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 这是妹妹吗?好丑哇。”
七八岁的男娃, 看着躺在床上的母亲怀里抱的小不点, 才生了一两日,此刻皱巴巴的, 实在算不上好看。
爹娘都长得好, 尤其是他, 他可是整条街最受人喜欢的小孩, 怎么亲妹妹就长成这样.....
楚绥皱着眉头蹲在木榻板上,非常愁。
阮氏瞟了儿子一眼,语带嗔怪,“绥儿, 娆儿还小, 长大了可出挑呢。”
“你刚生下来,比她丑多了。”
谁敢说她辛辛苦苦生的女儿不美?自己儿子都不行。
“好的吧。”
楚绥撇嘴, 他是不信的, 那就等等吧,反正没办法, 既然是他的妹妹,丑也只能认了呗。
不过好在一切没顺着楚绥的想法,才不过月余,女娃就长开了。
圆嘟嘟的小脸蛋, 唇红齿白,高鼻梁,扇子似的鸦黑睫羽, 乌溜溜的眼珠子就像两颗葡萄,说不出的灵动可人。
楚绥看着欢喜,果然是亲生的,也就比他那时候差上一点!
“嗯哼,我妹妹,还挺好看的,她叫瑶儿。”
阮氏在一旁做些绣品,懒得理儿子一惊一乍的语气,“什么瑶儿,是娆儿。”
楚绥努努嘴,戳了几下女娃的胖乎乎脸蛋,默念了一遍,楚娆,楚绥。
小女娃无惊无险地长到了一岁,大概是有楚绥天天在她眼前晃悠,教她说话,
她第一个会说的字竟然是‘哥哥’。
“哥,哥。”女娃笑嘻嘻地伸着小短手捧着自己的脸,凑在楚绥面前,贴向他的前额。
“乖。”
楚绥学着大人的模样,摸摸她的头,脸上不显,心里得意地飞起来,“呐,你既然第一个认识我,我保证这一辈子,都护着你。”
女娃不知听懂没,还是只顾着吃吃地笑,“哥,哥”
...
家中多了一个妹妹,自然对大儿子的关心变少。
阮氏身子弱,生完楚娆之后就觉得够了,因此对小女儿的宠爱程度尤胜独子。
楚绥也有不怎么吃味的时候,有一次,只为了争几块娘亲手里的糕点,他气的都不想要这个妹妹了。
咬着随手抓的香草杆,楚绥气呼呼的坐在门槛上。
“哥哥。”
“干嘛。”楚绥‘凶很’地侧过头,眼见着伸过来一只白腻腻的小胖手举了一块咬了两口的白酥糕。
“哥哥,吃。”
女娃含糊不清混着口水声的几个字,听得楚绥不怎么舒服。
他往后一扯,将妹妹拽在自己的面前,“以后还跟我抢不?”
女娃摇摇头,大概是被楚绥的表情吓到了,一副要哭的表情。
“算了算了。”楚绥看她哭心里又烦了,“你吃吧,哥哥不饿。”
“嗯!”女娃破涕为笑,咬了手里的糕点才一口就忘了刚才楚绥凶她的事。
“没出息。”
楚绥说完自己也笑了,他和妹妹较什么劲,娆儿第一个会喊的人可是他呢,连爹娘都比不过的。
“娆儿,过来坐哥哥腿上。”
“噢。”
女娃的小短腿小心翼翼地踩到了楚绥面前,慢悠悠晃荡地坐下,轻轻的没什么份量。
楚绥抱着妹妹,突然又开始愁了,娆儿她是不是瘦了呀......
***
弹指间几年过去,楚绥长成了俊秀潇洒的少年,也
遇到了来他们家借住的表弟林湛。
林湛肖母,长得很是英挺,楚绥对他住这没什么意见,但毕竟家里有个妹妹,有些事,他当然必须得先说清楚。
因此在带着林湛参观完楚宅,楚绥瞬间将他抵到角落墙上,扬着下巴冷哼,“你住这可以,但你要是敢欺负我妹妹,我就打到你走,还有,你别对我妹妹有肖想,你配不上她。”
也不止林湛,楚绥觉得谁都配不上楚娆。
“娆儿也是我的表妹,姨母姨夫待我如何,我心里很清楚,绥表哥,你放心,我这辈子都会全心对表妹好。”
楚绥没想到年纪比他小的人,还能说那么长一串话,颇显得真情实意,他有些讪讪,“好吧。”
林湛一直以为楚绥是瞧不上他寄住才会说这些,后来发现,关于楚娆的事,楚绥瞧不上任何人,连姨父有时都要被他嫌弃。
“林湛,你说我爹,给娆儿买那么多甜食,她能不牙疼么,都怪我爹。”
“......”
林湛把‘你也没少吃啊’这句话咽回了肚子里。
...
两个少年,带着一个妹妹,心里是真宠,但毕竟年纪差了,玩不到一块儿去,于是只能躲着她做些想做的事,比如爬树。
“我也要爬!”
