻意避开她。
“到底是怎么了, 难道是因为这块疤。”楚娆对着铜镜, 低头掀拉开衣领, 看了看自己锁骨以上的位置。
那处的确有一条像虫子爬形状的疤痕, 弯弯曲曲的,屈神医说这疤过两年才能好,他是不是现在就嫌弃她了?
楚娆整理完衣裳,坐在绣桌上又气又愁。
“夫人, 楚少爷来了。”
紫烟的声音从房外传来, 楚绥先她一步走进了房门。
“在想什么呢。”楚绥拿着扇子敲了楚娆的脑袋一下,
甫一进门就看到自己的妹妹撑着下巴, 嘴里嘀嘀咕咕地, 不怎么高兴的模样,祁苏难道又惹着她了。
“哥哥,你怎么来了?”楚娆敛起情绪, 疑惑抬头,他不是才寄过书信与她么。
楚绥眉头一挑,“祁苏找我过来说有事,这你都不知道?”
“.....”楚娆一听这话,本就委屈的心情终于掩饰不住,“现在连面都碰不到,他怎么会告诉我。”
早先在马车上说的同住不过是玩笑话,她也没那么厚脸皮,但以往去书房还能呆上半日,现在半炷香就能被祁苏找借口赶出来。
楚绥觉得奇怪,“你做什么了?”
“我天天躺床上养伤呢!”
楚绥虽疼爱楚娆,但他毕竟已不是最初那个不了解祁苏的人,他这个妹夫,寡言少语,事情做的却不比别人少,楚娆心思单纯,不接触外人,不知道最近扬州有多不太平,祁苏会不会是忙着处理之后的去留琐事,才疏忽了她。
“娆儿,我先去见他,你乖乖在这等着。”
***
书房里,从巳时到午时,两人在房内呆了一个时辰。
楚绥沉吟道:“原来是这样,你何时开始盘算的?”
“去晋城之前已是在安排,只不过。”祁苏眼神暗了暗,他没想到会遇刺,更没想到楚娆会受那么重的伤。
楚绥知道他心里所想,没再点明,“你让我做的,我都能做到,但你有几成把握。”
“七成。”
楚绥环臂倚靠在书架边,“祁苏我告诉你,我是断然不会让我妹妹守寡的,你要是回不来,林湛可还等着。”
“嗯。”他知道,所以这些日子,他才会忍着不见她,怕见了,就不舍得她走。
楚绥看他神情,总觉得透着‘可怜’二字,走之前忍不住多嘴一句,“你还是去看看娆儿,她心思单纯,哪里想得到那么多,只觉得你厌弃她,一个人难受的很。再说,万一你回不来,这可就是最后几面了。”
楚绥将话说的直白,也无非是想逼逼这个闷葫芦,他平日最想不通那些借着为别人好的名义暗里偷偷做的感动人的事,但偏偏感动的这个人是他的妹妹,受用的同时,总觉得祁苏可怜。
“...好。”
楚绥叹了口气,转身走出了书房。
***
楚娆在房里等了半天,楚绥没等来,倒是等到了祁苏。
“你不是和我哥哥说事么。”楚娆撇过头去,方才哭过,眼圈还是红的。
祁苏在楚娆身侧坐下,“他回去了。”
“哦。”
“把襟领解开。”祁苏从袖口里拿出一个小瓷瓶,抬头看向楚娆。
“...啊?”
在楚娆的愣神之中,祁苏替她轻缓地解了盘扣,玉色纤长的指腹从左手翻出的瓷瓶里,匀出些膏药涂在锁骨下那细细的疤痕上,“屈老留的祛疤膏,紫烟说你总是忘了用。”
他涂的很轻,很细致,眼神清明不带一丝亵渎,像是对待珍视之宝。
楚娆心里的委屈顿时化成了一汪水,扯着祁苏袖袍道:“祁苏,你最近怎么了,都不理我,是不是我哪里惹你生气了,这个疤,屈神医也说会好的,我以后一定不会忘了涂。”
祁苏听她这软软的一声,心里酸疼的紧,差点就要忍不住将事情说出来,然而他一抬头,还是淡淡的神色。
“不是不理你,只是最近有些事要做。再过两日,楚绥会来接你。”
“去哪?”
“去我替你们备下的地方,天下将乱,那处可以保你们安定。”
“那你呢。”楚娆隐隐有些不安。
“我比你晚两日过去。”
“我想和你一起走。”
“不要胡闹。”
...
过了不多几日,楚绥果然驾了马车而来,后面的还跟着一众仆从的车马。
适逢纷乱之年,举家搬迁的人数不胜数,他们这样也不显得突兀。
楚娆心里满腹疑惑,但祁苏对她莫名的冷淡,她心里置着气,也就不情不愿地被楚绥拉上了马车。
直到坐在马车上,楚娆越想越不对劲,她盯着楚绥询道:“哥哥,我们到底去哪,祁苏呢,你是不是知道他要做何事?”
楚绥清咳了一声,转过身不去看她,“爹娘,祖父祖母,姨母家的都去了,你听话去便是,问这么多作甚。”
“哥哥!”
“祁苏不让我说,我能怎么办?等到了骊岛,再告诉你。”
“骊岛在哪儿?”
楚绥不肯再说话,任凭楚娆怎么追问,都是一副无可奉告的样子,她只能耐着性子等。
马车快行了三四日,到晋城的港口遇到徐翁,楚娆才知道,祁苏让他们去的是一座他早些年就买下来的一个岛。
那个岛和外邦的魄罗国离得较近,但暂时未受管辖,属于两不管的独立岛屿,离明殷朝很远,乘坐大船都需半个月,那里就仿佛是个避世的桃花源。
也是这时,楚娆才真正了解了祁苏和晋江商会的关系,这在平日算好事,但到了乱世边缘,所谓的富可敌国,大概就成了上面之人刀俎的鱼肉。
“哥哥,他还说了什么。”
“这么多年商会所得,他一分为二,一处在我这,一处,他会带着上京。”楚绥说的简单,祁苏大概许久之前便预料到有今日,提前做了准备。
“上京给谁?”
