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给程丹若的感觉, 就像是后世的上海。
缺点很多,起得早、睡得迟、下班晚、社交多、节奏总是特别快,优点也一样明显, 物资充沛, 要什么就有什么。
暖阁底下烧煤而没有烟气,比炭盆好太多,程丹若托词病了, 在屋里窝了两三天没出门。
室温恒定没有烟气, 对咳嗽大有帮助。她用款冬花熬了药汁子,放在熏香的小炉子上烧,用最原始的办法鼓捣了出了加湿器。
在中药里,这叫熏药。只不过款冬花熏药是磨成末, 烧香饼一样闻烟气, 她改成烧药水, 多点水汽。
空气湿润了,肺终于不再闹腾。
程丹若缓过劲来, 指挥丫鬟们拾掇院子。
不得不说, 靖海侯是个非常合格的公司领导, 升职就给换办公室。
霜露院并入了后头的小花园,正房后头便多了三间抱厦,景致也更为丰富,家里的猫猫狗狗也有地方玩了。
三间抱厦景致好, 便一间作实验室,一间作藏书室, 一间作书房, 算是私密的工作场所。挪出了原本的书房空间, 正房的梢间便空了下来, 加两扇槅门阻隔,直接作为浴室用。
同时,将待客的地方改到东厢房,三间屋子敞亮通透,再多客人也不怕。
程丹若开了仓库,把气派又不喜欢的家具,全放到东厢,再挂上画,铺上锦绣椅披,插上腊梅,就是非常吻合时下风气的起居室了。
因并入了园子,倒座房多了一间半,靠边儿的耳房垒了灶台做成小厨房,平日吃茶水点心就十分方便。
更重要的是,无论用多少水都不会被发现,不需要有过夫妻生活的负担。
剩下的则给丫鬟们住,竹香、竹枝两人一间,黄莺、兰芳、兰心一间,锦儿、霞儿、小雀、小鹮住一间。
西厢全部用以储物。
可以说,整个居住环境宽敞了许多,从格局看,比贵州也不逞多让。
“你觉得怎么样?”程丹若布置完内外,征询另一位主人的意见,“有不喜欢的就改。”
谢玄英低头看着高案上的水缸,答非所问:“这是我当年送你的鱼?”
“嗯。”程丹若抱走麦子,不让它手贱捞鱼,“没想到还活着,锦儿和霞儿照顾得很好。”
成亲第一年的元宵,他买了两条金鱼送她,那也是他们第一次交心夜谈。
后来外放去大同,两条金鱼便被留在家。
留下的丫鬟没事做,也可能是太寂寞,把两条金鱼照顾得很好,买回来手指大小的一条,这会儿都长到手掌大了。
外头天冷,她怕它们冻死,挪进了屋里,惹得麦子隔三差五地盯着捞。
“再手贱就打你了。”她厉声警告大橘猫,一屁股把它扔出去。
麦子打了个哈欠,溜达去撩狗。
两狗一猫闹成一团。
程丹若懒得管,重新提问:“你还没回答我呢。”
“你想听真话?”他反问。
“当然。”家不是一个人的,她自然不会独断专横。
谢玄英瞟过一眼,慢吞吞道:“我记得曾经问过某人,院子修葺可有什么地方要改的?种石榴如何?不喜欢。杏花呢?我没有喜欢的。”
程丹若:“……”这人记性怎么这么好?
“六年前的事,今日才问,说来做甚?”他挑眉。
“爱说不说。”她不理他,坐到炕上熏药。
袅袅热气扑面,大约两三息后,喝一口麦冬枇杷茶。
谢玄英不玩笑了,抚住她的后背:“今日可好些了?”
“好多了。”程丹若道,“你喝酒了没有?”
他叹气:“喝了两杯,没办法。”
自二十二回京,今天二十八了,他天天在外头应酬。
头天晚上陪皇帝吃饭,搞得消化不良;隔日去老师家,中午被师母留饭,晚上又得同朋友吃席,喝了两杯酒,回来就吐了一回;紧跟着是勋贵姻亲的宴席,闹哄哄的,都觉得他回来必得重用,好话不断,又不能拂了面子,只好喝了。
好不容易连续几天应酬完,冯少俊又请吃饭,答谢贵州的事,还和他道歉,说妻子和母亲说漏了嘴,大家都晓得苗人魇咒的事了。
等到勋贵武臣圈子吃完,同年们又聚上,由当年的状元陶文津牵头,去酒楼小酌两杯。
“辛苦了。”程丹若拉他坐下,让竹枝去小厨房吩咐声,晚上熬点粥喝。
谢玄英倚在靠枕上,大腿贴着她,温热的体温令他无比满足。
从前,他也没少这么应酬,京城就是如此,宴饮三万场,醉生梦死,然则回到家中,不过丫鬟们端两盏热茶吃,再多的不舒服,只有自己忍了。
“捂会儿。”他把她的手贴住小腹,“虽是温酒,喝下去也冰冰的。”
程丹若替他捂着,道:“差不多得了,还没过年呢。”
谢玄英道:“之前不是说过么,越是这时候,越得小心。”
两人在回京路上,早就对眼下的情形商讨过一番,最后决定低调行事。
理由也简单。
皇帝给程丹若升了诰命,很容易给人一种感觉——谢玄英必定高升,只是年底事务繁忙,翻年再进行人事调动更合适。
京城众人的应对,也毫无疑问地体现了这一点。
谢玄英回京述职,正值职业空窗期,但所有人都对他无比热切。
然而,事实一定如此吗?
