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医世家, 家里都飘着药香,如今的世道还是信奉女子无才便是德,许家的男丁从小就要跟着长辈认识药材背汤头歌,女孩子就没这个要求了,所以大小姐过来找许诺, 丫头手里一直带着女红。
许诺经常无语的看着一屋子主子丫头低着头鸦雀无声的一起做针线, 她捏着绣花针也做过几条帕子, 差点没把自己又憋出病来。
许家老太太倒不是磨搓儿媳妇和小辈的人, 平常只要各房初一十五请安即可,其余时间都让各过各的。就是老人家太节俭了, 弄得三个儿媳妇个个都不敢穿好的戴贵的,主母都如此寒碜, 小妾们身上有补丁都不在话下。
孩子们好一些,最起码衣服没补丁。但是想要跟好一些的衣物饰品玩具, 那也没有!因此原主才会看着一个玉蝈蝈就眼热。
许诺不愿动针线, 魏姨娘和丫头们就要多做一些,许诺偷偷问过魏姨娘,“怎么不去外面买呢, 看把眼睛做坏了。”
魏姨娘拍了女儿一下, “你有多少银子一个月,能让你这么随心所欲?”
许诺挠挠头,翻自己的钱匣子,这才发现自己两袖清风。
前面说过了,许家不是什么侯门富户, 主母薛氏一个月也不过八两月钱,魏姨娘只有一两五钱,许诺一个月不过八百文。
这么一点银子在小门小户家已经十分不错了,在原主手里也不过是月光而已。
看着空空的钱匣子,许诺长叹一声。
这天许二老爷宿在魏姨娘这里,魏姨娘就把儿子交给许诺看护。
弟弟今年才五岁,因为许家世代是大夫,孩子启蒙倒不要紧,会说话就已经跟着背汤头歌了。
许诺对汤头歌是滚瓜烂熟的,听着弟弟许茂奶声奶气的唱,她就在一边一句句的“学”
等第二天许二老爷起床就听见院子里儿子和女儿一起在背汤头歌。
儿子会背不稀罕,毕竟许家家训在此,男孩子从会说话起就要背这个,自己的女儿可没接触过这些,怎么也回了?
叫了来一问,原来二女儿跟着儿子背的。
一时兴起,许二老爷就考了考许诺,发现女儿能背出了一半的汤头歌,他不禁十分喜悦,又觉得遗憾,女孩子学了医又能有什么用处呢,到最后还不是相夫教子,所以二老爷摸了摸许诺的头遗憾的走了。
眼看这一计策不成,许诺找上了魏姨娘,抱怨道“凭什么弟弟能去学医,我和大姐就不能啊?女子学了医我看更有用处呢,旁的不说,将来头疼脑热也不用麻烦别人了,省的人家还要说我们,明明家里一家子的大夫,自己生病还得请旁人看病,莫不是个假把式!”
许诺顶着孩童的皮说不了更深的话,魏姨娘疼孩子,觉得女儿说的也不错,就跑去和薛氏讲了。
薛氏就想的多了些,这不光是女儿将来自己有了头疼脑热心里有把握,恐怕还能拔高女儿的说亲条件。
一个会医的女孩子,哪家不多动几分心思。
等到丈夫回来就和丈夫讲了这个事,“想去学的女孩子就让她们试试呗,反正都是在家里,学多学少就看她们的本事。将来人家问起来她们也能对答一二,不会一问三不知,倒显得蠢笨了。”
许二老爷没有马上答应,也没有一口回绝,说是要问问老太太。
许诺耐心的等待着,这件事急不得,如今女孩子念书识字不流行,更不要说学医了。要知道红楼里,王家的女孩子都是不识字的,凤姐王夫人薛姨妈都不识字,这还是高门大户呢。
至于老太太那里,许诺仗着年纪小,早就打了预防针,拉着老太太道“每天都在家
里做针线,我的斗鸡了,要是学了医,以后老太太的身体就交给我管!”
她把小胸脯拍的山响,把老太太逗的直乐。
等到二儿子来问,老太太就说了,“让她们试试吧,也不用像教男娃子一样的严苛,你媳妇说的也没错,反正都是自家教,也传不到外头去。可要是学到了一星半点,也是她们后半生受益。”
于是许家的几个女孩子一起去学医了。
一个月学下来,只剩下许诺还在坚持,其他几位纷纷打了退堂鼓,觉得比针线困难多了!
