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深沉,帐中传来低低的喘息。
沉香的余韵混合着汗水,淹没在波澜起伏的锦被之中。
许久,**才歇。
程丹若被他搂进怀中,湿漉漉的肌肤贴合,好像长在了一起。她又热,又黏,可很神奇的,一点都不想推开他。
怪不得《还魂梦》里写,紧相偎,慢厮连,恨不得肉儿般团成片,着实高妙。
他的胸膛规律起伏,心率逐渐平缓,她伸手抚摸他的手臂,一下一下,沿着血流的方向。
谢玄英在她滑落掌心时,蓦地收拢五指,抓住她的手。
“若若。”他轻轻叫。
程丹若:“嗯?”
“没什么。”他摩挲她的指根,牢牢扣住,“我去弄水。”
“等会儿吧。”她浑身松弛,不想动弹。
冬季严寒,闭门过节,不是待在炕上看闲书,就是下棋玩闹,偏偏她要为李御医守孝,二月才解禁。
随后她就开始了被喂肉的日子,不方便的日子就塞甜点,吃得有点饱,常常出现“醉肉”的醺意。
谢玄英感受到了她的放松和亲近,抱紧些,手有一下没一下抚她后背,掌下依旧瘦骨嶙峋,单薄得可怜。
“一个冬天怎么都没长肉?”他不太满意。
“慢慢来。”程丹若贴住他的胸膛,“我好多了。”
没有检查,看不到各项指标,但她能感受到自己的身体变化,睡眠变深,胸口的胀痛感减少,也不容易被风吹草动惊醒了。
恋人抚摸亲吻促进了激素的分泌,假如能做内分泌检查,她的激素变化一定很明显。
但谢玄英将信将疑:“是吗?”
她想想:“我腰围应该长了小半寸。”
养了一个冬天,不是牛就是羊,体重没长太多,但出现了软软的小肚子,是脂肪特有的手感。
这无怪乎古人都喜欢圆润的身材,脂肪多,意味着灾难之下活得更久。像谢玄英这样多肌肉、少脂肪的体型,只有贵族家庭养得出来。
“还是要安心养才好。”他迟疑一刹,提及正事,“赶路艰辛,不如我先去,你慢慢走。”
程丹若道:“行李肯定走得慢,留人跟车吧,反正我肯定和你一块儿走。”
谢玄英换了个姿势,和她面对面,正色道:“丹娘,我并不惧怕去贵州。”
他年轻力壮,贵州也是大夏所辖之地,艰苦归艰苦,却不是不能忍受。只是,他不想她再吃苦,却屡屡事与愿违,心里如何好受。
程丹若领会到了他未尽之意。
沉默少时,道:“之前你和我说,不是每个妻子都要生儿育女,现在我也想告诉你,不是每个丈夫,都必须给妻子安定富贵的生活。”
她看向他,“再说了,女人要的也不是荣华富贵,是陪伴、尊重、包容、体谅、理解……”
“是吗?”
“嗯。”
帐中重归静谧。
程丹若抚住他宽厚的背:“别苛责自己,你已经足够好了。”
今年,谢玄英才二十三岁。在古代,很多人在他这个年纪,还在读书科举,三十岁前能中进士,都算是了不起的。
但他道:“可我还是毫无选择。”
假如陛下问起,他一定万死不辞,假如父亲提前招呼,他也亦无不可。
然而,他只是被通知了结果。
君臣父子,从来如此。
程丹若默然。
少顷,谢玄英起身:“就这样吧。”他深吸口气,按下野心,振作起来,“我去弄水,你早些睡,明儿起来我就写谢恩折。”
一面说,一面下床倒了水,拧好帕子给她擦拭。
天冷,程丹若蜷缩在被窝里,被热毛巾擦得毛孔舒张,清爽舒服。这也是她喜欢他的一个地方,喂饭后还记得擦嘴,冬天贴贴也不嫌麻烦。
给她清理完,他自己也简单洗漱,两人换好舒适的寝衣,依偎着躺下。
呼吸徐徐平稳。
程丹若枕着手臂,打量他黑暗中的轮廓。
没有光源,就少了美貌的加持,此时此刻,他看起来就好像是一个普通男人,安安静静地躺在她身边,好像睡着了。
但她知道他没有。
迟疑一刹,她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
胸口的起伏停顿一刻,他翻身,将她拥入怀中,下颌抵住她的头顶。
程丹若抱住他的腰。
然而,这姿势不是特别舒服,她挪近,把大腿搁在他的腰间,手臂正好贴住他的背。
谢玄英犹觉不足,直接托起她,更紧密地贴靠自己。
如此一来,她的重量彻底被转移到他的身上。
程丹若感觉到了有所依靠的安全感,像是溺水的人抱住了洪流中的高树,就算短暂放松,也不会被水流带走。
而谢玄英拥着她,她的存在支撑起了他的身躯,情绪不再下坠,后背是她纤细的手臂,明明皮肤微凉,却让他觉得,心口不再是一片冰冷。
月色微明。
他们支撑着彼此,平静地入睡了。
*
次日,程丹若睡到八点钟起床,得知谢玄英已经起身一个多时辰。
他不止照常晨练过,连早饭都吃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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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她梳洗好,吃过早餐去前头二堂处,他已经搞定了奏折:“你看看。”
程丹若一面感慨他过人的精力,一面接过,艰难阅读。
奏疏的内容很简单:
听到朝廷的任命,我诚惶诚恐,像我这样才能贫乏的人,能得到陛下您的重用是祖宗保佑啊。我别无所求,只希望自己像祖先一样,为大夏的江山做出微薄的贡献。
感谢皇帝陛下对我的信任,感谢陛下愿意给我一个为国效力的机会,我感激涕零无以为报,一定在贵州好好办差,绝不辜负您的期望。
当然了,意思是这个意思,但文采斐然,大片的比喻和典故,花团锦簇。
“如何?”谢玄英问。
“富丽有余,真情不足。”程丹若一针见血,“别人就罢了,以陛下对你的了解,怕是能读出怨望。”
什么叫怨望?
