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细想来, 似乎真是如此。
那时,谢玄英挽弓搭箭,对准贼寇, 可贼寇的位置与程丹若只差半个马头, 箭确实擦过了她的脸颊。
不过随后便是坠马,事态紧急, 他并未多留意。兼之马被栅栏刺穿, 大蓬血花飞溅,均沾上不少血污,理所当然地认为是马血。
这可如是好?谢玄英难免忧虑。
不是他冷心冷肺,觉得断手没事, 伤脸反而要紧。男子汉大丈夫,哪怕断只手也能建功立业——军伍之,谁不带点伤?况钱护卫已娶妻生子, 又有侯府照拂, 无后顾之忧。
女子却不然。
虽说时娶妻,重家世,重教养,重品『性』, 可男了解男,谁不喜欢美貌的女子?脸上落下疤痕,蹉跎世也不奇怪。
他忍不住瞥了好几眼。
程丹若正收拾器械, 忽而见他频频看来,不由奇怪,顺着他的视线『摸』,方才恍然笑道:“我都是皮肉伤,不要紧。”
谢玄英:“会留疤痕吗?”
“看恢复情况吧。”她不以为意, 走到窗边喊,“紫苏,『药』好了吗?”
“好了。”紫苏急匆匆地端着『药』来,“这就让钱护卫喝吗?”
“嗯。”程丹若呼唤,“钱护卫,醒醒,把『药』喝了?”
钱明『迷』『迷』糊糊的,嘴唇喃喃,不知道在说什么。
程丹若道:“叫墨点来帮个忙,把『药』灌下去。”
“哎。”
墨点如其,是个皮肤黝黑的圆脸大块头。他今晚要晏鸿之守夜,直没睡踏实,叫就来。
“这是玉真散。”程丹若解释,“散风解痉,镇痛止血,早些服为好。”
这是中医治疗破伤风的常方,记录《中华民共和国『药』典》,主『药』为天南星、防风、白芷、天麻、羌活、白附子,磨成粉末储藏,有抗炎、抗氧化损伤和抗缺氧作,对破伤风有定疗效。
当然,不要奢望能够代替破伤风抗毒素。
古记载的童便调服,就免了吧,除非钱护卫愿意自己的……噢,不对,他肯也不行。
墨点点点头,抓钱护卫,接过『药』碗,把调好的『药』汁子他灌了下去。
程丹若舒气,总算能略微放松:“我去睡会儿,紫苏也去休息,明儿早看过情况,我再开新的方子。”
谢玄英道:“程姑娘辛苦。”
程丹若原该客气句,无奈真的累得不像话,无力开,朝他笑笑,便忙不迭回屋歇息。
头沾上枕头,顷刻入睡。
这觉,真是睡得又黑又沉,什么生死攸的惊魂,都没有劳累来得『逼』。
她狠狠睡了觉,次日醒来,已是日上中天。
紫苏不在,她便趁机栓上门,轻拂玉石,从随身行囊中拿出医敷料,更换腿部伤的包扎。
她在运送医疗物资的途中穿越,手头上随身物品,最多的就是医疗物资。
昨天回来,她立即伤消毒包扎,并服『药』。
可惜的是,现代的物资无法使在古身上,只能确保在钱明动手术前,自己的消毒基到位,多少降低了染的可能。
迅速更换好敷料,程丹若才拿出随身镜,照了照脸孔。
伤在脸上,怎么可能不在意?可与当时的险境相比,眼下已是老天保佑。
再说,不好谈亲事,未必是坏事。
门外传来脚步声,紫苏叩门:“姑娘?”
程丹若开门,丫鬟提着热水来
:“我估『摸』着姑娘也该醒了。”边利索地为她卷袖子,捧出牙刷和牙粉,边问,“灶上热着吃食,姑娘要什么?”
“不忙。”她道,“其他状况怎么样?”
紫苏:“老先生已醒了,钱护卫也醒过次。”
程丹若点点头,梳洗完毕,草草吃馒头垫肚子,便去晏鸿之那。
谢玄英似乎也才来,头发带着微微『潮』气,大概率刚洗浴过,身上换了件苍青『色』提花罗直身。
那青『色』不知了什么染料,染得很美,像是雨后的万顷波涛,更难得的是,美憔悴,也没被映衬得黯然失『色』。
程丹若费力地转开视线:“老先生觉如?”
