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贵州搞中药材种植, 以后可能赚得到钱,现在却是百分之百的亏本生意。
地好说,没人要的山地成片, 随便买随便挑,可选种、栽培、采摘、炮制, 无一不是从头开始。
程丹若自己没经验,只能挖人墙脚。
这世上钱办不到的事很多, 但权办不到的事总要少一点。
林桂拿了她的名帖,四下招募行家里手, 虽说贵州地方清苦,但佣金丰厚,后台给力,还是有不少人愿意试试。
这自然带来了一些余波。
家大业大的好说, 不会只有一两个人支撑生意, 小门小户的失了台柱,恐怕离倒闭不远了。
不过,林桂临行前得了嘱咐, 挖人前必多方打听, 若东家乐善好施, 百姓常须倚仗,就不惊扰,若是东家苛刻, 不乏恶名, 则毫不手软, 连掌柜一起撬走。
碰见当地的豪门大户,或是实力强横的药行,便递上名帖, 客客气气地表示想“请一二朝奉”。
因行事颇有分寸,大家也就忍了被挖墙脚的郁闷,就当结个善缘。
但凡事都有例外。
林桂在四川碰了壁,遇到了川帮的拒绝。
川帮顾名思义,是四川的药帮。
全国类似的由药商形成的帮派,其实有很多个。比如浙江,以宁波为中心有个宁波帮,专门搞进出口,往北到日本,往南到南洋,以海路走私为主;东北有个关东帮,他们的人参、虎骨最好,和高丽多往来;西北有西北帮,以陕西、河北诸省为主。
当然,还有以京城为中心的京帮。曾经和程丹若做过大蒜素生意的安民堂,就是京帮的一员。
总而言之,以地理位置拉帮结派的药商很多,大家都是这么发展的。
川帮既然成立了商帮,证明已经发展得十分成熟,是一只可以薅毛的肥羊了。
可他们拒绝了。
林桂一打听,很快明白了原委——川帮背后是蜀王府。
藩王不能离开封地,终日困守王府,容易变态,比如鲁王,引火烧身,还惹出无生教的祸事。
剩下的藩王中,安王爱财,承郡王好色,丰郡王和齐王意在龙椅,暂且不提。
但不是所有藩王都是大恶人,歹竹偶尔出好笋。
蜀王就是藩王中的奇葩。
他沉迷修仙,但不像鲁王一样搞歪门邪道,人家正儿八经地在青羊宫出家当了道士,业余爱好是编写医学书籍,召集了很多大夫,一道编写各种医学书籍。
虽然少不了一些延年益寿的方子,可仍然为四川的医药事业提供了莫大助力。
川帮就是背靠蜀王经营起来的。
平心而论,如果蜀王不是藩王,会是一个不错的合作伙伴,但既然是藩王,程丹若只能敬而远之。
她问明目前招揽的人手,也有十余人了,便决定不再等,立马开工。
为了此事,她专门回了趟贵州城。
喜鹊带她到了城内的一家药铺,三间的大屋,面朝主干道,干净敞亮。
“掌柜、雇工、大夫都齐了。”喜鹊婚后在外行走,逐渐历练出了干练的风姿,有条不紊地说,“随时可以开张。”
程丹若参观了内外,没发现什么问题,也不会有什么问题,因为店面只是药行的门面,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只会是一家普通的药铺。
店面的价值,在于让百姓知道这么个药行,并且下意识地认为底蕴深厚。
第二天,开会。
地点选在了惠民药局,因为生民药行现在是官商了,专门负责给惠民药局供应药材。而惠民药局作为朝廷机构,财政由当地官府负责,该给钱。
但官府怎么可能给钱呢!
不给钱也没关系,官府可以用别的抵消,比如官店钱——这是商税的一种,官府为商家提供仓库房屋储存货物,商家支付税收。
换言之,官府以官店钱交换药材,使得惠民药局有了稳定的药材供应商。而生民药行免了一重商税,付出的只有药材成本,在商税高昂的眼下,降低了成本。
官府也没亏。
虽然不能收仓库的钱,可商业的繁荣会带动其他产业,还可以收关税,永远稳赚不赔。
最赚的则是百姓,能得到免费的医疗,哪怕不多,也是个指望。
当然了,这个模式能玩起来,最主要的原因是谢玄英成了贵州巡抚,放在别的地方肯定施展不开。
梳理了官府—惠民药局—生民药行的关系,就是实际操作的部分。
首先,要依据不同的地区,选择适宜气候和地形的药材。
比如贵州盛产天麻,可不是所有地方都适合的,毕节大方的天麻就最好,是贵州进贡的药材之一。而太子参就是施秉最好,别的地方就要略逊一筹。
程丹若和大夫们讨论了一天,最后才确定几种主力产品:天麻、杜仲、太子参、石斛、黄精、何首乌等。
因人力有限,只在贵阳府和安顺州尝试。
其次,就是怎么种植的问题。
程丹若吸取了推广红薯的经验,自己先身体力行,买一些山地种植,由懂行的管事负责,雇佣当地百姓,也给他们增加点打工机会。
按照她的经验,只要第一年种得好,百姓就会愿意试试水。
