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暮烟才离开铺子,暮泽林就去了,一进门便大大方方说要找“烟儿”,叫得好亲切。
梁兰过来道:“我们管事的不在,我是这里掌柜的,有事您与我说也是一样。”
暮泽林在铺子里看了一圈,抬手指着最好的蜀锦:“将这种绸缎给我拿五匹。”
梁兰笑着道:“您果然是好眼光,这是我们铺子里最好的蜀锦,十两一匹,念在您与管事相熟,给您打个八折,五匹一共四十两,您请到那边交账。”
曹璋朝他点点头,示意他过去交钱,暮泽林没有拿钱,负手走过去道:“我与你们管事说好了,先赊着。”
梁兰再次朝他伸出手去:“那您可有管事的手札和印信?我们这里大宗货物交易都以此为准。”
暮泽林假装不知道的样子:“这丫头,她没有说还要这些啊!她就告诉我想拿什么货,尽管去铺子里拿,记账便是,何时货卖了再付钱。”
梁兰笑道:“我们这位管事好面子的很,平日就好开这样的玩笑,若都是这样,这铺子早被搬空了,哪里还能等到您来。”
一旁的伙计都忍不住掩口偷笑,暮泽林脸上却不见任何尴尬,口中絮叨着“这孩子真是的”,转身离开铺子。
梁兰让伙计悄悄跟着暮泽林,他要去了前面的商行,又是照旧说辞,小柱子的做法与她相似。
没有讨到便宜,暮泽林悻悻而去,口中骂着“不识抬举”。
若不是因为二奶奶,暮烟怕是一辈子都不会与他扯上关系。如今二奶奶都没了,还怕得罪他?
栽好了蜀葵,从水缸里打了些水来浇上。水缸已经见底了,之前焦氏住在这里,都是小柱子打水的。
她将水缸刷了,缸底的浑水都浇到了花池子里。看看水缸旁边有个大陶罐,平日里小柱子应该就是用这个打水的,她提起陶罐,可是又不知道水井在哪里。
此时大门一响,她这才意识到刚才忘了栓门,进来的是小柱子和梁兰。
小柱子将陶罐接过去:“这活计你做不来,快给我吧!大哥不在,我们更不敢让你受了委屈。”
梁兰拿起立在墙边的一根棍子追了上去:“两人抬省力些。”
自那日以后,小柱子和周良生每日都要来给她打水,她要跟着去看看水井在哪里,都被拦住了。
铺子里无事,暮烟便留在家里,看师父给她的那些书,看到不妥之处,还会动笔改改。
挖回来的蜀葵都活了,已经打了花骨朵,眼看就要开了。头上的太阳更炽烈,在下面晒久了,皮肤被晒得都有些痒痛。
每日里并不缺吃的,周良生小柱子梁兰,都会轮流给她送吃的。花氏和照儿也经常来,可暮烟还是越来越瘦,瘦成了与她刚刚来这里时差不多的样子。
许是流年不利,好事无一桩,坏事接连不断。赵家庄有人来传信,说赵老先生,也就是暮烟的师父不好了。
他儿子就是大夫,既然能说出不好了,那肯定是时日无多了。
暮烟自觉得身乏力亏,不愿意再骑马,让泽芜套了车送她去。
想来师父是再吃不下什么,便带了半斤好茶叶和一块古铜色衣料。
她进门的时候,赵先生的娘子正在廊下晒药材:“烟儿来了,老爷子正好醒着,进去看看他吧!”
还没进门,就听见里面传来师父苍老的声音:“烟儿来了,快进来。”
暮烟进了师父的屋子,他正躺在炕上,本来就瘦的一张脸,现在更瘦了。眼里也没有了往日的神采,露在被子外面的手枯槁如干柴。
见暮烟进来,老人咧嘴一笑:“是好茶叶!”
“师父还是那样七窍玲珑,这高山云雾味道可是不重。”
暮烟将东西放在桌上,坐在老人的床边,说起这些日子她看过的话本,说起她改过哪些地方。
说起这些,老人的精神立刻好了起来,要儿媳妇扶他坐起来。
赵先生听说暮烟来了,到后院来看她。一见面,赵先生便惊道:“烟儿你这是怎么了,怎的形容如此憔悴?”
暮烟微微一笑:“许是流年不利,挚友离别,亲人离世,身心不畅罢了,也没有什么大碍。”
先生过来执起她的手腕诊脉:“气血如此亏虚,再不调养要出事的。”
床上的老先生催促道:“那你还等什么,还不开方拿药。”
赵先生出去了,暮烟见师父精神还好,便说:“师父,我说个段子与您听可好?”
老人笑着:“自然是好,快快说来。”
一个小段子说罢,暮烟只觉得上气不接下气,大脑都有些空白了。她闭目喘息着,老人关切地问她怎么了,她一个字也不想再说,只是轻轻摇摇头。
老先生高声叫道:“赵澄,快来呀!”
老人声若洪钟,前院的先生都听到了,疾步赶来。他一进屋,老先生催促道:“快看看烟儿怎么了。”
先生过去重新诊脉,过后只道“等着”,便匆匆离去。很快又回来,手里拿着个小瓷瓶,从里面倒出两粒药丸来递给暮烟:“快吞了,躺下休息片刻。”
他老婆端了温水进来,亲手喂给暮烟喝,看着暮烟吃了药,将她扶去旁边的屋子躺下休息。
暮烟哪里睡得着,只躺了片刻便又起来了:“先生,我怎的就如此无用了。”
先生叹口气道:“你是忧思过度了,凡事要看开些,你惦记的人一定也不想看到你现在这样。不要等他日,他回来了,你却倒下了。”
“我不能倒下,我答应过他,他若从军,我便要带上酒肉去劳军。他若从商,我便陪他贩尽天下货物。我虽是小女子,但也是信守承诺之人,我不能食言。”
“我这里有些调理气血的丸药,服用方便,你拿回去服用。劝人劝不了心,最关键还是自己要看开。”
“多谢先生,我去向师父辞行。”
他们回到老先生的房间,只看见老先生还是靠坐在床上,眼睛却闭上了。
赵先生过去执起老先生的手腕来摸了,立刻跪在床前叩首道:“父亲走好!”
老先生去了,去得很安详。
赵先生唤了儿孙来办丧事,赵家里里外外忙作一团。暮烟想留下来给师父守灵,赵先生朝她行礼道:“你这身子再禁不起折腾,回去休息吧!能与你道别,父亲很高兴,我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