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楚娆醒来,床边已经空出了位置。
昨夜她等的睡了过去, 能感受到祁苏替她掖了掖被角, 可她实在困乏的无力, 也就没能睁眼。
早上一看, 床上泾渭分明地被分成了两块,祁苏那侧整整齐齐摆着一床被子,再看看自己身上的这条,这下可好,她那一推, 以后睡觉连抱都抱不到了。
楚娆心里说不出是懊恼还是其他莫名情绪,她简直想掐自己一把。
用早膳时, 祁苏闷声吃粥, 闭口不谈昨晚发生的事,楚娆性子急,此时饭也吃不下, 便忍不住道,“祁苏,昨晚, 其实我不是有意要推开你的。”
“嗯。”他知道, 是他不够自持,吓到了她。
“那你还生气么?”楚娆眼巴巴地望着祁苏,她其实不是怕祁苏生气,就怕他对她冷冰冰的不理人。
祁苏看着她随时仿佛都能哭出来的样子, 耐着性子道,“我没有生气。”
“可你分了两床棉被....”
“这几日天冷。”
“...”
楚娆被他回的一时无话,她总觉得祁苏心里定是不高兴的,但她自己已然将话说开,脸皮就算练得再厚,在男女之事上也很难轻易宣之于口。
既然摸不清祁苏的心思,那就顺其自然吧,说到底,昨晚祁苏沉身的那一下疼的那般厉害,她也确实是害怕。
心里稍想通,楚娆不想两人再纠结于尴尬的情绪上,转移话题,轻松语气道:
“祁苏,你今日也去书房看书么。”
“我要去一趟城中。”
“那我也去!”楚娆不喜静,坐马车半日都好过呆在宅子里,正好还能借着这次机会与祁苏相处,早点把昨晚的事给翻篇了才好呢。
祁苏闻言放下瓷匙,不紧不慢地将素粥吞入腹中,然后才看向楚娆,“我是去见徐老,你去作何?”
“我去陪着你呀。”
祁苏看了眼她半分未动的筷箸,抬眸道:“不许。”
楚娆不肯放弃,“祁苏,你不在家,我一个人真的很闷的,我保证我不是想去逛街。”
“...”
明知道她这般说就是想诓他带她出门逛那些街边铺子,毕竟以她的跳脱性子,一出去心思不知要飞到何处,可不知为何,祁苏总觉得不答应她,她就显得尤其的可怜。
祁苏推过一碗红枣粥至于楚娆面前,淡淡开口,“喝完它,再说。”
“...哦。”
楚娆低头看向那精致的莲纹瓷碗里,满满盛着的香甜红粥,她今早是真没什么食欲,本来是不想吃的,但现在看来不喝完,祁苏肯定不会理她。
楚娆只能勉强将一碗粥吞下,抬头继续开口求道:“祁苏,我真的想和你一道去。”
她已然做好了应对,如果祁苏不答应,她还有其他的说法。
谁知,祁苏闻言,只是拿起桌上的软帕,慢条斯理替她掖去嘴角的一点粥汁,轻缓开口,
“应你。”
***
午后,官道上马车疾驰,英姿飒爽的少年卓蔚站在车辕上,犀利地看向四周,不放过一点风吹草动。
他们现在要去的,是主街承天门上的一家酒楼,隶属于晋江商会名下,总高有五层,徐翁便是等在顶楼雅间。
不到午时,马车便停在了酒楼门口。
一眼眺望去,外部装饰富丽堂皇,内部奢华形呈环状,围绕着中间的一座高台,每日上面都有不同的助兴节目。
楚娆跟在祁
苏后面进门的时候,正巧碰到说书人坐在上头,拿着一把抚尺,朗声讲故事。
讲到一半,下面有个褐衣男子起哄,“张老,你老是说些史谈杂记,你说说咱们明殷朝的野料听听呗!”
“是啊,张老,你不是见多识广,说一个!”
“安静,安静!”那被唤作张老的说书人抚了一把白乎乎的胡须,“好吧,那我就说说咱们明殷朝的那个异姓侯爷好了。”
“我跟你们说啊,他可当真是富可敌国,这金子啊在他眼里都不是金子,随随便便地——”
台下男子不满地呼喊道:“张老,你说的这些,我们都知道哇,商会都是他的,有钱有什么稀奇。”
“那你们知不知道,我朝的长乐公主喜欢这个侯爷?”
