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璧睁开眼的时候, 是大清早。夏天的日头极好,眼前金灿灿的一片, 几乎令她睁不开眼。
她用手撑着床榻, 轻轻坐起来, 环顾四下。
屋里弥漫着清淡的药香,案头摆着一把琴。
帘儿半卷, 锦穗飘荡,让人的心也跟着平静下来。
这儿是兰殇阁, 陈璧当然记得。
可她……怎么会在这儿?
她掀开被子就要下地,才一动, 就有个人端着药碗走了进来。
她抬眸, 与他四目相对,有些愣住。
乍然之下瞧见,她竟没能将眼前这人认出来。
络腮胡子长得……跟山大王似的, 要不是那双眼睛还没有变, 她真以为这是哪里来的土匪。
周锦堂一动都不动, 像是给人点住了,黑漆漆的眼睛直勾勾地瞅着她。
此时, 门外又响起一阵脚步声,一个中年男子摸着胡子走进来,嘴上絮絮叨叨的:“这个姓严的, 脑袋给门挤了……”
此人正是从前给知春接生过的罗大夫。
罗大夫抬头看到屋里情形,也惊了一惊:“醒了?”
陈璧点头,罗大夫赶忙上前:“有没有哪儿不舒服?”
“就是腰上……还有些疼。”她许久没有说话, 一开口声音就有些嘶哑。
周锦堂听到她的声音,手一抖,险些把碗里的药给洒了。
罗大夫:“手伸出来,我瞧瞧。”
她乖乖照做。
罗大夫搭了会儿脉,捋着胡子笑起来:“好,极好……九转还魂丹果然厉害,怪不得那顾家二爷那么宝贝。”
他说完扭头去看周锦堂,却见他们大齐朝威风凛凛的大将军跟个熊瞎子似的,还傻站在那儿。
罗大夫看了一眼陈璧,明白了几分,心中暗笑。
果然是——英雄难过美人关。
陈璧看向那个“山大王”,本想喊他一声,瞧着他那样,却没忍住笑了出来。
谁知这一笑,牵动了腰腹的伤处,立马疼得她脸色惨白。
“山大王”神色大变,甩了药碗一个箭步上前,就将她搂进了怀里:“疼了?”
陈璧伏在他怀里,摇了摇头。
周锦堂听不到她声音,心里又有些慌,瞪向罗大夫道:“老头儿,快给她看看!”
罗大夫:“将军不必担心,陈姑娘这是笑得厉害,动着腹肉罢了。”
周锦堂皱着眉头:“叫你看你就看,哪儿来这么多废话!”
陈璧抬手在他心口一按:“与其麻烦罗大夫,倒不如将军自己将脸上剃干净些,别再引得我……”
周锦堂低眸望着她微微带笑的模样,想要笑,却笑不出来。
她睡了五天五夜,一点醒来的迹象都没有。
五个日夜,于他而言,是前所未有的漫长。
陈璧见他目光深凝,竟似有几分绝望,心底一搐,微微发疼。
罗大夫轻咳一声,那二人无甚反应。
他摸了摸鼻子,起身去拿桌上的药碗,暗叹道:看来这药,是得重煎了。
*
陈璧伸手去摸他的脸,结果却摸了满手的胡子:“将军,长这么多了,您怎么都不剃一剃?”
他看着她:“我哪里还有那个闲工夫……你昏迷了五天五夜,我还以为……”
他的声音发涩,几乎说不下去。
周锦堂这小半辈子,没有得到过多少温暖。英国公府就是
一个冰冷的牢笼,自他爹娘去后,那些人的嘴脸愈发丑陋可憎。
可他并不在乎,也从不做无谓的伤感,因为他早就已经习惯了。
没有人真心信他。
不论是顾老太太,还是林若筠。
可自从有了眼前这个女孩,一切都不一样了。
他不仅从她身上感受到从所未有的悸动和温暖,还生出了想要给她温暖、爱她护她的念头。
如果没有过她,那于他而言,这辈子倒也如此而已。可既然有过了她,失去的可能就变得令他无法承受。
当日她被李云楼的暗器所伤,他心里涌起毁天灭地的冲动,又是那样的心惊胆战,生怕她会有个万一……
这几日,他只要一想起她飞身扑过来又倒落下去的那一幕,心就跟油煎一般,每一刻都难熬。
陈璧感觉到他揽在自己腰间的手在微微发抖,轻轻地往他怀里一靠:“我这不是好好的么……”
周锦堂环住她的肩,低头就想去亲她,结果嘴巴还没碰着人,胡子就扎了她满脸,被她一把推开了去。
周锦堂睁大了眼,拧眉盯着她,好像有些不忿似的。
陈璧:“将军的胡子好硬,扎着脸很疼……”
她声音软软的,大眼睛水盈盈地望着他,像是在撒娇。
不,她的的确确就是在撒娇。
周锦堂登时缓了脸色,声音都柔了好些:“那我不亲你就是了。”
陈璧:“我替将军剃了好不好?”
