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七

    许诺骑着马风尘仆仆的赶到了恭王府, 下马的时候大腿火辣辣的疼, 然后也没来得及整理衣冠什么的, 直接被带到了后院。

    见病人前, 许诺还是要求给自己梳洗一把，不是为了仪容，而是不能让外界病菌感染病人。

    然后她见到了一屋子的人, 粗粗分辨下来, 就是一群医生，还有王爷王妃加上上下的奴婢，人人脸上表情凝重。

    此时也不是见面行礼寒暄的好时机，许诺给恭王拱了供手，直接就给里屋躺在床上的那个小贵人诊脉。

    一搭手，各种症状一结合, 许诺心下一沉，肠痈，也就是阑尾炎, 在现代就是一个小手术, 在古代这就是要命的病啊！

    观这个十三四岁的男孩子，人已经发热迷糊, 这是急性阑尾炎的症状。

    许诺出来对恭王拱了供手，“王爷王妃, 小殿下得了肠痈。”

    端丽的王妃急道“我们自是知道均儿得了这个病，叫你来就是让你治病的，你可能治好均儿？”

    王府里的大夫也都不是吃白饭的, 肠痈早就诊断出来了，可这治疗就犯了难，搁在普通百姓身上，肠痈就是等死，王府毕竟不同，十几个大夫联手，堪堪把这孩子的命给保了下来，也止步于此了，再不手术，这孩子也是死路一条。

    许诺为难起来，急性阑尾炎只有手术一条路，中药是治不好的，可现在动手术的风险一样大，术后感染就是一个避不开的问题。

    魔药的抗菌效果肯定好，可这个世界没有魔药，许诺凭空也变不出来。

    王妃忍不住哭泣起来，眼看着孩子走向死亡，哪个母亲都承受不了。

    许诺低着头往旁边靠了靠，哪怕自己有五六分的把握，如今也不能冒失的跳出来，开腹割掉坏了的肠子，哪个人能接受？

    自己一腔热血的提出来，最后被人说成居心叵测，那不是自找麻烦，自己不是孤家寡人，还有一大家子在背后呢。

    王府里养的大夫们看见这个小大夫风尘仆仆过来诊病，结论下的也干脆，说起治疗也是一脸为难，就知道大家都一样，肠痈啊，那可是绝症。

    恭王的目光扫过那一群战战兢兢犹如鹌鹑一样的大夫，他发现新来的小大夫虽然一样低着头站着，神态却不见害怕惊惧，反而微微皱着眉头偏着脑袋看着均儿卧房的门口，神情中没有害怕反倒带着一丝犹豫。

    恭王点了许诺道“许先生，你若有办法就试一试，不管结局如何，本王和王妃也绝不会怪你。”

    这就是一句客套话，总不能一上来就吓唬大夫，“治不好老子砍了你！”那大夫自己先吓死了。

    许诺眨巴了一下眼睛，想着那个和弟弟差不多年纪的小殿下，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自己有把握却不肯治，以后还能安然入睡吗？许诺咬了咬牙，忽然道“王爷这话可算数？”

    屋里所有人整齐划一的看向许诺，这小大夫有什么办法？莫不是在吹牛！

    许诺硬着头皮道“草民有三四分的把握，还得王爷全力配合，准许草民施救才行，也不能保证治得好。”

    几个大夫见鬼似的看着许诺，这小子是糊涂呢，还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竟然在王爷面前也敢信口开河！

    恭王还没开口，王妃急忙道“你想如何治？”

    许诺眨巴着眼，“就是开腹取出坏了的肠子……”

    惊叫低呼声在屋子里响起，一时间所有人都呆愣愣的看着许诺。

    许诺顶着如此之多的目光继续道“今天就得准备施救，晚了也就来不及了。”

    王妃惶恐的看向丈夫，“王爷……”

    恭王不停的转着手里的玉珠串，“你有几分把握？”

    许诺道“三四分把握，多了没有！”

    抽气声又响起，这莫不是个脑子不正常的，三四分把握你就敢和王爷提这种方法。

    关羽刮骨疗毒那也只在故事里，那个大夫敢在活人身上剖腹啊！

    许诺接着道“王爷说了不怪罪，草民才敢说这个方法，要是王爷王妃有顾虑，就当草民没说过。”