自己栽种的同时,再向百姓收购野生药材,一来可以回血帮助商行运转,二来也能让百姓接触药材,积累些知识。
这时,让清平书院的学子编写的《汉夷百草》就发挥作用了。
程丹若专门点了一句:“药行可雇佣一些会说汉话的夷人,今后也好和夷民打交道。”
大家都没什么意见,做生意嘛,赚钱为大。
其余零碎的问题,因为都是她的一言堂,只要她拍板了,基本就没什么事。
贵阳的情况大抵如是,接着是最难的地方——与安顺各寨的合作。
冬天无农事,降水又较夏季少,适合开驿道。
程丹若不放心别人,准备收拾收拾,在安顺驻扎监工。
是夜,丫鬟们里外忙碌,收拾行李物什。
既然要常住,免不了再带些人去,添点惯用之物。
这些都不必她亲自操心,玛瑙带着竹香,里里外外都给打点妥了。
程丹若忙着在灯下织袜子。
她已经学会了羊毛袜子的织法,只是不太熟练,进展颇慢。
小雀坐在脚踏上,帮她缠毛线球,时不时拎走麦子,省得它又弄乱了。
“夫人,麦子该送去净身了。”她小声说,“最近老是往外跑。”
麦子是去年秋天抱来的,如今已经一岁有余,再不动手就有点迟了。
程丹若之前一直忙,没空送它进宫,这会儿不能再拖,便道:“待我走后,你让喜鹊寻人解决了。”
她很想亲自帮麦子切掉小铃铛,可又怕麦子记仇,以后不亲近她,只能忍痛放弃机会,转而让专业人士动手。
切蛋蛋在古代可是一门成熟的技术,所谓“骟马、宦牛、羯羊、阉猪、镦鸡、善狗、净猫”,六畜阉割是常事,找到手艺活好的匠人,指不定比她利索。
“你们记得离远点儿。”程丹若叮嘱,“被麦子记恨上可麻烦了。”
小雀一脸严肃:“您放心,届时我就远远看着,等它净过身,再补偿它些好的。”
程丹若笑笑:“那好,我就将它托付给你了。”
小雀忍住雀跃之情:“夫人放心。”
不远处,竹香一面收拾包袱,一面和玛瑙咬耳朵:“她是得了夫人青眼了,到底是老家的人亲近。”
“这有什么好酸的?小雀才多大,等她长大,你都出嫁了。”玛瑙叹道,“你什么都好,就是太掐尖,这回为什么留竹枝,把你带走?守拙两个字你学不会,这辈子都别想当一等了。”
竹香闷闷不乐。
玛瑙又道:“你该收收心了,若不然,别说黄莺,兰心兰芳都抢你前头。”
“那可不成,她们才来多久?我可是伺候爷的老人了。”竹香有了危机感,不再多话,埋头干活。
少顷,黄莺带着个皮肤白皙的姑娘进来,呈上针线:“夫人,袜子做好了。”
程丹若点点头,继续织手头的活计。
玛瑙便从她手里接过针线,仔细看过,拿出一双尤其精致的羊毛袜,上头织有骏马和背上的猴子,精巧非凡,便笑道:“好巧的心思,是兰心织的吧?”
后面白皮肤的姑娘有点激动,面颊绯红:“是奴婢。”
玛瑙又看看其他三双水瓶如意的,道:“这是黄莺的。”
黄莺有点不好意思:“是。”
玛瑙笑眯眯道:“好,不早了,快回去歇息,这两日你们熬夜做针线,记得拿药包敷敷眼睛。”
“知道了。”黄莺开心今天早下班,连忙告退。倒是兰心有点失望,遗憾地看了一眼程丹若,却不敢多嘴说什么,跟着退下。
竹香凑过来瞧了,摇头道:“两个笨丫头。”
玛瑙白她一眼,请示道:“夫人,这几双可都要装起来?”
程丹若颔首:“包仔细些。”
“是。”
玛瑙到另一间去寻盒子和包袱皮。
竹香跟进来,一面装香料,一面问:“黄莺这丫头可真是没长进,这就把兰心的活计呈上来了?她也不想想,这是给爷送去的,就让那丫头露面卖弄?”
又皱眉,“玛瑙姐姐,你说兰心会不会……”
“这会儿说这个没意思。”玛瑙打断了她,“她一个小丫头懂什么,你有功夫说嘴,不如提点提点,大家安生。”
竹香一时讪讪。
“记着了,上头的人想好好办差,玛瑙道,“你瞧夫人,心里难道不比你明白,几曾见她同我们计较?”
竹香想想,确是这个理儿,不由更惭愧:“姐姐说得是,我这就去。”
“先说黄莺。”玛瑙利索地打包袜子,“她肯让兰心出头,是个心宽的,可也得分清地方,别一番好意,反倒害了人家。换做别人家,得了爷们一声夸,没有心思也生出心思来,这才叫作孽呢。”
竹香瞄了眼里间,程丹若正比划两只袜子的大小,便道:“能得什么夸呀?天底下最好的袜子,不还没织成么。”
玛瑙气死:“该死的,可就你聪明,敢编排主人家了?打嘴!”
竹香蓦地捂住嘴。
“夫人。”玛瑙真恼了,告状道,“竹香这小蹄子,做事越来越毛躁,我得罚她三个月的月钱。”
竹香傻眼,欲求饶,却又不敢,可怜巴巴地看着程丹若。
程丹若瞧瞧她,再看看玛瑙,沉吟道:“交给你管,就听你的,既然毛躁,就去做两个月的针线。”
她对竹香说,“你跟我到了安顺,就待在家里缝衣裳。别人的不说,屈护卫、李伯武、田南田北他们的冬衣,都得你做。”
竹香苦着脸:“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