楚娆看着两个哥哥爬上爬下,一看就很好玩,于是提着自己的小裙子急的直跺脚。
“你不能玩,爹娘不许,回去学绣工去,反正哥哥我就能玩儿。”楚绥得意地扬着小树枝,在树上打着圈儿朝下面的楚娆炫耀道。
林湛在一旁很是无语,楚绥这人平日就喜欢这样,明明宠楚娆宠的要上天,还是喜欢惹她不高兴,这种情况在她越长大之后越是明显,他只能打圆场,“娆儿,下次表哥带你玩儿,你今天穿了小裙子,不能爬树的。”
最关键的是,姨父姨母去邻县,隔日才回来,他们总不能让楚娆做些危险的事。
然而小孩子哪会想那么多呢。
“唔...你们等一等,我找姆妈替我换。”
楚娆踢踢踏踏小跑到房里,央求姆妈换了一身合身的粉色小劲装。
“姆妈,你,在房里等我,哥哥有事,找我,你不要来!”
她奶声奶气地不让姆妈跟着,人小脾气挺大,姆妈没办法,想想楚绥那个护妹的混世魔王在,倒也不必担心,而且林湛性子沉稳,心道总归不会有事,于是就留在了房里刺绣。
楚娆心满意足地回到院子里,没想到两个哥哥早趁她不注意,跑去外面玩耍。
她顿时委屈极了,瘪嘴想哭,他们怎么总是不带她呢。
罢了,不带就不带,她自己爬呀。
楚娆在院子里找了最矮的一棵小树,抱着脚一蹬一蹬,她人小力气小,但身子也轻,竟然不知怎么的折腾上去了。
树上没她想的好玩儿,但好歹能看看远处的东西。
楚娆坐在叉枝上,晃荡着双腿左右四顾,突然,“啊!”
两个少年在外头逛了一圈回来,就听到哭哭啼啼外带尖叫的声音从树上传下来,吓了一大跳。
楚绥忙不迭奔上前,在树下仰头大喊:“娆儿,你怎么上去了!”
“哥哥,抱抱。”
楚娆缩在枝头角落,手指了指自己旁边,又怕又嫌弃,泪眼婆娑道:“以后娆儿不爬了,树上有大虫虫....”
“...”
楚绥一时间不知道是该怪她爬上去,还是怪自己出去玩,还是,该怪那条虫....
“你别动
,哥哥上来接你。”
“别,还是我来。”林湛学武,身姿的确比楚绥要矫健一点。
楚绥为了稳妥,难得的屈居人后,默认的站在树下。
谁知两人年纪都不大,没思忖到楚娆爬的是一棵小树,林湛一上去,枝桠一弯,楚娆立刻站不稳,登时往地上栽去。
“娆儿!”
两个少年异口同声,一个跳下树,一个侧滑过去,直挺挺躺着垫在地上,伸开怀抱。
楚绥的位置选的极准,楚娆掉到了他的身上。
闷哼之下,楚绥的肚子像是被人狠狠揍了一拳,后劲十足,但他唇角带笑,喘了口气,索性瘫在地上,任由楚娆继续趴抱着他,嘴上却不饶人,“嘁,手都抓不稳,还学人爬树。”
女娃知道错了,不敢驳嘴,只能委屈撒娇,“哥哥,痛。”
说罢,她撸起衣袖,仰着小脸看着楚绥,指着手臂上被划出了一道口子,继续哭唧唧。
楚绥闻言眉头忽皱,慌忙坐起,林湛正好也同时赶来。
他托着楚娆的手臂,“很痛?林湛,你去找大夫!”
“好。”
大夫被个孩子拽过来,见他火急火燎的以为出了大事,没想到只是芝麻大的小伤口,“哦,这上点创药就行。”
“我妹妹手臂会不会留疤。”
“应当不会,她还小,长长总归会好的嘛。”大夫敷衍了一句,毕竟这么小的疤,长了就长了。
“那,你有没有祛疤药。”
“额,”老大夫想了想,带着想骗点钱的心思道:“偏方有许多,你尽可以试试。”
“嗯。”
楚绥花了自己存的私房银子,让大夫留下一堆膏药。
林湛送完大夫回过头,见楚绥随手捡起一块石子就要往手腕上划,忙拦住他,“你要干什么?不会是怕姨夫姨母责罚,要寻死吧。”
楚绥没好气地瞟了他一眼,“我替娆儿试药。”
“哦,那我来。”林湛作势要抢石块。
楚绥推开他的手,语气自然而坚定,“不用,她是我的亲妹。”
林湛愣住,缓下了动作。
后来的两日,楚绥隔着一个时辰就试一种,最后终于找到了最适合的那瓶,与此同时,爹娘也终于从邻县赶回家来。
虽然把药瓶给娘亲时,免不了被挨打,但是楚绥和林湛相视一笑,没再多言。
楚娆年纪小,还有许多不懂,她不明白为何要罚哥哥和表哥,她只记得娘亲拿了一瓶油葱汁替她敷疤痕,一抹就舒服很多。
林湛看着院子里没有烦恼,一蹦一跳的女娃身影,朝着边上的少年开口,“一道疤你都受不了,她要是以后长大嫁人,被欺负了怎么办。”
楚绥无所谓地笑笑,“替她打回来。”
“然后呢,养她一辈子啊。”
楚绥挑眉看他,“唔,有什么不可以的,为了我妹妹,做什么都行。”
林湛抱着手臂,开玩笑道:“杀人都行?”