“不会吧,真的假的?堂堂公主能看上铜臭商贾之流?说书人你在诓我们呢!”
张老嗤了一声,“哼,这是我在宫里的老朋友告诉我的,我也不怕跟你们说,反正满皇宫的人都知道,连皇上都默许了呢。”
一台下的听众纷纷表示不信,议论之声嘈杂起来。
...
说书人还在掰扯,楚娆从一半开始听,听的津津有味的,然而还没琢磨出个所以然,就被祁苏拉着进了楼上雅间。
此时,徐翁已经等在了房内,朝着进门来的祁苏和楚娆一并施礼。
“公子,您来了。”
徐翁一般是呆在晋城,但偶尔会到京府来,毕竟这里三分之一的铺子都属于晋江商会旗下,祁苏不喜出面,是以每每都是他冲在最前。
“我之前交与你的事,可办妥。”
“公子请放心,半年内,定当能完成。”徐翁肃着脸回禀,祁苏吩咐他做的事,他虽不能理解,但想来是有重大原因。
如今朝堂局势叵测,加之外敌进犯,是以上面的人打压商会的动作不敢太大,但他们还是得时时刻刻小心谨慎。
其实万物盛极而衰,晋江商会风光了十几年,不久后新皇登基,动荡在所难免,也难怪公子现在已是在筹划几年之后的事。
“对了,公子,您信里所说,上京府遇到了瑞王侧妃?”
“是。”
...
楚娆在一旁,有一句没一句的听的云里雾里,祁苏他们说的不甚清楚,不过她并不太在意这些,自顾地趴着窗台,朝外望去。
无聊了些,但耳中时不时传来祁苏的声音,楚娆觉得确实比一个人呆在家中有趣多了。
街上走贩商摊络绎不绝,叫卖声不止,楚娆探头四下张望,直到肩头被祁苏轻轻地扳过去,
“回去了。”
楚娆没什么留恋的收回视线,“你们都聊完了?”
“嗯。”
走出雅间,下楼时候的过道上,楚娆和祁苏并排而行。
“祁苏,等会下去能不能顺道买包糖炒栗子。”楚娆因前日看到小鼠一事,对冰糖葫芦暂时有些阴影,倒是糖炒栗子许久未食,刚楼下经过之时,闻着香味就馋了。
“好。”他提前结束,本来就是给楚娆预留出时辰。
两人走至二楼,楚娆心思都在栗子上面,没留意到迎面走上来一个喝醉了的锦衣中年男子,大概是男子看清了楚娆姣好的容貌,一脸猥琐地拿着酒瓶就朝这边挤过来。
电光火石之间,祁苏余光一瞥,拉过楚娆将她拢进了怀里,转过身将她挡至靠围栏的一侧。
他冷眸对上那醉汉,看的醉汉一个激灵,酒醒了一半。
“老爷,您走错了。”后头追
上了一个小妾模样的绿衣女子,将大腹便便的男子拉了回去,楚娆正好在祁苏怀里抬头,与那个小妾四目相对。
虽然见了没几次面,但楚娆认出来了,她竟是绿绫。
绿绫显然也认出了楚娆,楞了小一会儿,才收回视线搀着醉汉往回走。
“祁苏,刚刚那个是不是绿绫啊。”楚娆还窝在祁苏怀里,仰着小脸开口。
“嗯。”
祁苏将楚娆头上不小心刮的歪斜的钗子扶正,“走吧。”
***
绿绫扶着醉汉回到自个儿的雅间,一边顺着他的气,眼波一转,一边娇声道:“老爷是看上那个小娇妻了?”
武兰贵方才被祁苏的气势吓到,恢复了清醒,正懊悔没多看那个美人一眼,听到绿绫的话,他斜眼道:“是啊,怎么,你认识?”