许诺拉着自己的大姐,“你也不想学了?”
大姐摇头道“那药材记得我头晕,记了这个忘了那个。”
许诺恨铁不成钢,“你就这么一点出息!说句不怕你恼的话,这要是学会了,你将来嫁人就能挑更好的人家,到了高门大户也不用怕别人给你下绊子,如今有这个机会你倒是不想学,蠢死你算了!”
大姐嘟着嘴和薛氏提了许诺的话,薛氏摸着女儿的头道“你妹妹说的半点不错!当初娘也是这样想的,才让你爹同意你们一起去学,哪知道你妹妹倒是能学下来,你却打了退堂鼓,哪怕你就学一点药物的相生相克,将来也能受益。”
如此,大姐也就咬牙学了下来。
许二老爷发现自己女儿学起来还不错,特别是二女儿好像天生就能吃这碗饭,可惜是个女孩子,要不然许家还能再出一位御医呢。
许家教自家女孩子学医不过是随手而为,不会特意宣扬,因为并不指着女儿家外出给人看诊。
许诺一边“学医”一边看自家姨娘和主母薛氏斗法,两个女人你来我往热闹的很,为的不过是吃的喝的用的多得一些。老太太太抠,弄得几个妾室都成了灰堆里出来的。
好在后院就这两位,要是再多几位,这热闹劲就更厉害了。
有时候魏姨娘还在许诺面前炫耀,“那位就是弯不下腰,不会笼络男人。你跟男人硬气什么,小意儿哄着不就完了。老爷在外面侍奉贵人也辛苦,回家就想舒坦一些,她倒好,还非得拉着老爷喋喋不休,谁受得了!”
许诺表示“呵呵哒!”
好在这两位不是什么阴狠的人,你来我往争的都是小利,没有下什么毒手。
叫许诺看来,这都是没钱闹的。
许家三兄弟没分家,每月的俸禄都要上交给老太太,然后由老太太分配各房的用度,几个妯娌之间都小话不断,更不要说各房之间的矛盾了。
许诺因为在外院学医,内院的纷争接触的就少了很多。
十五是各房去给老太太请安的日子,妾室不用去,主母和孩子们都得去,许诺带着弟弟跟在大姐身后,耳听得几位伯娘你来我往的打着机锋。
这个说二房这个月多吃了几只鸡,那个说大房多用了几匹布,三婶婶摸着肚子道“我们院里就我和三爷两个主子,我们可最省。”
大房的许倩看着许诺的大姐道“你头上的簪子是新打的?”
许诺笑道“看大姐姐说的,这是母亲拿了自己的簪子改了给姐姐戴的,大姐姐的眼睛可真是利。”
和你娘一样,只盯着别房的用度,就怕自家吃了亏。
薛氏温和的看了许诺一眼,二姑娘以前不着调,现在却好了很多,最起码她知道维护自家人,也会给自己解围。
就是冲着这一点,魏姨娘闹妖,只要不太过分,薛氏也忍的。
请安后各回各家,许诺对魏姨娘道“与其这么混在一起乱糟糟的,还不如各过各的日子呢,省的将来兄弟之间生出嫌隙来。”
魏姨娘拍
了许诺一下,“不可胡说!你才多大,倒想着分家了,看你爹回来不捶你。”
许诺道“我说的何尝不是道理,姨娘是没看见,每次给祖母请安,母亲和伯娘三婶她们都得拌几句嘴,为的都是一些吃喝穿戴。”
魏姨娘拿银耳挖搔搔头,“女人们一生为的都是吃喝穿戴,要不然还能为了什么?”
也对,不能让一辈子待在后院的女人有什么雄心壮志。
许诺现在还小,有银子也没处花,可她知道手里没有银子一步也动不了,但是现在也没机会让她一个女娃娃去折腾赚钱的事,她也只能随大溜。
几辈子劳心劳力的,现在难得可以清闲一些过小日子,许诺还有些乐在其中。
这个月底是许老太太生日,虽然不是整寿,各房都要有所准备。
因为老太太把持着财政大权,几个儿媳妇就不会拿自己的嫁妆银子贴补了给婆婆送礼,都是一些金银首饰和衣料也就完了,那金首饰还是镀金的!