“行啊。”
...
***
秋风萧瑟,偌大的院子里,井口边躺着一个湿漉漉的没了生气的人。
楚绥身量颀长,直挺挺地站在那,俊颜面无表情的像是一座木雕,周身冷冽的气息无止境铺天盖地地蔓延。
从来都是一个吊儿郎当的纨绔子弟模样,收起笑意的时候原来也是那般的让人生畏。
丫鬟的哭声混杂着风声,楚绥听不见,他满眼都是那个
躺在地上,浑身湿透的素衣女子。
她还是如他记忆里的好看,因为她是他的妹妹啊,当然是这世上最好看的。
“娆儿,别睡了,哥哥来了。”
女子没有回应。
“娆儿?”
楚绥怔怔往前,在走到离她一尺之内时,失了重心地跪坐在地,双眸无神地将手里的袍摆送到楚娆的手心,讷讷自语,“嗯?你睡觉不是最喜欢攥布条么,这次怎么不攥了呢。”
静坐了许久,他才缓缓伸手抚上女子的额髻,神色温柔地像是对待这世上最珍贵的宝物。
细致地将碎发一束束拢向耳后,露出一张和他有好几分相似的小脸。
但楚绥越看越觉得不像,他侧过头看向紫烟,“这个是我妹妹吗?你确定吗?”
“是吗?可是一点都不像呢。”
紫烟哭地泪流满面,“少爷,都怪奴婢,是奴婢没有守住夫人...”
“不是,你确定是楚娆么?”
楚绥看着躺在眼前,分明就是记忆中模样的女子,兀自摇头,“一点都不像,真的一点都不像她。”
“她笑起来,有弯弯的眉眼,脸蛋时常红扑扑的,动不动还会跟我发脾气。”
“我从没见过她这么安静过,一点都不像,她不是我的娆儿。”
“你不要骗我。”
紫烟没有再说话,只是对着那具尸体哭的更为大声,将风声都盖了过去。
楚绥的眼睛突然变的很痛,痛的看不清女子的脸,喉口的苦涩一路往下沉浸到心头,压的他快喘不过气,他阖上眼,眼尾终于濡湿一片。
【哥,哥】
【呐,你既然第一个认识我,我保证这一辈子,都护着你。】
说好的护她一辈子,他怎么,没做到呢。
...
用腰间软剑,切下小块衣角,楚绥轻轻地将之放在了楚娆的手心,声音温柔,“娆儿,你要记得抓着哥哥的衣角,下辈子才能再找到我。”
“哥哥知道,在井里很难受是不是,别怕,哥哥都会替你加倍讨回来。”
紫烟看着面前跪在地上替夫人拢衣的男人,咬牙开口,“少爷,是大房的祁风,想轻薄夫人,夫人躲开,才....”
像是完成了使命,说完这些,紫烟颓倒在地。
楚绥摸摸楚娆的头,“嗯,我知道了。”
再抬起头时,他的嘴角奇异地扬起一抹弧度,看起来阴鸷狠厉,与平日判若两人。
紫烟看着楚绥走出院门后,拉住过路相熟的丫鬟,“环儿,我行囊里还有个布裹,你将它带给福源寺的心尘大师。”
环儿正看着尸体瑟瑟发抖,此时闻言得了解救一般,拔腿就走。
紫烟回过头看了眼地上的楚娆,郑重的磕了三个头。
“夫人,是奴婢没有守好夫人,奴婢自知有罪,如今将您的冤情说完,奴婢也觉得能有脸来陪您了。”
紫烟面色坦然地走上井边,扬头看了眼天边夕阳落日,像极了她第一次见心尘那日的金光熠熠。
若说还有可惜的,大概便是,她好久没见过他了。
紫烟惨然笑笑,毫不犹豫地纵身一跃。
...
翌日,整个广陵城全城鼎沸。
城中巨富祁家,大房的祁风,祁玉婉,祁姓庶女,庶子,但凡年轻子辈,无一幸免。
其中唯有祁风,双手双脚砍断,被折磨了一夜,丢入井中致死。
众家仆皆可作证,来
的人,如阎王嗜血,拦他不得。
“真可怜 ,听说是替妹妹寻仇才杀的。”
“是啊,可这般明目张胆地杀这么多人,是要被朝廷处斩刑的吧,怎么就不能忍一忍,找旁人动手呢。”
“哎,亲妹妹啊,怎么忍。”
...
【“杀人都行?”】
【“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