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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金桑布回到王庭时,鞑靼王的情形已经十分糟糕。
她第一时间门赶到自己丈夫身边,握住他的手:“汗王!”
鞑靼王费力地撑开眼皮,见到她安然无恙,不由欣慰道:“你病好了?”
“汉人治好了我的病。”云金桑布挥退侍女,亲自服侍他喝药,并仔细说了一遍最近发生的事。
鞑靼王看着病重,思路却很清晰:“看来,我们已经无法阻止汉人的渗透了。”
云金桑布压低声音:“从北元开始,就是这样了。”
蒙古入主中原,建立元朝,刚开始,子孙尚有成吉思汗的勇武之气。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胡人们享受过中原的美酒、美食,穿过丝绸和棉布,吃着柔软精细的粮食,住着高大壮丽的屋子,又有谁愿意回到风餐露宿的日子呢?
夏朝建立后,无数人都在怀念曾经在汉地的美好时光。
人类总是渴望更好的生活。
不止是底层的牧民,需要互市交换生活所需,土默特的高层贵族,也需要汉人的东西享受。
就说布日固德吧,他一心想挑起战争,真的是为了土默特部族考虑吗?不,他只是希望通过战争获取地位,成为下一任汗王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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届时,他也绝对不会拒绝“顺义王”的头衔,安享富贵。
云金桑布道:“对我们来说,这不是坏事。汉人对草原没有兴趣,他们喜欢能种庄稼的肥沃土地,而不是放马牧羊。”
鞑靼王注视她:“羊毛呢?他们需要羊毛。”
云金桑布颔首:“是的,但他们没有那么多的人手,草原并不适合他们生存,我想,他们会更愿意用粮食和丝绸换取羊毛。”
鞑靼王说:“布日固德的想法,不是没有道理,羊能卖出高价,以后谁还会养马呢?”
“在草原,没有谁会放弃拥有一匹自己的马。”云金桑布客观道,“即便牧羊,也需要马匹。汉人有句话说,福祸相依,人人都想卖羊毛,这未必是坏事。”
鞑靼王:“噢?”
“我和程夫人聊过。”云金桑布说,“她说,用不了多久,羊毛生意便会有官府介入,每年交易多少羊毛,商议出一个数,由我们定。”
简而言之,一旦羊毛公对公交易,他们就掌握了分配权,可以自行决定如何分配到各部。
是给关系好的部族,令其生活改善,还是给防备的大部族,削弱他们的实力,就看他们自己了。
鞑靼王叹口气,疲惫地说:“也好。”
他已日暮西山,没多长时间门好活,如今所求的,不过是子孙后代的保障:“能握住这一份交易,我就不用担心宫布了。”
说完,大有深意地看着她,“但,我不止他一个儿子。”
云金桑布笑了笑,镇定自若:“当然,我们有两个儿子,个女儿,还有一个孙子。”她放低声音,微不可闻地说,“奥尔格勒和阿尔斯楞走得很近,我有点担心。”
鞑靼王有个儿子,长子满都拉图已故,留下最受宠的哈尔巴拉,二子宫布,是理论上的继承人,还有子奥尔格勒,宫布的同胞弟弟,也是云金桑布的表弟。
而除了鞑靼王代表的高山部,云金桑布的黄金部落,雄鹰部的布日固德虽死,部族却分毫不曾削减,还有雄狮部的首领阿尔斯楞,同样不是简单角色。
王子奥尔格勒,娶了阿尔斯楞的女儿。
鞑靼王眯起眼。
云金桑布长长出了口气,却并未在丈夫面前扮演慈母,说什么“他们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
是的,宫布和奥尔格勒都是她的表弟,假如奥尔格勒继位,同样会迎娶她。
但奥尔格勒原本的妻子有雄狮部的支持,力量不容小觑,不是宫布如今的妻子可比,阿尔斯楞也可能会打败她,让高山和雄狮成为宝座上的日月。
这是黄金部落的云金桑布,无论如何都不允许发生的事。
“汗王思。”她恳切又冷酷地说,“为了我们的盟约。”
鞑靼王陷入沉思。
云金桑布没有再打搅他,轻手轻脚地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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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营帐中。
奥尔格勒给哈尔巴拉倒了杯酒,问:“怎么回事?布日固德是死了?”
