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宫女气得要将脚下的糕饼踹开, 忽而给人扯住了衣袖,往后退了两步。
她扭头一看来人, 神色微变:“你……”
陈璧冲她轻轻摇了摇头, 指了指二人身后那间屋, 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小宫女面容微微发白,踟躇片刻, 朝流霜那儿看了一眼,终是捡起糕饼小步跑了。
这小宫女叫银杏, 比他们二人早入宫半年,在御膳房当差。也不知怎的就对流霜上了心, 隔三差五地就要到他们这儿来。
陈璧如今, 与流霜一同在冷宫偏苑伺候那些废妃。这些妃子大多哀愁痴颠,情形落魄。
冷宫之中,没有宫女伺候, 只有他们几个太监。说是伺候, 其实也谈不上。这冷宫十多个废妃, 太监却只有七八个,且都不尽心, 对着这些毫无前途的废妃,往往敷衍了事,听到传唤假作没有听到也是常事。
李云楼当初将他们二人弄到此处, 为的就是掩人耳目。冷宫居所,无人问津,谁又会在意突然多了两个太监。
方才陈璧指着的那小屋里, 睡着一个老太监,叫作冯全,是冷宫两苑的总管。
冯全是宫中老人,放眼整个皇宫虽不算个人物,可在冷宫却是个头头,底下的太监没有不怵他的。
冯全脾气臭极,好颐指气使,最讨厌旁人与他对着干。流霜虽然并未有意与他作对,但他流露出来那副沉静从容之态,总叫冯全大为不快。
这才半个月工夫,流霜已经不知给罚了几回,膝盖上没一日是好的。
陈璧知道他这性子劝也无用,只在屋里多备了些药酒。
她在冯全屋外静立片刻,听到起伏的鼾声,方举步走到小门外。
她从袖子底下掏出一个白面馒头,递到他跟前:“老东西早就睡死过去了,你安心地吃吧。”
流霜没有迟疑,接过馒头一声不吭地啃起来。
陈璧在台阶上坐下,手托腮歪着脑袋看他:“你对银杏姑娘这么冷冰冰的,是不是怕把她也拖下水?”
流霜顿了顿,又接着啃馒头,没声响。
陈璧手一劈,想要去夺他手里的馒头,却给他偏头轻易躲了过去。
她瞪了他一眼,又摇摇头,拍拍衣袍转身走了。
她一离开,流霜就停下了啃馒头的动作。
他看着手掌心里那一小块馒头,嘴角轻微地扬起,脸上浮现出一丝极淡的笑。
这半个月以来,陈璧一直在想法设法地劝他出宫。凭他的身手和警觉,要想出宫,的确不难,李云楼也没法将他如何。
可是他不想。
*
陈璧从冯全那儿出来,绕过墙角,迎头看到一人立在不远处,微微一惊。
那人不是旁人,正是刚刚从这儿离开的银杏。
银杏样貌清秀,肌肤虽称不上白皙,却青葱少艾,颇为细腻。她新进入宫,与大部分死气沉沉的宫人不同,眼里脸上都还透着一丝鲜活。
银杏看到陈璧出来,立马直起身子走到近前,她将那一包糕饼塞到陈璧手里:“回头给流霜。”
陈璧皱眉,正要回绝,银杏却不等她开口,转身就跑开了。
杏色的宫裙在微风中轻轻荡漾,留下一片幻影似的碎光。
陈璧低头看向手里裹成一团的水蓝色香帕,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
近些时日,皇帝几乎没怎么到过后宫,宫苑里头分外冷清。
不过他们待的这个地方,倒永远都是如此,也没有差多少。
初七这日,夜空中有一抹弦月,温凉的清晖铺陈洒落,竟连冰凉幽暗的冷宫也有了几分柔意。
今日轮到陈璧值夜,她在院里站了会儿,见屋内烛光都熄灭了,才提灯走到院外墙下。
她在台阶上坐下,仰头看向远处的月亮。
三日以前,西北那边终于传来了捷报。战事虽苦,却尚算顺利。
皇帝也因此龙颜大悦,今夜在保和殿摆了一桌宴席。
这个时辰,想必宴席也该散了。
四下寂静无声,陈璧伸出双手,轻轻拢住胸前的那颗金花生,缓缓闭上眼,默念了一声平平安安。
就在此时,忽然吹起了一阵大风,将立在地上的灯笼啪嗒一声吹倒。
陈璧立马起身去拿灯笼,却有一只手先她一步将灯笼拿了起来。
那只手莹润修长,洁白无瑕,食指戴着一枚翠玉青铜扳指,连着一片月白色的衣袖。
陈璧心头一跳,慌忙跪下。
那人将灯笼放回原位,看着她道:“那是你的?”