主母们送这些东西,小妾们就只有鞋袜和抹额了,许诺的弟弟背药方就行。
许诺和大姐商量了一下,两个姑娘亲自下厨给老太太做了一些点心,放在梅花攒盒里,什么芙蓉糕,山药糕等等,做的小巧精致,清甜可口。
大房的许倩给老太太绣了一条帕子,图案是蝴蝶扑花,许倩的弟弟妹妹还小,和许诺的弟弟差不多大,只要说两句祝寿的话就成了。
倒是许家三兄弟,合在一起给老太太送了个玉雕的观音,许诺在下面看着上首母慈子孝,然后看见几位主母的嘴角都有些勉强,这个玉观音少说也得千两银子,每月各房的用度才多少,老太太拿着手就不抖吗?
吃饭时孩子们在一桌,许倩有意无意的说许诺和大姐许茹学医是白费精力,“女孩子还是要以针线为要,学了医,难道你们还能当女大夫不曾。”
许诺根本懒得搭理她,许倩也在外院呆了几天,觉得没意思又退了回去,看见许诺和许茹学的津津有味,所以每次见面嘴里都要叨咕两句。
许茹也不愿搭理她,姐妹俩照顾弟弟许茂吃饭,权当许倩的话是耳旁风,许倩就在一边独自生闷气。
老太太的寿宴没外人来,一家人吃了一顿饭各自回家。
许诺和弟弟都住在在魏姨娘的院子里,平时许茂和魏姨娘睡,许诺有独自的房间,等到许诺刚想睡觉,弟弟许茂被丫头带了过来。
丫头道“老爷来了。”
哦,许诺就只能带着弟弟睡觉。
第二天许诺起来的时候,许二老爷已经走了。
魏姨娘春风满面,揪着机会对女儿道“昨天太太跟老爷叽咕那个玉观音的事,老爷忍不得,就来了我这里。”
许诺开玩笑道“那您就不心疼这么多银子只买了个玉佛?”
魏姨娘呸道“多不多的,那银子也落不到我的口袋里,我管它呢!”
许诺抿着嘴笑。
又过了半个月,三房生孩子了,一生下来就是个胖小子,老太太喜的眉花眼笑。
老大老二也都有儿子,可都是庶子,只有老三一举得了一个嫡子,三婶娘自觉腰杆挺的笔直,为着儿子要动要西,大厨房几乎都围着三房在转,大房二房的脸色日益不好看起来。
魏姨娘机灵,这几日头都不露,还跟许诺道“躲着些,别撞枪口上去。”
许诺笑道“这和姨娘何干,我们还是过我们的日子罢了。”
魏姨娘叹气道“还不是因为我生了你弟弟,太太就一个大姐儿,如今三房生了个嫡子,老太太看的这么重,太太心里肯定不舒服,这
档口我傻了才碰上去。”
许诺轻轻摇了摇头,这个她也没办法,后宅都是琐事,而琐事最消耗人。
这几天连大姐许茹都低调很多,偷偷和许诺讲,“娘这几天脾气不大好呢。”
许诺正在切药材,她也低声道“那你就躲着些,拿些决明子菊花玫瑰花回去给母亲泡茶喝。”
许茹点点头,低声道“也是三婶娘太厉害了,如今我们去厨房里取热水都得等着。”
许诺把药材分类放好,然后道“那我们就买两个炉子放在院子里,烧开水用,两个炉子也花不了多少钱,就是连炭算在一起也不值什么,算是我们孝敬母亲的。”
许茹道“那感情好,我身边还有三两银子,多买一个炉子,给你们院子里也放一个。”
许诺笑道“那就多谢你了。”
二房有了两个茶炉子,然后热水就不去大厨房取了,大房知道后马上也买了三个,但是二房的茶炉子用的炭是自己买的,大房茶炉子的炭是从大厨房拿的。
大厨房不愿给,大房道“我们知道你们如今忙,已经体恤你们,热茶热水的自己来了,那省下的柴炭不也是我们应得的,你们凭什么不给!”