皇帝已经有五六年没见过谢玄英了。
假如他变了呢?他变得骄傲自满,得志猖狂,皇帝还能委以重任吗?还能真正信任他、重用他吗?
所以,过年期间的空窗期,多半是皇帝的一个观察期。
他想看看,谢玄英是否会行事张狂,是否会另起异心,甚至和藩王眉来眼去。
别忘了,谢云当年是赌对了齐郡王才有今天。
皇帝怎能不疑?
故此,夫妻俩一致决定,夹起尾巴做人。
程丹若犹可,抱病在家窝着,风雨都由柳氏帮忙挡了。谢玄英却不行,人家打着人情往来的旗子,他若拒之门外,就是得罪人,可赴宴吃席,就少不了被灌两杯酒。
什么年少有为、前途无量、得胜凯旋,一套套的。
虽然他只是沾沾唇,也总有几杯拒绝不了的。
“我其实不要紧。”谢玄英垂眼,“倒是你,正旦入宫朝贺,太后也不知是个什么性子。”
程丹若起了兴致:“你听到了什么?”
谢玄英应酬可不仅仅是饮酒,主要还是打听京城的消息,尽快熟悉各路动向。
他整理思绪:“上个月,永春侯大爷的儿子出了风疹。”
假如给京中的勋贵们排个档次,那么,靖海侯、昌平侯两家手握兵权,无疑是领头羊。其次,便是永春侯、安陆侯这样,虽然领了镇守的职务,但家里没人特别有出息的。再者,便是平江伯一流,爵位还在,子孙的武职却不高,已显露颓色的人家。
永春侯大爷的儿子,纵然不是嫡长孙,也是很要紧的小孩儿了。他出风疹,不难请动御医。
“太医院有些口角?”程丹若问。
“齐王世子正巧发烧腹泻了。”谢玄英道,“你也知道,太医院里,只有董御医最擅长小儿科。他刚到永春侯府,齐王妃就叫太监传了太后口谕,把人给叫进了宫里。”
程丹若轻轻“啊”一声,不知如何评价。
父母为孩子抢夺好医生,这都是人之常情,无可厚非。但直接门口截人,确实太打脸了。再者,太后为后宫之主,传话应该是尚宫局的司言,怎么是太监?
“永春侯家怎么说?”她问。
“能怎么说,忍了这口气。”谢玄英蹙眉,“但这位太后行事,未免也……”
程丹若替他说:“盛气凌人了些。”
齐王妃要找太医,直接去太医院寻就行了,她去找了太后,这也没什么,藩王无实权,王妃就更是如此了。
但太后该明事理啊,派人去太医院吩咐一声就好,御医们难道不知道谁要紧?让太监去侯府传人,既没必要,又很难看。
永春侯家里肯定不舒服。
勋贵犹且如此,宫里的人恐怕日子更难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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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两日,除夕到了。
程丹若在院子里窝了数天,每天通风一定时间,逐步适应回北方干燥的气候。只要不在外头待太久,就不怎么咳嗽了。
当天,春联挂钱,庭焚松柏,天灯长明。
谢家人聚在正院厅堂,男女分桌,一道吃年夜饭。
都是亲眷,中间只隔一道屏风,有靖海侯这位大家长坐镇,谢二太太不敢触他霉头,不仅没找柳氏麻烦,还妙语如珠,调动全场气氛。
她先夸荣二奶奶贤惠,帮助婆母料理家事,样样妥帖,又赞蔚四奶奶魏氏会养孩子,小郎君虎头虎脑的一看就可爱。
也没忘记程丹若,问她病情可好些了,还咳不咳。
程丹若平淡道:“多谢伯母关心,已经好多了。”
谢二太太笑了笑,转头就和荣二奶奶说起京城风物。
荣二奶奶待她也热络,袭爵承嗣,族中的态度也至关重要,和老家的人打好关系肯定没错。
不得不说,靖海侯打发谢二回老家,变相给予了他不少支持。
程丹若扫过她们,视线又转到身边的魏氏身上,打心眼里痛苦了一瞬。
太吵了。
魏氏抱着儿子康哥儿,哄他吃饭。但康哥儿是个调皮的,蹬腿挥手,打翻了碟子碗筷,还把拳头往嘴里塞,发出“啊啊”的声音。
坐在小孩身边吃饭,简直是种折磨。
魏氏捕捉到了她的微表情,微微顿了顿,问她:“三嫂要不要抱抱康哥儿?”
程丹若:“……”
她知道,魏氏主动给出孩子是亲近的表现,荣二奶奶就绝对不会把安哥儿递给她抱。但知道归知道,抱孩子可不是个轻省活儿。
尤其像康哥儿这样结实的,肚子被蹬一脚可痛了。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