阿尔斯楞人高马大的,坐在旁边附和:“就是,说他行刺王妃,我不信,布日固德和她无冤无仇……”
哈尔巴拉面色扭曲,却紧闭嘴巴。
布日固德是怎么死的?说来,还是云金桑布利用了他。
宫布暗中调兵,引起了布日固德的警觉,而哈尔巴拉在汉军的默许下,被秘密送出城,正好被看见。
布日固德不知道得胜堡出了什么事,想确认云金桑布死了没有,亲自在半夜摸到帐中,询问他发生了什么。
当时,哈尔巴拉说:“王妃说官驿不安全,让我……”
话音未落,帐中便射出冷箭。
布日固德大吃一惊,知道中计,险险避开,只擦伤了手臂。他抓住哈尔巴拉,想逼迫对方停手,然而,当时查尔干就在他身边,挡开了布日固德,带着他立即撤退。
埋伏的弓箭手齐齐放箭,布日固德力战许久,依旧不敌,中箭而亡。
宫布亲自割下了他的人头,交给哈尔巴拉:“拿去给王妃。”
哈尔巴拉不傻,知道自己害死了舅舅,又气又恨,但查尔干劝他不要发怒,自己人一旦内讧,夏朝就会趁虚而入。
假如宫布和王妃都在这里出事,土默特就麻烦大了。
所以,最终哈尔巴拉忍下了这口气,却记恨上了宫布和云金桑布,只是此事也有他一份,不便同奥尔格勒和阿尔斯楞明说。
“反正,我不服。”他硬邦邦地吐出几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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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帐中,云金桑布靠在美人榻上,蹙眉思索着什么。
她和鞑靼王并不住在一起,而是像汉人的皇宫,皇帝和皇后都有自己的宫殿,这座极尽华美的毡包,就是她的宫殿。
她是唯一的主人。
轻微的脚步声靠近。
云金桑布睁开眼,看向面前衣着华丽的年轻女子:“怎么这么晚过来?”
“王妃。”乌日娜恭敬地行礼。她是宫布的妻子,一个小部族首领的女儿。
云金桑布说:“你的父亲身体还好吗?”
“他很好。”乌日娜说,“他让我转告王妃——”
她抬首,露出漆黑明亮的一双明眸,“我们都是站在您这一边的。”
云金桑布缓缓点头,微笑道:“乌日娜,你是个好孩子。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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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五月,程丹若都是半休养的状态。
厨娘绞尽脑汁给她做补品,多是汤品甜水,天气又热,吃得她怀疑人生。
谢玄英还嫌不满意,老握着她的手,说她手足冰凉,气血太虚,一定要静养,不能再劳神了。
程丹若自己也觉得亏损厉害,平日容易疲惫,提不起精神,书不想看,实验也没兴趣,更喜欢坐着发呆。
她知道,精神疲惫很难靠睡眠恢复,最好做点运动,放空大脑。
但袁凤娘今年怀孕,无法再给她充当私教,就一套拳,做起来像广播体操,怪尴尬的。
考虑骑马散心,日晒太烈,游泳,没地方去,打个捶丸,没有场地。
最后,谢玄英说教她玩弓箭,拿了最轻的一石弓,让她射靶子玩。
衙门的演武场很小,不过清场后就不怕射到人,稻草靶子立在十米之外,非常适合她的水平。
运气好,箭头能戳中边缘,很有成就感。
“我不用练练臂力什么的吗?”她捡起地上的箭矢,饶有兴趣地问坐在背后翻书的谢玄英,“你都不教我站位瞄准,为什么?”
谢玄英瞧着她微红的面颊,说:“我想让你先玩。”
程丹若道:“嗯?”
“我在学射箭前,就很会打弹弓打鸟了。”他说,“很多东西,现在教了你也不明白,不如随便耍着,慢慢自己摸到了门道,再入门不迟。”
程丹若信了,甩甩手:“拉弓还挺费劲的。”
“你这弓,岁小儿都能拉开,是手臂举久了才吃力。”他拉过她的手腕,替她揉揉发胀的胳膊,“慢慢来,其实不必每次都瞄准一番再射。”
她问:“那不就更脱靶了?”
谢玄英道:“百步开外,其实就瞧不清了,松弦是一瞬间门的感觉。”
程丹若将信将疑:“是吗?”
总感觉他在忽悠她。
他见她不信,立即起身,拿过自己的弓箭,立到她站的位置,拉弓搭箭。
然后,闭上眼睛,手指松开。
嗖。
箭中靶心。
程丹若看看靶子,再看看他,纳闷极了:“你闭眼都射这么准,为何以前两次射到我?”
谢玄英:“……”
他顿了顿,面不改色地坐回椅子,喝口茶,淡淡道:“关心则乱,心乱了,当然射不准。”
程丹若又信了,抽出一支新箭,继续胡放一气。
十支箭全射完,手也抬不起来了。
“我下午都没法做事了。”她提意见。
谢玄英认真思考片刻,说:“那就踢会儿毽子,跳百索也行。”
踢毽子和跳绳,都是古老的游戏种类,民间门早已流行,但程丹若有点犹豫。
她是典型的手巧腿笨,剪纸、扔沙包、翻花绳都很厉害,但跳绳、跳皮筋就有点一般了,小学跳绳比赛,永远都没她的份儿。
不然,算了吧?
不,应该趁这个机会好好练习一下。
她默默鼓励自己:“好吧。”
下午。
程丹若把毽子远远扔开,慢步踱到二堂的书房:“我觉得——”
谢玄英抬头:“嗯?”
“游戏还是要适度。”她眺望窗外,绿叶爬满枝头,一只肥猫走过屋檐,步履轻巧,“我们聊聊正事吧。”
“比如?”
“鞑靼王什么时候死?”
谢玄英将方才刚看完的信递过去:“快了,这是父亲的信。鞑靼重新提出了朝贡的请求,这次领队的,是小王子哈尔巴拉和阿尔斯楞。”
程丹若轻轻“啊”了声,笑道:“看来我们可以等好消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