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烟进了柴门,径自推门进了西屋,见二奶奶正坐在炕上,扒着窗棂往外看。
见暮烟进来,二奶奶叹口气道:“多好的孩子,遭罪了!”
暮烟将盘子放在炕沿上:“是他爹娘做了孽,报应在孩子身上,谁又能替得了他。”
此时院子里传来暮征的哭声,却不见北屋有人出来管,暮烟忍不住去门口看。只见暮征趴在地上,那个小虎子正骑在他身上,左手抓住他后衣领,右手抽打他的屁股,嘴里还喊着“驾驾驾”。
侧目朝北屋看去,逆光中有个人影站在屋门内,看着像小虎子的奶奶。暮烟站在西屋门口朝小虎子高声喝道:“哪里来的小杂碎,怎的如此欺负人,有没有人管!”
她这一声,立刻将北屋里的人引了出来,果然就是小虎子的奶奶。那妇人站在北屋门口冷声道:“这又是哪家的小贱蹄子,在这里乱骂街,我的孙子可是堂堂正正的嫡出,他骑那个小野种,都是看得起他。”
暮烟几步过去将小虎子拉起来推到一边:“四六不懂的东西,嫡出有什么用,就是杂碎!”
暮征爬起来拉住暮烟的衣襟,抹着眼泪抽泣。
那妇人见暮烟敢动她孙子,大步冲了过来:“小蹄子你敢打我孙子,我撕了你!”
她刚抬手要抓暮烟,二奶奶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西屋门口:“住手,烟儿是来看我的,便是我的客人,你今日若敢动她,别怪我不客气。”
无论如何,二奶奶都是那妇人妥妥的长辈,她是绝不敢和二奶奶动手的。
“婶子,你没看见吗?她打我孙子。”
二奶奶厉声道:“她是你孙子的长辈,替你管教孙子,你该感谢她才是。再说我只看见你孙子欺负那个孩子,烟儿只是将他拉开而已。”
那妇人用手指着暮征,厉色道:“都是你这小贱种!”暮征吓得躲去了暮烟身后。
二奶奶又说:“她大姑,今日十五,你不在自己家里过,来娘家做什么?”
那妇人说:“我不是得躲灯吗?”
二奶奶嗤笑道:“都老妇了,躲什么灯。再说躲灯就该躲来娘家吗?见了婆家灯不吉,难道就该见娘家灯吗?不怕娘家倒霉?还是说盼着娘家倒霉?”
暮烟两眼紧紧盯着那妇人说:“我说我们家怎么年年不顺,灾祸不断,原来都是拜你所赐!”
“小蹄子惯会揪这些无端的错。”
暮烟冷笑道:“原来你也知道自己有错,那还不带上你嫡出的孙子孙女,快点滚!”
她无论如何想不到,那个从小就病病殃殃的小丫头,居然敢开口骂她。
“你个小蹄子,你爹娘都和离了,你再不是我们暮家的人,有什么资格叫我滚,该滚的是你!”
“我是不是暮家人也不是凭你说,我既然能站在这里,便是合理合法的,而你今日站在这里,就是个不懂规矩的无知蠢材!”
此时老太婆从屋里出来朝她闺女说:“别吵了,你先去帮我挑担水吧!水缸都见底了。”
那妇人回头没好气地朝老太婆道:“我哪里挑得动水,我大老远来,连饭都没吃上还要给你挑水”,说罢过来拉起她的孙子孙女走了。
暮征扯扯暮烟的衣襟:“姐姐我怕!”
这孩子再无辜,暮烟也没有理由将他带回去。先别说梁氏肯不肯,她自己就过不了心里那道坎。
她将暮征的手扯开,径自出门,二奶奶朝孩子伸出手去,将他拉去了西屋。
回到家,暮玲见她脸色不好,便问:“他们为难你了?”
“我凭啥叫她为难,我将那只黑乌鸦骂走了。”
梁氏笑着道:“长本事了!”
暮玲也打趣:“那还不是受了您的真传。”
一家人高高兴兴做灯盏,准备晚饭。天气慢慢回暖,过年剩下的东西得紧着打扫了。炖肉烩了野山菌和粉条白菜,还有梁氏自己冻的冻豆腐。炸丸子,回锅肉,豆腐盒……
又是满满当当一桌子,比过年的时候都不差。年夜饭因为有暮泽年和老太婆在,饭菜虽好,大家吃得却不尽兴。初二那一桌菜也不错,气氛就更不用说了。
今日只有他们娘四个,这气氛才像是过年。
连暮丰都从东屋里出来,拿起扫帚打扫院子。他已经十五岁了,义城是去不成了,关于未来,他也不是完全没有考虑过,他也想做个有用的人,过上体体面面的日子。
傍晚,一家人坐下来吃饭,原本蹲在大门后面的鸡突然跑了进来,梁氏冷哼一声:“对门那个臭婆娘,日日趴着听墙根”,说罢她故意提高嗓门问:“丰儿,今日这回锅肉香不香啊?”
暮丰也高声道:“香,可香了,比登云楼做的都好吃!”
几人侧耳听听,好像是有人在弄大门,若是对门那女人在偷听,她一定是小心翼翼,不敢弄出动静的。
暮烟站起来出去看,从虚掩的门缝里看见一张小脸,正瞪着两只黑溜溜的大眼睛往里看,是暮征!
她过去将大门拉开一点:“你来做什么,快回去!”
暮征怯懦地用小手撕扯着自己的衣襟:“姐姐,我饿!”
他的样子固然可怜,可暮烟还是咬了咬后槽牙,暗自想:这是被小鬼缠上了吗?
“你爹呢?他不给你饭吃吗?”
“爹不在家。”
“你奶奶呢?”
“那个老奶奶说家里没水,没办法做饭,叫我出门去要饭,我闻着这里有香味。”
让他进去吃饭,不可能。暮烟回了灶屋,拿空盘子拨了些菜,又放了个馒头在上面,梁氏问她做什么,她说门口有个要饭的。
暮烟将盘子递给暮征:“好好端着,回去吃,以后不要来了,你不该来这里。”
暮征道了谢,小心翼翼端着盘子转身往后走,暮烟又在后面叮嘱:“去西屋的奶奶那里吃。”
暮泽年去哪儿了,把孩子丢下就不见了人影。
一家人正高高兴兴吃晚饭,就听见院子外面传来哭声:“哎呀,天爷呀!我一个孤老婆子活着还有啥意思啊!还不如早点去了呀!”
那哭声经过暮家的院子外,一直往村南边去了,暮家的祖坟就在那边,出胡同穿过一小片柳林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