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堂妇十

    半年后传来消息, 使团要回京了。

    许诺接触不到朝中官员，自然不知道使团的细节。李悠然却是知道内幕的, 他按住狂跳的心，脑子里疯狂的思考着。

    傍晚时分, 许诺看到了飞奔而来的李悠然。

    许诺把他让到客厅, 奇怪道“李先生？你有什么事，这么着急？”

    李悠然看了锦绣一眼, “确实有事和少夫人讲, 还请少夫人屏退旁人。”

    许诺点了点头, 锦绣就把人都带了出去。

    许诺无言的看着李悠然。

    李悠然把茶水一口喝干，“使团就要回京了, 少夫人知道吗？”

    许诺点点头，“江家给我送东西的时候提了这件事。”

    李悠然看了许诺一眼, “使团还带回来了墨脱国的一位公主。”

    许诺挑了挑眉毛“公主？那就是来联姻的。公主的联姻对象应该是皇上或者上层权贵, 先生急匆匆的找我何事？”

    李悠然道“那位公主据说在墨脱有过未婚夫, 但是未婚夫却在婚前和别的女人有染, 公主大发雷霆, 把未婚夫……废了。至此以后这位公主在墨脱国无人敢娶。”

    许诺倒是有一份惊讶，她笑道, “这位公主不错啊, 敢爱敢恨。”

    李悠然“……”

    他苦笑了一下，“据说使团到了墨脱国，江大人……和这位公主相交甚密，两国商谈的很多条款都有这位公主在其中斡旋, 公主更是扬言要嫁给江大人……”

    许诺顿时安静了下来，她以为这辈子能平静无波的渡过呢，哪知道一个大雷就出现了。

    这位公主想要嫁给江涛，这已经由不得江涛反对，那么自己就成了他们这桩婚事的绊脚石，她会面临些什么？

    江家仁慈一些，把她往庙里一送，下半辈子青灯古佛了此一生。

    江家狠辣一些，她得病暴毙也不过在顷刻之间。

    她既然已经自身难保，江书昊作为江家嫡子长孙，妨碍的就是这位公主将来的孩子，他还能好好过这一生吗？

    许诺站起来给李悠然行了一礼，“多谢先生告之这件性命攸关的事。”

    李悠然慌忙站起来，“少夫人……我也帮不上别的忙，就只能告诉你这些。朝廷，应该是希望联姻的……你……”

    许诺道“我明白！这些就足够了！还请先生恕罪，我既然提早知道这件事，就不能坐以待毙，所以不能招待先生了。”

    李悠然摇摇头，“少夫人尽管去办事，不用在意我。”

    许诺也不客气，她点了点头把锦绣叫了回来，当着李悠然的面吩咐，“明天我要回一次江家，你去给我准备马车，再通知一下周平，让他明天在这里等着，我回来后有事吩咐。”

    锦绣认真听了，马上出去办差，李悠然告辞离开。

    回去的路上他表情变幻莫测，少夫人会怎么做呢？她是想继续留在江家，还是想离开江家？按照少夫人以往的性格，李悠然几乎可以猜出许诺如何行事，不管如何，他都会不遗余力的支持少夫人！

    第二天一大早，许诺就坐车回了江府。

    江家下人多年没见到这位少夫人了，如今一见，门房吓了一大跳，赶紧进去禀报，许诺带着锦绣和几个仆人大摇大摆的进了后院。

    江夫人也惊疑不定，她和这个儿媳妇不住在一起，这几年关系还不错。当初江书巧把江书昊推进水里她都没回来问罪，这点江夫人还是感激她的，今天是什么事让她一大早的赶回来。

    在江夫人院子里坐定，许诺第一句话就是，

“老爷在家吗，还请夫人把老爷一起叫来。”

    江夫人怀疑道“到底什么事，还要同老爷说，和我说不行吗？”

    许诺摇摇头，“要老爷和夫人一起才能说，是关于少爷的。”

    关于涛儿？江夫人心下猛跳，让婆子去叫江老爷。

    老俩口一块齐了，许诺又让他们屏退了下人，接着道，“老爷夫人想必都知道使团不日就要回京了。”

    江老爷点点头，摸着胡子没发话。对于这个把孙子教养的聪明伶俐的媳妇，他还是挺满意的。

    许诺又道，“根据可靠消息，这次跟随使团一起来的有位公主，这位公主心仪少爷，这次过来是想和少爷联姻。”