    一边的大夫们都不敢看许诺了，傻小子，你不能蠢成这副模样。你这是在逼着王爷同意吗？

    反正就这么下去，小殿下肯定死路一条。可你给的治疗方案又是如此惊世骇俗，王爷不答应，将来儿子的死就成了他的责任，可答应，你又咬死了不担责，恭王如今生吞了你的心都有！

    许诺抛了一个大雷，自己反而不再说话了，选择权在恭王夫妻手里，她能做的就是尽自己最大的努力。

    一炷香后恭王沙哑着嗓子道，“你要本王如何配合？”

    王妃的脸都哆嗦了一下，双手搅在一起，指尖都发白了。

    许诺也没废话，看一边桌子上有纸笔，她就坐过去开始配药，列单子。

    写了十几张纸，然后一总交给恭王，“上面的药需要马上备起来，有的要熬起来，用量已经注明了，这些器具得王爷替草民备齐了，府里马上腾出一间干净的空屋子来，拿这个药熏半个时辰，开水不能间断，最重要是要给草民挑几个胆子大的助手，得在一边协助草民。”

    恭王一一看过去，然后叫来管家，“准备起来，要快！”

    管家一边点头一边就退了出去，接着撒丫子开跑。

    恭王看着在一边的十几个大夫，“你们谁能协助许先生？”

    没一个大夫敢冒头，眼见恭王的脸色越发沉的难看，一个大夫战战兢兢道“许……先生，需要我等如何协助？”

    许诺道“在一边给我递工具，擦汗，打下手！”

    几个大夫明显轻松起来，有几个已经向前走了几步，表示愿意协助。

    恭王点了点头。

    许诺道“那就一起先去洗漱一番吧。王爷，我们的衣服请准备好，记住一定得在开水中煮过，器械也是，然后浸泡在我开的药中，经手的人也得保持干净，接触器械和用具的手，一定得用我开的药液清洗！”

    恭王又点了点头，许诺和几个愿意协助的人去洗澡，然后在准备过程中，许诺给他们讲解等下要做的事，“看到这些器具了吗，这种刀，这些剪刀，还有针线，你负责这几样，你负责这几样，我叫一样，你递给我一样，不能搞错了，我让擦汗你得马上动手……”

    叮嘱了一遍又一遍，然后拿着替代品还演练了一番。等到一切准备妥当，许诺带头走到那个空屋子里，被药熏过的屋子弥漫着一股子药味，里面的灯笼点了一大溜。

    许诺把器械等物检查了一遍又一遍，又查看了自己需要的几种药，接着又仔细吩咐了煮开水的丫头婆子。

    然后她点点头，小殿下被抬了过来，许诺让几个助手和自己一样，外面穿上蒸煮过的衣服，然后又仔细清洗了一下双手，冲着几人点了点头，开始准备做手术。

    她给小殿下灌了一些麻药，又用银针封了几个穴位，配合着达到全麻的效果。

    看到许诺下针，几个大夫不约而同的点点头，这个小大夫敢提这个要求，手底下还是有些真工夫的。

    阑尾炎手术在现代不过是个小手术。在条件简陋的古代时间也不会拖很长，最重要就是术后的抗感染。

    打开小殿下的下腹腔，几个大夫的脸都
白了，好在平时行医，病人肢体上的不堪也见到过，勉强没有失态。

    按照许诺的要求给她递工具，用银针止血等等，看着她认真的在小殿下肚子里翻找坏掉的肠子。

    许诺看到小殿下的阑尾后松了一口气，还好炎症面积不太大，阑尾还差一点点就要穿孔了！

    她利落的切掉坏掉的阑尾，然后再把创口缝合起来，再一层层的缝合肚子，几个大夫一开始不适应，渐渐的也被许诺吸引了过去，看的眼睛一眨不眨。

    也不过一个多小时，手术顺利完成。

    一行人走出屋子，王爷王妃全围了上来。

    许诺摘下赶制出来的口罩，“手术一切顺利，但是术后才是最关键的。我要的药煎好了先端上来，然后殿下的屋子和衣物等都要蒸煮浸泡后才能使用！我会守在殿下身边看护。”