这嗓音清朗悦耳,略带一丝沙哑,语调分外柔和。
陈璧往边上一瞧,竟见地上躺着一方帕子,正是早先银杏给的帕子,她还未来得及还过去。
她咬牙:“回主子的话,那不是奴才的。”
那人道:“那我怎么瞧见它是从你衣襟里落出来的?”
陈璧一噎,随即又装模作样地朝那帕子看了一会儿:“奴才刚刚没看清,眼下看仔细了,的确是奴才的……”
那人轻轻一笑:“胡诌。”
陈璧伏在地上,不敢稍有动作,裹须臾,又听他道:“你在这儿当差?”
“是。”
“值夜?”
“是……”
“值夜不在院里值,竟坐在外头,你胆子不小——”
陈璧手心里都是冷汗,只干巴巴道:“奴才看月色不错,一时……心存侥幸,就想出来透透气,实在是……罪该万死。”
那人慢慢道:“罪该万死本来也不至于,不过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就索性……”
陈璧蓦然抬头,两手捂在嘴前:“奴才刚刚都是胡说的!”
两人四目相对,俱是一愣。
眼前这男子,二十上下,面白如玉,眉目精致,生得俊雅风流 。他头戴白玉冠,着一身月白色缎袍,衣袍被夜风吹起,乍看之下竟如神仙一般,飘然出尘。
陈璧在看到他的一瞬,几乎全身血液凝固。
眼前人,竟然是……永昭帝。
虽然他穿了一身寻常衣服,眉眼也与从前稍有不同,但她绝不会认错。
陈璧呆愣片刻,又飞快趴伏下去:“奴才罪该万死!”
皇帝挑眉:“你知道我是谁?我倒不记得在哪儿见过你……”
陈璧:“奴才不知您是谁,可奴才知道……您定然身份尊贵,非同一般。”
“哦?这是为何?”皇帝心觉自己眼下这打扮朴素得很,并不招摇。
陈璧缓了缓心神,低低道:“主子您周身贵气盈沸,灵台更有祥瑞之象,事必尊荣无上。”
皇帝听了这话,倒有些愣住,微微带笑道:“听着倒是新鲜……”
他一顿,悠悠道:“我看你很是有几分面善……你叫什么名字?之前在哪儿当差?”
“回主子的话,奴才陈三,刚进宫半个月,一直在这儿当差。”
皇帝皱眉:“真的?”
她当即点头如捣蒜
。
皇帝沉默了一会儿,忽而道:“方才我见你坐在这儿,一脸求神拜佛之相,身上又带着这样的帕子,莫非是在想着自己的心上人?”
陈璧一呆,脸上便有些泛红:“奴、奴才没有!”
皇帝有几分漫不经心道:“怕什么,我又不会治你的罪。”
陈璧暗暗惊疑,这少年天子怎么……这么不按常理出牌。寻常若发现一个太监身上带着女子的香帕,多半要追加问责,可他却……
皇帝没有再逼问她,他走上前几步,捡起那方帕子,展开一瞧,淡淡道:“看来你这位心上人女红不怎么样嘛……”
陈璧干笑一声,不知该说什么好。
他将帕子一叠,伸手递给她:“拿着。”
陈璧不敢再看他,只低着头双手平举去接帕子:“多谢主子……”
灯光晕黄,皇帝看到她伸出的那双手,柔嫩莹润,指尖粉圆,竟比那些后妃的手还要秀致。
他眼里掠过一丝异样,不自觉就把手帕往回一收。
陈璧摸了个空,微微一怔,下意识抬眼看过去。
皇帝轻咳一声,又把帕子递出了些:“拿好了。”
她接过帕子,胡乱塞到衣襟里,又立马趴了回去。
皇帝瞥了她一眼,就不再看她,只抬头望向身前的宫道。
两旁的路灯半明半灭,长长的宫道尽头是一扇紧闭着的宫门。
陈璧察觉到他在看某处,悄然抬眸一望,见他在看冷宫西苑,心头微动。
如今冷宫中的废妃都是先帝时贬谪下来的,永昭帝的妃子当中,曾到冷宫的,只有一位。
就是那位……才被赐死不久的朱才人。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有事,短缺三百字,明日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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