    江老爷和江夫人都呆住了，江老爷端茶杯的姿势半天都没动，江夫人就这么目瞪口呆的看着许诺。

    许诺轻声道“我并没有胡言乱语，消息绝对可靠，我这次回来就是想听听老爷和夫人的意见。”

    江老爷先回了神，“这不可能，涛儿已经娶了妻，皇上也不会同意。”

    许诺平静道“若是别人，这个还能成为理由。但是这位公主促成了两国建交，她的想法朝廷不会不考虑。”

    江夫人呐呐道“这……你告诉我们这个，我和老爷又能怎么办？”

    许诺站起来对着他们行了一礼，“老爷夫人，我自问这么几年谨守规矩，没有对不起江家的地方，还请老爷夫人给我和昊儿一条生路！”

    江夫人惶惶道“这是怎么说？谁敢拿你和昊儿怎么样！”

    许诺看着江老爷，“老爷，您虽然没有官职，心里却是明白的，只要公主一心一意想嫁给少爷，朝廷多半不会反对，到时候我这个江家的媳妇就是公主的眼中钉。可是朝廷也不会下明旨让江家休妻，这样会被天下人耻笑。”

    “到时候江家应该怎么办？把我扔进家庙也不安全，我的存在就是公主强抢人夫的证据。一旦公主下嫁，少爷一定会有爵位，这个爵位是公主带来的，昊儿却是江家的长子嫡孙，请问，公主会甘愿昊儿继承爵位吗？”

    “我的生死也就罢了，昊儿毕竟是江家骨血，还请老爷夫人看在昊儿的面子上，给我们母子留一条活路。”

    江夫人听完许诺的一番话，她根本不知道该怎么思考，无助的看着江老爷。

    江老爷皱着眉头沉默不语，半晌才道，“你希望我们怎么做？”

    许诺坦然道“还请老爷夫人代少爷给我一封休书，只要我和江家彻底没了瓜葛，少爷回来后娶谁都没关系，江家也用不着背负着逼死儿媳妇博取名利的恶名。昊儿请让我带走，他无论如何都是江家的子孙，跟着我就不会碍公主的眼，两下里都能保全。”

    江老爷没有说话，半天才道，“我又怎么知道这一切都是真的！”

    许诺道“老爷，这么多年我安安分分和昊儿生活在庄子上，如果没有这件事，我何必自请下堂。除开生死无大事，我想和昊儿活下去，江家也不必蒙上恶名，这是两全其美的办法。”

    江老爷转着手里的茶杯，“你先在府里住着，等我去打听一下再说。”

    接着吩咐江夫人，“让下人好好照顾少夫人，不要怠慢！”说着匆匆起身走了。

    江夫人还在迷茫，她看着许诺，“真的要走到这一步？”

    许诺道“夫人，其实少爷娶公主也是一件喜事，朝廷会感激少爷的付出，公主能给江家带来爵位和数不清的利益，江家是收益者。”

    江夫人张了张嘴，“……那你呢？”

    许诺微微一笑，“只要江家休了我，那我也能平安的活下去，没什么不好的。
这几年夫人每月供奉不断，我和昊儿生活的很好，我很感念夫人。”

    江夫人似乎有些羞愧，她无奈的叹了口气，“你……先下去休息，希望这件事不会发生。”

    许诺回到原来自己在江家的院子里，她不骄不躁，安静的等着消息。

    晚上，江老爷匆匆回了府，马上把许诺叫了过去，他的脸上说不出是什么表情，又是难堪又是欢喜，十分不好形容。

    江老爷咳嗽道“这个事，多半是真的，几个旧友都悄悄和我说了，涛儿家的……这也是江家对不起你，不过朝廷让江家这样做……我们也不能拒绝不是？”

    许诺微笑道“恐怕朝廷也是这个意思，所以老爷一打听就打听到了。缘分弄人，并不是江家逼迫于我，此事还是早早办了妥当，要不然等到使团进京，就不好看了。”

    江老爷不住的点头，“是是是，你说得对……那就明天办理文书手续……你的嫁妆全部拿走，江家，再给你五万两银子傍身，你看如何？”

    许诺行了一礼，“多谢老爷夫人成全！昊儿还是跟着我？”

    江老爷挥挥手，“你说的不错，公主是何等身份，自然不会愿意昊儿继承爵位。昊儿还是跟着你妥当！”反正是江家的孙子，跟着母亲也没什么妨碍。

    江老爷想着那几个朋友说的话，总觉得江家的大好前程就在不久的将来，眼前这个媳妇虽然不错，可是和公主一比就天差地别了。难得媳妇深明大义，自请下堂，要是遇着不省事的，江老爷还要头疼呢！