楚绥沉吟半响,“天子。”
***
金銮宝座上,万人之上的天子姿容威仪。
战事紧张,每日抓出的尖细数不胜数,国库空虚,他早就生出了将晋江商会收归的心思,反正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谁又敢不从。
没想到,这个商会的主事竟然自己送上门来。
明淮帝对这个年纪轻轻的俊秀男子没什么意见,甚至颇为欣赏,平日里行事低调,倒也对他的胃口。
“你自愿送上商会一半,朕赏你娶朕的女儿,你如何还不愿?”
“陛下,民已娶妻,是我配不上公主。”
明淮帝笑了一声,抚了把墨须,他方才也只不过是说句玩笑话,“你应该知道朕真正要的是什么。”
区区一个平民,也敢跟他讨价还价,只送上一半未免太不识时务。
祁苏似乎早有预料,他神色淡然,“皇上可知另一处,在哪?”
“哦,在哪?”
“北羌边境,若我不回去,自会有人告知北羌的王。”
明淮帝龙颜一怒,“你在威胁朕。”如今战事紧,北羌穷国,但士兵个个骁勇善战,若不是苦于地冷贫瘠,粮草不够,哪里还有明殷朝残喘的机会。
“不敢。”
...
过海大船在晋城已是停靠了有六日,连林湛都来信催了楚绥好几次,北羌和明殷朝的大战一触即发,越早走离越好。
楚娆开始执意要等,但她不走,楚绥和一众亲眷自然也不愿先走。
最后,她看了看爹娘,只得心有不甘地上了大船。
船途顺坦,过了半个月登上了骊岛,岛屿比楚娆想象的大,能抵得上一整个广陵城,有田有地,连带她住的宅子都是照着祁宅来建。
祁苏把她能想到的和她有关的亲眷好友都教人带了过来避世,只除了没有他。
这两个月,楚娆每日都去岛口的暗礁上等,这里就一个渡口,如果祁苏过来,必得经过此处,她总是想,能早一点见到都是好的。
可她等了这么久,一点动静都无。
“骗人,说晚两日,都两个月了还不回来。”楚娆恨恨地说了一句,说完眼眶红了一圈。
楚绥将事情粗略一说,她就知道有多凶险,哪有人敢威胁天子,早知道,她当初死缠烂打地都要跟着他,干嘛一生气就真的跑掉了。
哪有这么闷的人,告诉她实情有那般难么。
“还叫我改嫁给林湛,等你回来了,我一定当着你的面改嫁,气气你!”
楚娆这么嘀咕着,心里却难受的厉害,她从每日惯来坐着看海的大石块跳下,伸手把眼泪抹干,揉了揉红肿的眼睛,回家还要见爹娘,不能让他们看到自己这个样子的。
楚娆往回走了几步,隐约听到有人喊的声音,忙不迭往回看去,白茫茫一片哪来的人。
“哎,我都幻听了。”
她回过头又走了几步,不对,真的有声音!
“楚娆。”
楚娆心里的弦瞬间被拉紧,更像是提着一块巨石,大气都不敢出,生怕是自己听错了,想转,又不敢转身。
“祁苏,是不是你。”她背对身后的路,小心翼翼地开口,像是怕吓跑谁一般。
“是。”
听到那熟悉的语气,楚娆惊喜地回身,眼里还半挂着泪珠,祁苏站在她身后不远,琥珀色眸子静静地看着她,带着以前不常看到的淡淡笑意。
“耽搁几日,我来晚了。”
楚娆心惊胆战那么久,真看到了日思夜想的人,反而忘了要说什么,瘪着嘴站在原地呆住,泫然欲泣,“抱抱。”
祁苏笑着走近,将她拦腰揽起,环进自己的怀里。
“你有没有受伤?”楚娆上摸摸下摸摸,就怕祁苏受什么酷刑。
“没有。”
“那,那你还走么。”楚娆摸完祁苏,生怕这是个梦,又开始捏自己的肉,感受到疼了才放心。
祁苏看着被她揪红的腮帮子,心疼地忙捉过她不安分的手,“不走了,以后一直陪着你。”
两人相拥了好一会儿,楚娆缓过神推开祁苏,心里又甜又气,“算了,我不
要你陪了,你不是都打算让我改嫁了,反正你之前的休书我还没撕呢,我现在就要改嫁!”
每次都是祁苏算计她,她也要让他急上一回。
“你想改嫁给谁。”
“我又不止一个表哥,我还有三表哥,五表哥,远房好多表哥,随便哪一个都比你好。”
祁苏被她逗笑了,“嗯,哪里比我好。”
“唔...三表哥比你话多,五表哥比你——诶诶,你干嘛。”
楚娆惊呼一声,腿脚离地,整个人已是被祁苏打横抱起。
“祁苏,我,我暂时不改嫁了,你先放我下来,让人看到了怎么办。”岛口人少,但往里走,人多着呢,外邦的都不少,祁苏不要脸皮,她还要呢。
“不改嫁了?”
楚娆忙不迭点头。
祁苏将她的脑袋轻按回自己胸口,笑了一声道:“可我不想放。”
“...”楚娆低声妥协:“这里离家那么远,你难道要抱我走过去嘛。”
“岛口岸边有我的别苑,我还有事要做。”
“有事?”
祁苏低头在楚娆耳边说了两个字,楚娆听了,俏脸一红,埋进他胸前襟领。
“洞房。”他说。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