周锦堂握住她的手:“你才刚醒,做这些干什么。”
陈璧两眼望着他不说话。
周锦堂只有缴械投降:“唉,真会折腾。”
他去拿来了小刀,又坐回床上。
陈璧接过刀,一只手按在他脸上,眼睛看着他道:“将军,我要是不小心刮花了您的脸,您会不会生气?”
他哪里舍得生她的气?她这会儿能醒过来,别说是刮花他的脸,就是把他剃成一个光头都行。
“你剃就是,我还能吃了你不成?”
*
陈璧给周锦堂剃胡子,花了大半个时辰才剃干净。
他脸上原先的那些疤痕都淡了不少,无损样貌,就是看起来比从前更凶一些。
周锦堂见她剃胡子剃得两手酸软,再不肯让她多动,只将人牢牢圈外自己怀中。
与他说了会儿话,陈璧才知道,永昭帝、霍观岚,还有李云楼,都已经死了。
当□□宫的人里,还死了一个曹江河,安阳王则被幽禁在宗人府,此生不得放出。
相关的顾家、林家倒还好些,因为这两家都不是主犯,且是受人挑拨,所以并未诛杀,只是尽数贬为庶人、奴隶。
陈璧听到周锦堂这么说,心头微动,只看向他道:“那位林小姐难道也……”
周锦堂轻抚着她的头发,神色淡淡的:“她如今被贬作了庶人,成了寻常村妇。”
她咬唇望他:“您不难过?”
周锦堂动作一顿,望进她眼睛里:“我为什么要难过?上回你被掳到顾家的事,她也有份,我这时候不去踩她一脚已经是手下留情了。”
陈璧原本觉得不必太绝,可如今听他说的什么“手下留情”,却又有些不高兴,只闷声道:“哦,原来您还是手下留情的……”
周锦堂盯了她一会儿,忽而笑了:“小东西,心眼跟铜钱似的。”
她嗫嚅:“我才没有……”
他挑眉睨着她,脸上满满的都是戏
谑,凤眸亮晶晶的,分明是一脸的嘚瑟。
陈璧瞪他:“将军——”
周锦堂心道:从来都只有他为她那些烂桃花吃味,如今风水轮流转,也终于轮着她当一回醋坛子了。
他越想,心里头越美,瞧着眼前这个粉嫩嫩的小东西,真是怎么看都看不够,搂住她脖子就在在她脸上连连亲了好几记。
陈璧给他亲得脸上直痒,一痒便笑,一笑就痛,咝咝抽了几声,又把某人吓得够呛,再不敢过分。
“那皇上没了,如今是谁做主?”
周锦堂:“这回的事,最大的得益者是江家。当初他们两派人其实都是一丘之貉,不过是想争权夺利,可安阳王太过被动,他发起宫变,事败就不得不担下所有恶名,江家反倒没什么。再加上,江皇后肚子里还怀着一个龙胎,如今姓江的自然就能顺理成章地摄政了。”
“可那个孩子不是……”
“江家人不知道,江皇后也不会说,没有人会知道那孩子是司徒氏的后人,”周锦堂冷笑道,“宇文怀如此阴险狠毒、费尽心机,到最后却都是为他人做嫁衣……这便是报应。”
陈璧点头,搂住他腰道:“只要我们没事就好,以后那些事都不要管了好不好?”
周锦堂摸摸她头顶,压低声道:“那当然好,我还想跟你生几个孩子……”
陈璧一愣,立马红了脸:“您说什么呢。”
周锦堂:“生孩子有什么好羞的,又不是……”
她连忙捂住他嘴:“周锦堂!”
周锦堂摇头:“不过我看还是少生,你这屁股太小了些,怕是禁不住……算了算了,还是别生了。”
陈璧无言以对,当即就要从他怀里出去。
他抱住她:“瞎动什么?别又碰到伤口。”
“你再说这些……我就不理你了。”
周锦堂:“不理我你还想理谁?”
陈璧给他一噎,顿了顿才道:“反正不是你!”
周锦堂森森地笑,白牙烁烁的:“好啊,那你可要小心些,叫我知道是哪个,我定要亲手剁了他的命根子……”
陈璧瞪他:“您一日到晚嘴上都挂着这个,莫非是宫里净身房出身的?”
周锦堂一怔,笑道:“小东西,敢骂老子……”
他一顿,想到什么,眸光闪动:“老子到底是不是净身房的里出来的,等过几日你身上好了,试一试就知道了——”
陈璧心道:论厚颜无耻,她果然永远都不是此人的对手。
作者有话要说:到这里,正文就完结了,接下来会有小包子番外、豪华车番外、重要配角(流霜、薛翰)番外,正文里没有交代的一些东西(檀山土匪事件)会在番外里收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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