“咳。”晏鸿之来就扁桃发炎,昨日又被折腾半天,步病倒,喉咙沙哑无声,“有些乏力。”
程丹若为他切脉,心跳正常,略有些低烧。
“还是老样子,多喝水,多休息,不要劳累劳心。”她仍原来的方子。
晏鸿之叹道:“不能不服老啊。”
谢玄英连忙说:“老师宽心,切有我。”
“你能平安回来,我自然不必再挂心。”晏鸿之说是这么说,却还要叮嘱,“我知你心中不忿,可地方军政自有三司治理,切莫倚仗家世,予难堪。”
“是。”谢玄英道,“学生有分寸。”
晏鸿之失笑。少年热血,哪有什么分寸可言?他道:“此次虽是情有可原,终归伤脸面,我已命送信去金陵,请日新代为斡旋。”
林新,字日新,晏鸿之的弟子之,三十二岁,为南京府提学官。
所谓提学,其实就是提督学校官,单位隶属按察司,但不管司法刑,专门负责地方的行政教育工作,什么选拔生员,举行乡试,考核老师,等等,般由士担任。
而江南省的都指挥使司,便设在金陵。
这么做,足以显出晏鸿之对学生的了解,以及虽然未曾做过官,却对官场情世故颇为熟稔。
“多谢老师。”谢玄英说着,见晏鸿之喉咙沙哑,赶忙为他倒了杯水,服侍他喝下,这才告退。
晏鸿之润润嗓子,很快注意到程丹若的腿伤:“程姑娘的伤可要紧?”
“皮肉伤,不打紧。”程丹若写好『药』方,交墨点,“日顿,饭后服。”
晏鸿之难免愧疚:“带累姑娘了。”
“天灾祸,老先生不必介怀。”穿越多年,程丹若已深刻意识到,古代不是现代社会,百姓难有久的安稳生活,怎么活都很辛苦。
她还要去看其他病,略微宽慰句,也跟着告辞了。
谢玄英又没走远。
不等程丹若开询问,他主动道:“程姑娘,我诸事缠身,不能侍奉老师,这客栈上下的琐事,可否托付你?”
如此恳求,也是没有办法。
晏鸿之病着,须得有留下支应,可除他外,护卫、管事、亲随都是下,没资格做主。反倒是程丹若,出身虽低微,却是客,事急从权,代为主持事务不算过分。
然而,她并没有意识到,某种程度上,这就是古言必备的“管家”,只道是照看病,当然责无旁贷。
“只要谢公子不嫌弃,我可以试试。”
她应下。
谢玄英如释重负,专门照管家:“应事宜,由程姑娘做主。”
然后他就走了。
程丹若也没急着做什么,先检查众伤员的情况。
伤亡惨重。
那个伤到屁股,不肯让她治伤的赵护卫,因为吸引黑算盘
的主力,身中数箭,抬回来前就断了气。
钱明断了只手,其他的护卫中,有被箭矢『射』伤肩膀的,也有被砍到腿的,所幸程丹若急救事过,均为他处理妥了。
她为每个开了不同的方子,交由紫苏煎『药』,又让轻伤的照顾重伤的,有什么头疼脑热,及时来报。
安置完伤员,谢家管事便过来请示赵护卫的尸身如处置。
“是否可以火葬?”她问。
谢家管事说:“军伍之,倒也不忌讳这个。”
夏朝不提倡火葬,倡导的是“天子七月而葬,诸侯五月而葬,大夫三月而葬,士逾月而葬”,但也禁不住火葬,贫民买不棺椁,多是火葬,客死异乡的尸首在异地火化后带回骨灰,也是常见之事。
程丹若道:“秋老虎未过,天气炎热,未免疾病,还是火葬了吧。”
管事点点头,叹道:“那小便去寻火家,多备些柴火,也叫赵护卫少受焚身之苦。”
“劳烦你了。”程丹若也客气。
他才走,张妈妈的男又过来问:“今日的饭食,可还是从外头采买?”
客栈来是配厨娘的,但之前倭寇堵门,厨娘哪敢上门,直接失踪,昨日的饭菜都是从酒楼买来。
“是,我开张单子你,有不少禁忌物。”作为医生,能够管到病的吃饭问题,无疑非常令她满意。
最烦禁食却吃饭,不能抽烟喝酒还偏偏要喝的。
张管事“欸”了声,自去忙活。
过午,晏家管事又过来回话,道:“盐城李家、孙家、汪家均派送了帖子,道是想老爷请安。”
程丹若听他气,似是盐城的豪族大家,然则情世故虽然重要,却没有命来得要紧:“老先生病着,不能劳累,烦请回绝了吧。”
晏管事请示:“他带的礼可要收下?”
程丹若问:“平时收不收?”
“有的收,有的不收。”晏管事为难得紧。
晏家祖籍海宁,和江南的豪族世家系紧密,不可能时常拒门外,但晏鸿之声在外,想拜师请教的不可胜数,都能送礼门,未免掉价。
而这等际往来,程丹若无法替晏鸿之决断,便说:“那便同他直言,现在无能做主,过些时日再说。”
“小知道了。”其实,晏管事认为收下也无妨,但仍然应下照办。
如此顺利,也有缘故。
世家老仆以刁钻难缠着称,若想为难,有的是法子折腾主子,叫忙活半天却什么事儿也办不成。
然则之前众同生共死,程丹若又主动扮作谢玄英,引开贼寇,为晏鸿之与其他争取了活路,无论护卫还是管事小厮,心中都敬她分,不因她出身贫寒而鄙薄刁难,诸事才做得这般顺畅。
这是笔无形却极有价值的财富。
谓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