    一切就这么说定了！许诺放下一桩心事，愉快的回去睡觉。

    第二天，江家悄无声息的给儿子办理了和离手续，许诺让锦绣从庄子上叫了一些人手，把自己的嫁妆都搬走了。

    临走前，她还给江老爷和江夫人行了礼，“以后有空，老爷夫人尽管来看望昊儿，为了避免公主不快，这府里昊儿就不大能来走动了。”

    江老爷和江夫人对着这么一个深明大义的媳妇，更是半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点点头。

    嫁妆送去庄子，许诺回了一趟许家，把前因后果告诉了许老爷。

    许老爷气的浑身发抖，“岂有此理！怎么能这样对你！简直欺人太甚，诺儿，你怎么能就这么离开江家！”

    许诺淡然道“要不然怎么办？父亲是希望我死赖在江家，然后被他们送去家庙里，还是希望我暴毙而亡？”

    许老爷愕然的看着女儿，“你……这是什么意思？”

    许诺放下茶盏，“父亲也是朝廷里做官的人，这位墨脱公主一心要嫁给江涛，请问朝廷和江家应该怎么应对，拒绝吗？恐怕办不到。那不拒绝的话，我就成了两国结盟的阻碍，对于一个阻碍，朝廷和江家又该怎么办？”

    许老爷咽下一口口水，似乎无法忍受女儿洞悉一切的目光，他的义愤填膺看起来苍白又无力。

    许诺道“不如这样最好，江家愧对于我，以后江涛见到您也会留有一份面子情。皆大欢喜的事，不好么？”

    许老爷呐呐不能言。

    回到庄子上，周平早就候着了。

    许诺笑道“没事了，我已经和江涛和离，以后这里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是我许夫人的，你给我看紧着些，别让人背后嚼舌就是。一切并无不同。”

    周平惊疑不已，却没有任何言语，低头领命而退。

    江书昊匆匆从学堂回来，许诺一五一十的告诉了他，“此事江家不能拒绝，我这么做也是为了保全你我母子的性命。”

    江书昊十分愤怒，“那父亲呢，娘，你不能等他回来问清楚吗？看他到底是要你和我，还是那个
什么劳什子的公主！”

    许诺道“等他回来一切都晚了。你的父亲，或许更希望公主和我能睦相处呢，但是这绝对不可能！”

    江书昊颓然低下头，他毕竟还小，眼泪一滴滴的流了下来，再怎么说不喜欢自己的父亲，他到底还是希望父母能在一起。

    许诺轻轻抱着江书昊，“你或许觉得我这样做绝情，不这样做，你我母子性命不保。昊儿，别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主动权交了出去，你就只能被别人决定命运！”

    江书昊渐渐恢复了过来，这次打击让他瞬间长大不少，褪去了孩子的天真，展现出少年的沉稳。

    李悠然得知许诺已经和江涛和离，他把自己灌的酩酊大醉，做了一晚上绮丽的梦。他死死控制住，不去见许诺。

    现在正是风口浪尖，他不能让许诺有丝毫的坏名声！

    回京路上，使团成员看着离京城越近，他们也愈发轻松。互相挤眉弄眼的看江涛又被墨玉公主叫了过去。

    使臣甲道“这次还真是多亏了江大人，否则哪能如此顺利，只是这饥荒要打到京里去了。”

    使臣乙道“两国邦交为重，江大人还是知道的，墨玉公主身份高贵，并不辱没江大人。”

    使臣丙冷笑道“那就是请他休弃无过无错的妻子，江少夫人何其无辜。女子被夫家休弃，还有活路吗？”

    使臣甲和稀泥道“也不一定要休妻啊，公主当大房好了，那不就是两全其美了。”

    这也正是江涛自己希望的，公主垂青，他自然不能拒绝。回想起许诺那悠远淡然的举止，又让他不忍舍去，何况他和许诺还有昊儿这个牵绊在呢。

    反正他早就和墨玉公主坦然相告，他有妻有子，公主如若不能容忍他的妻儿，还请公主另外择良人托付终身，他江涛不能做无情无义之人。

    墨玉公主像被下了情蛊一样，看着江涛爱不过来，咬牙什么都答应了！反正她不相信江涛的妻子能比得过她，等到将来，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