    刚动完手术，也看不出小殿下好了没有，他还在那里躺着呢。

    接下来整个王府都在听许诺的指挥，她要什么就是什么。

    许诺密切关注小殿下的身体情况，这时候感染才是最要人命的，她已经尽力做到最好了，就是配出来的中药抗生素，王府的大夫们看了都说是极巧妙的方子。

    许诺等于是不眠不休了三天，小殿下总算睁开了眼睛，微弱的叫了一声“母亲！”

    王妃喜极而泣，恭王也忍不住嘴角翘起，然后大手一挥，“赏！”

    上上下下一片欢腾，许多人都要凑到许诺身边，许诺已经累得睁不开眼了，她再叮嘱一边护理事项，然后红着眼睛道“请王爷恕罪，草民一定要休息一下了！”

    王妃赶紧道“先生去休息吧，房间早就准备好了！”

    许诺栽在床上的时候还不忘叮嘱一句，“我睡着了别动我！”马甲能披着还是披着吧。

    昏天黑地的一觉，醒过来已经是华灯初上，许诺问了一下什么时辰，小丫头赶紧上前服侍，然后告诉她，已经下午六点了，当然人家说的是时辰，许诺自己换算过来的。

    竟然睡了一夜加一整天！

    起来还要去看病人，小殿下恢复的不错，看着脸上都红润了几分，许诺仔细查看了缝合处，又检查了一遍护理的东西。

    然后去见王爷王妃。

    王妃脸上带着笑，还把别的大夫给小殿下开的药和食物都拿给许诺看，问她可不可行。

    这些大夫都是好手，哪会不好，许诺也是连连点头，“草民只不过会一些旁门左道，其他大夫才是真正的国手，给小殿下用的方子都是极好的。小殿下现在身子弱，只能用些流食，等过个半个月后就能适当加一些固体食物。”

    王妃就下去布置去了，恭王看着许诺，然后微笑道“许先生坐吧，别客气。”

    许诺行了一礼，然后坐下。

    儿子渐渐好了，恭王的心也落回肚子里，现在看许诺顺眼多了，于是道“先生医术高超，确实是家学渊源啊。”

    恭王知道许家一脉多出御医，以为许诺也是这么学来的。

    许诺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草民确实在许家学过医，但这种法子只是草民一家之技，叔叔一向并不赞同，盖因其中风险太大，存活率不高。小殿下是吉人天相，草民不敢居功。”

    恭王觉得许诺说的很诚恳，这几天动用的资源他全看在眼里，这种方法治病任谁都不敢说百分之百能治好。要是落在普通百姓家，即便手术动的再好，后期护理哪里跟得上，所以说这种方法也推广不起来。眼前这个小大夫说的是实话。

    可再怎么的，儿子是眼前这个年轻人救下来的，他一定不能薄待许诺。加上许诺的医术
也确实过硬，留下这种人在王府，百利无一害。

    恭王要留下许诺，许诺压根就不能拒绝。找不到理由啊，人家王爷都说了，给你叔叔许正涛安排一个更好的去处，你在王府效力，还能照顾自己的叔叔，那不是两全其美么。

    许诺亲自去和老爹讲这个事，许正涛的眼睛瞪的老大，碍于旁人在他不好说什么，等到只剩下父女两人，许正涛指着许诺的手都在发抖，“那你以后怎么办？你母亲和你姨娘还等你回去呢！”

    许诺抓抓脑袋，“那你替我回了恭王去！你叫我怎么回绝？”

