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乘风提着行李箱推门而出时,顾临川恰好从房间出来。
四目相对,两人均是一愣。
李乘风淡淡瞥了他一眼,“谈谈?”
两人倚着墙,相对而立,一人燃了一根烟。
李乘风率先开口:“我一直很奇怪,既然你爱她至极,为什么八年来却从未找过她一次。”
顾临川眸色黯淡,表情讳莫如深,“很多次下定决心,又很多次放弃,犹犹豫豫,始终不敢付诸行动,心生胆怯的人眼睁睁看着勇气全部流逝。”
“可你知不知道,这八年她过得一点都不好,每一天都生不如死,你自以为是的胆怯,只是对她悲伤人生的放纵。”
李乘风吸了口烟,眯眼回忆:“我把她从那场大火中救出来时,我甚至不敢抱她,她全身大面积烧伤,身上没有一处是好的。”
顾临川喉头一紧,眼泪蓦地流出,他身体一僵,手指倏然打颤。
“那场手术进行了一天一夜,也仅仅是维持住了她的生命,我带着她飞往国外,我朋友是这方面的专家,看见她的第一眼就猛然摇头。”
“是她突然睁开眼,一双烧焦的手虚无地往上抬了抬,”李乘风不愿回忆这段往事,每一次提及都是在往心疤上撒盐,疼上加疼,他低下头,声音暗哑:“她当时的声音气若游丝,每一个字都用尽了力气,她说,求求你们救救我的孩子。”
“她当时因为怀着念念,手术中很多药都不能用,她愣是忍着异于常人的痛坚持了下来,怀念念的那一年,她因为毁容连门都未踏出一步,她不敢照镜子,甚至和我说话时都戴着面纱低着头。”
“念念生下来的时候她大出血,医生都下了病危书,她不知道又靠着怎样的毅力坚持下来的,”李乘风仰头,眸中泪珠晶莹,“生下念念第二年她才开始进行整容手术。”
“脸部稍微恢复她就立即开始找工作,像上了发条似的,工作连轴转,有时候我觉得她活着像是完成一项任务,根本毫无意义可言。”
“念念三岁那年,她的工作渐渐步入正轨,她第一次带念念去公园,却因为处理工作的事把念念弄丢了,她当时给我打电话时话都说不出来了,整个人完全吓傻了。”
“我仍记得当时找到她的画面,她赤着脚,披散着头发,一边喊念念一边吓得浑身发抖,她之前活得像一个木偶,脸上从未有过表情,第一次的表情变化竟然是恐惧。”
李乘风又燃了根烟,表情苦涩,“念念找回来后,她抱着念念死活不撒手,她在家里装了监控,时不时都要看一眼。”
“念念是她唯一的活头,我总在想,如果念念当初没有生下来或者丢了,她一定一分一秒都不会多活。”
“所以,你胆怯了八年的意义是什么?”
李乘风厉声质问,“你躲在你舒适温宜的环境里,留她们母女在异国他乡过得人不人鬼不鬼,你但凡早出来一年,歌歌就能少遭罪一年。”
顾临川瘫坐在地上,脑袋深深埋下去,嗓音沙哑:“原来,这八年她都是这么熬过来的。”
“那日子连熬都不算,只能算是抗,这八年她做过的手术不计其数,疼痛宛如剥皮抽筋,顾临川,她就是一个向往简单幸福的小女人,却因为你过得如同炼狱。”
顾临川死死掐住自己的胳膊,“她该恨我的,她应该一生都不要原谅我。”
“我是个罪人,没资格再挽回什么,”顾临川后脑勺抵在墙上,一下一下用力撞击,他表情惨淡,看起来无力至极,“李乘风,我一直以为自我惩罚到了足够的时间,她就会安然回到我身边,却不想,这自始至终都是一场自我感动。”
“我的八年,生不如死是我自找的;而她八年的生不如死,却全是拜我所赐,我错过了最该陪伴的时机,一辈子都丧失了陪伴她的资格。”
顾临川将烟头摁在手臂上,自惭形秽,“李乘风,你带她走吧,看见我大抵会让她忆起那些不好的回忆,我不能再继续成为她人生的罪人了。”
李乘风咬牙切齿,他上前蹲下身来,死死攥住他的领口,“顾临川,即便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是要逃避吗?”
“八年最好的时光已经虚度,剩下的日子里你不应该想办法弥补吗?”
“你害她遭了那么多罪,却还在想继续放任不管吗?顾临川,你就是个怂货,你这辈子都得低着头,等你进了坟墓你也得低着头。”
顾临川不敢置信地仰起头看他,“你愿意把她还给我吗?”
李乘风闻言呼吸凝滞,他松开他撑着右腿坐了下来,自嘲一笑:“我用了八年的时光,却还是换不回她的一个认可。”
“我几乎尝遍了所有追女孩子的套路,她最脆弱的时候我都陪在身边,可惜,这场我苦心经营的感动游戏里,她自始至终都扮演着无动于衷的角色。”
“我用八年的时光,只证明了一件事,她不爱我,哪怕我耗尽生命直到最后一刻,我和她的关系,最多也只能止步在朋友这一层。”
“顾临川,从始至终她都不是我的,谈何还呢?”
“我总在想,如果知道当年骗走她一条项链换取来的前程,需要用我一生的爱情来偿还,我一定不会骗她,我宁愿穷困潦倒、日暮穷途、走投无路,我愿用我人生最坏的结局,只换取一场与她的短暂厮守。”
“可惜,人生没有如果,我不能回到最初,而你也回不到八年前。”
“顾临川,她的心里把你塞得满满的,再也容不下别人分毫,你好好弥补她吧,用你一生的爱填补这八年缺失的空缺。”
“顾临川,虽然我特别不想祝福你,可为了虞歌,我还是要说,祝你们幸福美满,一生合欢。”
行李箱的滑轮声渐行渐远,顾临川倚靠在墙边,一只腿屈着,一只腿伸长,他低下头,额前碎发遮了眉眼。
“李乘风,谢谢你,谢谢你让我了解阿虞苦不堪言的这八年。”
“我会耗尽余生,只为换取她的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