“老爷有所不知,她就是妾身以前服侍过的,扬州人家的新夫人。”绿绫看武兰贵急色的模样,煽风点火般地多加了一句,“奴婢看她呀,现在都还是个雏儿呢。”
“当真?”武兰贵口渴一般舔了舔嘴唇。
绿绫这个小妾是他从船舫里买出来的,对男女床笫之事厉害得很,所以她这么说,武兰桂也有几分相信。
“妾怎么敢骗您,她的眉心都未散,走路如莲花生步,显然身子都还未破呢,老爷有所不知,我早先那家公子是个病弱的,想来是不能行好事。可怜这么美的女子还要守活寡,哪像我有老爷您,这般身强力壮的。”
武兰桂被绿绫说的小腹一紧,一想起方才看到的美人模样,要是能叫他带回去,那他以后可真是艳福无边。
“你以前伺候的,他们家里作何生意。”
武兰桂本人是京府的副千户,从五品,算是个治安的小管事,认识的人多,虽然上不得台面,但也有一方小小的势力。
作威作福抢□□女,不是头一遭。他奉行的原则,便是在抢人之前查清人的底细,绝不踢错铁板。这些年他相安无事,全靠的是这个。
“老爷放心,他家呀,就是扬州普通的米商。”
绿绫指腹在武兰桂的胸口打转,“老爷要是还担忧,咱们不如就派人去扬州问问,反正我与那儿还有些联系。”
“好,那就再查探查探。”
话是这么说,武兰桂心里却已然觉得那女子乃他囊中之物,想来商贾人家,能有几个厉害的,再厉害,也不过那个皇帝亲封的异姓侯爷。
可哪有那么巧的事。
“老爷,您不会有了新欢,就忘了妾这个旧的了吧。”绿绫媚眼如丝地勾了勾武兰桂的手心。
“哎哟心肝,这话说的,我怎么舍得你。”
武兰桂嘿嘿一笑,拥她进了里间...
***
虽说方才看到了绿绫,但楚娆并没有将她放在心上,和祁苏走出酒楼之后,就开始物色买糖炒栗子的铺头。
幸好酒楼门外就有一家,他们无需走的太远。
楚娆笑嘻嘻地跑进铺子,出来则拎着两个纸包,“祁苏,我买好啦,也给你买了一包。”
“我不用。”
“诶,你怎么那么不喜欢甜食...”
祁苏没有回她这一句,却伸手替她接过了那两袋栗子,“还想去哪里。”
“不去哪了呀,我们回家去。”
“回去?”祁苏第一次觉得奇怪,楚娆早上吵着要出来,无非便是闷的想闲逛游玩,她这般的性子,竟然只买了两包栗子。
难道...祁苏拢眉询问:“可是身子不适?”
“没有啊。”
楚娆不明所以地看向祁苏,忖度了他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半响,突然明白过来,俏脸一红,半生气道:“都说了嘛,我今日出来就只是想陪你,我哪有那么贪玩!”
“再说你不是不喜欢逛街麽,我拉着你,还不如找紫烟呢。”
楚娆跺了跺脚,自己往街口的马车处走去,边走边嘟哝,“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不识好人心!”
祁苏看着她气呼呼的背影,蓦地轻笑一声,昨晚残余的一点郁气终于烟消云散。
走了几步路,楚娆见祁苏迟迟未追上来,忍不住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
冬季暖阳下,俊美的男子银色外袍上似镀了一层金色的光,眉眼如画,高挑秀雅,实在太过好看,看得她心跳都漏了一拍。
等楚娆回过神,祁苏已经走至她身侧。
她垂头赶上,“我可不是看你啊,我是看看我两包栗子到哪了。”
祁苏侧目余光往身后一瞥,唇角勾起淡淡的弧度,“不信。”
“...!!”
...
***
更深露重,月亮都隐匿在乌云里,不透出一丝光亮。
祁家的主卧内室里,床榻上的男子眼睫微颤,一番挣扎之后倏地张开双眸。
祁苏方才又做了一个梦。
他侧身看向呼吸平稳,睡得香甜的女子,若梦境里的果真是将来会发生的事,那么这一世有楚娆在,会不会有何不同。但不管如何,他绝不会让楚娆再受一次险境。
“祁苏...唔....”女子咿咿吖吖地说些梦话,无意识地屈身往右侧的热源拱了拱。
祁苏松开眉心的微拢,阖上眼伸手将她捞进了怀里,“睡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