臣子对皇帝做出的不利己的决定,而心怀不满,被叫做怨望。假如口不择言,或是写了书信落于文字,被统治者发现了,指不定就是杀头的大罪。
怨望,为官者的大忌,也是抨击政敌的有力手段。
扶苏当年被杀,用的理由也是“怨望”——“日夜怨望,扶苏为人子不孝,其赐剑以自裁”。
谢玄英知道利害,倒吸口冷气:“当真?”
他拿回来,自己读了两遍,不得不承认她说得对。
这篇奏折写得太好了,也太冷冰冰了。
他赶紧重写了一份。
这回,用词就直白抒情许多:
得知陛下让我去贵州,我既惊喜,又担心。惊喜于您对我的信任,担心西南事关重大,我能力有限,误了朝廷的大事。但我也知道,我不能一直活在您的庇护之下,多年来,您对我疼爱有加,虽然我才能不足,亦希望能有报君之时。
所以,我一定会尽全力完成朝廷的指派,尽快平定贵州的骚乱。您能够将这份重要的差事交给我,我倍感荣幸。
我这辈子的志向,就是像祖先一样,为君主驱驰,辅佐您安定天下。
如此,不管有多少危险,我也绝对不会退缩。
程丹若道:“好多了。”
反正,中心思想就是一点:别说是去吃苦,哪怕是让人去死,也得感激涕零,满怀感恩地谢过帝王,让自己有这个荣幸被选中送死。
谢玄英松口气,封好布帛,打算尽快递上去。
“新知府大概两三日后就到,我们的行李收拾得怎么样了?”
程丹若说:“差不多,但之前打算回京城,现在去贵州,得精简一二。”
“人呢?”他问,“之前说让爹娘来赎,都怎么样了?”
“小鹃的哥嫂来赎了,小燕的娘没了,爹娶了后娘,月钱都被要走,她娘的坟都不肯修,她就不打算走了,小雀的爹没了,娘改嫁到别人家,叔叔家倒是肯要,只是穷,回去怕又被卖一遭,也算了。小鹭命最好,她娘手巧会织毛衣,家里日子好过,想把女儿要回去,一块儿织毛衣挣钱。”
她平淡地说出几个小姑娘的命运。
谢玄英问:“那这两个你要带走吗?”
“回京城的话,带走也无妨,去贵州还是算了。”她道,“我打算让她们去生民药铺,不管是做洒扫,还是熬药跑腿,终归是门差事。”
生民药铺,是她春天新开的一家铺子。
地段不好也不坏,地方不大不小,就是寻常药铺的样子。她邀请李必生坐馆,每年给他五十两银子的工钱。
之所以给固定的银钱,而非给奖金,主要还是因为这个药铺估计赚不了钱。
这是她规定价格的平价药铺。
什么药材,多少钱收,多少钱卖,是她参考了大同的市场,取了较低数。虽然薄利,可也不会亏损——自互市开后,全国各地的商人都涌到了大同,带来大量的货物,天南海北,应有尽有。
交通一旦发达,物价必然下降。
且这家药铺不卖人参、灵芝、燕窝之类的昂贵药材,只卖最寻常的药,一副副明码标价。
为了保证药铺正常运转,她还在周边买了地,以田养铺,力求正常运转。
而其管理者,她询问了自己的陪房。
两户人家中,一家三口的那户,念在大同的义学便宜,想让儿子读书,脱籍成良民,故而愿意留下,打理药铺和田产。
如今再把小燕、小雀两个丫头一道送去,人手应该不缺了。
对此,谢玄英也没什么意见。
他只是道:“原想着回到京城,把几个丫头小厮的婚事定下,如今只好拖一拖再说。”
程丹若也头疼这事。
柏木、松木这一批小厮,今年已经老大不小,身为主家,自然要给他们婚配,而丫鬟中,梅韵已经二十多了,喜鹊也不小,竹枝、竹香已经十七,总不能一直做二等丫鬟。
“总要他们自己看对眼才好。”她思忖道,“我看这样,我同玛瑙说一声,让她透个信出去,这一路上,别的不提,说说话见见面却是无妨。”
丫鬟、小厮是奴婢,谈不上男女大防,只要不胡来,觑空相看一二,算不上什么大事。
谢玄英可有可无:“依你。”
“好。”暂且搁置了婚配难题,程丹若又犯愁,“麦子带不带呢?”
他问:“想带就带走。”
“南北方的气候差别太大,人犹且水土不服,何况是猫。”她犹豫道,“它们不会说话,疼了也不能说,何苦折腾?”
谢玄英道:“你不想带?”
程丹若不吭声。
养了小半年,把麦子送人,还怪舍不得的。
可再想想,古代人出门都难,何况猫,不如留在府衙,和兄弟姐妹捉捉老鼠,看管粮仓,安稳地吃官家饭。
谢玄英看出了她的不舍,道:“猫性子独,不想跟着你,在家也会出走,想跟着你,自然会跟上来,任由它自行抉择吧。”
他说得有道理。
“也好。”她应着,心想,麦子是不是一只热爱旅行的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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