三房知道后冷笑不已,他们这房原本就主子两个,三房一直觉得自己吃了亏,如今刚添一个奶娃娃,大房二房就如此惺惺作态,真是一点脸面都不顾!
老太太得知后沉默了半天,后宅的事不能让男人插手,且三个儿子当差已经十分累了,怎么能让他们回来还操心这个。
可如今不管老太太觉得自己如何公平,三个儿媳妇没一个满意的,老太太气的饭都吃不香了。
许诺在一边看的津津有味,她觉得自己都有些变态了,家长里短琐琐碎碎的生活十分富有烟火气。
薛氏娘家的嫂子来看她,发现姑奶奶身上穿的衣服全是旧的,连首饰都没一件是新添的,忍不住道“许家难道如此艰难了?”
薛氏冷笑道“老太太节俭,恨不得我们天天吃糠咽菜,难道我敢绫罗绸缎的穿在身上?”
嫂子无限唏嘘,又不是那种等米下锅的人家,何必如此苛待儿媳,传出去难道好听了?
又问薛氏道“你后院那个如今还闹腾吗?”
薛氏知道嫂子问的是魏姨娘,她摇摇头道“从上次茹儿给她那里送了炉子和炭,如今消停不少了。现在茹儿姐妹俩要好,诺姐儿见了我礼数也周到,没有替她姨娘挣过闲气。只要不过分,我也就随她,毕竟是茂哥儿的生母,脸面还是要给的。”
姑嫂两个谈了一会子话,嫂嫂就告辞了,回到家对着婆婆说了姑奶奶的近况,然后笑道“还是您老体贴我们,要不然我们这一屋子的人都成做活的丫头了。”
薛老娘十分心疼女儿,又不能插手女婿的家事,等到薛家有事宴请宾客,薛老娘拉着许老太太的手就道“如今年岁大了,该保养保养身子,儿孙自有儿孙福,你看我们家,这么多人住在一起,闹哄哄的吵得我头疼,可有老人在,分家是不成的,我就干脆让他们分户不分家,各自过各自的去,也倒好,每个月孝敬我的也不少,我也少操了不少心。”
许老太太一开始十分不自在,这是说我把着儿子的家不愿放手?
回到家独自生了一会闷气,可不一会儿管事的来回事,耳朵里全是几房为了鸡毛蒜皮的事在掰扯,老太太也觉得累的慌。
等到菩萨生日那天,许家要去城外菩提寺上香,三个妯娌不约而同穿了三件旧衣服,大房更绝,斗篷外套居然还是打了补丁的,她也穿了出来。
许诺和许茹身上也是一色旧年间的衣服,然后长个子了,衣服
短小,就把下衣襟发了出来,看起来许家一大家子寒酸的像是逃难出来的。
当然真实情况并不是这样,而是三个儿媳妇再也不想忍了,故意的。
大房进许家这么多年,连孩子都要定亲了,还没当家作主过,心里能不憋吗,二房的许茹眼看着也要及笄说人家了,薛氏自然想为女儿多谋划一点。
三房虽然孩子还小,到底当家作主比从婆婆手里要吃要喝强一些,于是三个媳妇就开始给婆婆脸上抹黑了。
到了菩提寺,乌泱泱的都是人,许老太太带着儿媳妇和世交应酬,还要给菩萨上香,众人看许家一行人,眼里都带着异样,许家的日子紧迫到如此地步了?御医常在贵人面前伺候,伺候的不好了难免责骂,伺候的好了打赏也不少啊,至于女眷和孩子们如此寒酸?
许倩和许茹面色通红,头都不敢抬,许诺自如的很,旁人看两眼又不少块肉,关键这回三个媳妇和婆婆过招,谁会赢呢?
上完香回家,许老太太的脸色简直不能看,她一进家门径直就回了自己院子,三个儿媳妇互相看了一样,默不作声的回了自己院子。
许诺回到自己的院子,魏姨娘站在门口伸着脖子看,一见女儿回来,眼前就是一亮,赶紧伸手招许诺过去,“外头是个什么情景,老太太脸上可好看?”
许诺笑嘻嘻的把个人的服饰说了一遍,又活灵活现的说了老太太回来的臭脸。
魏姨娘拍着手哈哈大笑,“太有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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