    恭王可是给了一笔不小的赏赐啊！再说了，让你留在王府那是看得起你，你有什么胆子拒绝？

    内心里，许诺还是不想回去的，在这里以男子的身份生活，这就是一份独一无二的经历。回去后，她的一生也就和旁人差不多了。

    许正涛也说不出揭露女儿让她回去的话，他伺候贵人久了，心里思量着，就怕恭王知道了女儿的身份，接着看上她一手的医术，然后干脆把人收在身边也不是没可能。

    真要这样，以女儿现在的性子，那就能闹出大祸来！

    所以能怎么办，只能就这么将错就错啊！

    于是许正涛亲自写了一封信让商队带了回去。

    京里薛氏拿着丈夫的信，看了一遍不相信，又看了一遍。然后看着在一边面露期盼的魏姨娘，这叫她怎么和魏姨娘说？

    丈夫离开的这一年多，府里只剩下她和魏姨娘，以往再多的膈应看不顺眼，现在也只剩下她们两个女人守在府里了。

    茂哥儿年纪还小，可有个男丁，后宅女人的心就能安稳。

    二姑娘在外头抛头露面，薛氏心里也担心，魏姨娘作为生母，自然更是担心。前阵子还说二姑娘要回来了，现在老爷的信上却说，别等了，二姑娘不回来了，她已经真的变成许家侄儿了！

    魏姨娘带笑道“太太，老爷说诺儿什么时候到家啊？”

    薛氏“……”不能回来了，你信吗？

    等到薛氏艰难的解释了一通，魏姨娘沉默半响，然后忽然道“那她以后就不能嫁人生孩子了？”

    谁能知道啊！

    薛氏道“也不一定啊，老爷说了，过上一两年，等到贵人想不起诺儿了，也就能让她回来了。”

    魏姨娘喃喃道“再过一两年，诺儿都快二十了，都是老姑娘了！这可怎么嫁啊！”

    薛氏“……”

    还是那句话，能咋办，只能默认下来。

    许诺在恭王府里落了脚，老爹也被恭王安排的妥妥当当，虽然是流放的身份，生活可是半点无忧了。

    许诺因为救下了小殿下，在王府时和这位小殿下接触的最多。

    小殿下也愿意亲近许诺，许诺不像他身边服侍的人，见着他都弯着腰唯唯诺诺的，她一直用一种很平和的态度和小殿下相处。

    许诺虽然在王府供职，却一直在外面行医，原本她还拿着义诊当噱头，现在反倒是实心实意的开始替人看病，因为不用担心生计了。

    王府里其他大夫就觉得许诺的脑子一定有问题，王爷要你干吗，那就是等着服侍几位主子的，你倒好，一看王府没事，就跑去出给别人看病，你这是觉得王爷傻吗？

    连老爹许正涛都说过许诺两回，他对于服侍贵人，经验比许诺多多了。

    许诺道“王府本就没事，小毛小病的其他大夫都能看，也轮不上我。”这话很是，大夫和其他下人没什么两样，一样要在主子面前露脸才能被主子记住，然后才能得到奖赏。

    府里有了病痛，谁
都抢着上前服侍，许诺虽然得到恭王夸奖，在其他大夫看来就是竞争对手，对于竞争对手，那是能打压就要打压，哪怕赶不走，也绝不能让她一直在主子面前露脸。

    偏偏许诺压根不放在心上，不然我看病，那我就外头看好了，跟后院女人似的争宠实在没必要。

    老爹又说了两次，许诺便道“叔叔啊，这医术也和别的技能一样，一日不练就生疏了，王府的主子才多少，围着的大夫有多少？既然我凑不上去，那给百姓看病，一来磨练了医术，二来也没荒废我这身本事，何乐而不为？”

    私下道“我是什么身份，爹你不知道？这不正好让王爷王妃把我忘了。”

    许正涛一想，这个可以有，女儿的身份经不起推敲，能慢慢退出来是件好事，那就这么着吧。

    恭王怎么也不会忘记许诺是如何给自己儿子看病的，这种惊世骇俗的手段，谁能忘了。

    可许诺从不上赶着争宠，恭王和王妃也明白下人中的猫腻，知道许诺是被人给排挤了，可这种排挤如果本人不在意，恭王也是不会放在心上的。

    像许诺这种人，在恭王看来就是救急用的，平时用不着。那用不着也不能把人给养废了，要不救急也就派不上用场了，人家愿意出门看病磨练医术，那再好也不过，反正王府不少她一份月例银子。

    而许诺不争不抢的豁达态度其实更得恭王的好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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