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璧怀头胎的时候, 周锦堂就觉得不太对劲。
她那肚子, 跟吹了气似的鼓成球, 大得非比寻常。他活到这个岁数,当然瞧见过女人怀孕、大腹便便的模样,可从未见过像他媳妇这样大的肚子。尤其她还瘦,四肢都还纤细, 偏偏那肚子大得吓人。
周锦堂心里隐隐忧惧,请了罗大夫来瞧,罗大夫摸了摸脉,倒没什么不妥,只对他笑道:“恐怕将军这回是要喜事成双了。”
这下周锦堂转过弯了, 原来陈璧肚子里揣着的还不止一个。
他这副傻楞模样,哪里还有半分在战场朝堂上的英明果决?陈璧见他如此, 掩嘴轻轻地笑:“傻瓜。”
任谁都看得出,这一胎不止一个了。瞧他这样, 多半是以为她肚子里怀了个妖怪呢。
罗大夫走后,周锦堂还有些不能回神, 他在她身边坐下,大掌摸着她的肚子:“这里头,还不止一个?”
陈璧见他神色不好, 似有几分凝重,脸上笑意也淡了几分:“怎么了?”
周锦堂眼睛沉沉地望着她:“你这是头胎,一个就受不住,两个岂不更加……”
她伸手按在他手背:“不会的, 怀双胎也是常事。”
周锦堂将她抱在怀里,下巴搁在她肩头,久久未语。
陈璧怕他多想,转头对他一笑道:“将军喜欢儿子还是女儿?”
周锦堂一顿,看了她一眼。
陈璧:“您说实话——”
周锦堂低声道:“我觉得还是女孩儿好,生个同你一样漂亮的,弹琴画画,乖乖地叫我爹,扎两个羊角辫,最好……”
她目瞪口呆地捂住他嘴:“这还没生呢。”
周锦堂呵呵一笑,摸着她圆滚滚的肚皮道:“这儿有两个,我只要有一个是女孩儿就满足了。”
陈璧瞪他一眼:“若两个都是男孩,将军怎么办?”
周锦堂皱眉:“呸呸呸,哪能这么倒霉!”
陈璧气得去掐他:“胡说八道。”
*
几个月后,陈璧发作了,出乎所有人的预料,这一胎竟是三胎,而且三个都是儿子。
夜里,周大将军坐在床前,看着并排睡在一处的三个小萝卜头发呆。
陈璧一进屋瞧见他这副一动不动的样子,心头不由暗笑,只立在门口道:“这可怎么好,三个都是儿子,将军要是不喜欢,大不了拿最小的那个去外头换个闺女回来。”
周锦堂吓了一跳,赶忙摆手:“这怎么行?”
陈璧脸色一沉:“好啊,将军还是当真的……”
话一说完,将身子一扭,肩头微微耸动,仿佛伤心不能自已。
周锦堂整颗心都给她哭得一揪一揪的,大步上前就从背后将人带进了怀里:“你看看你说的这是什么傻话,我怎么可能把自己的儿子换出去?”
她在他怀里抽抽噎噎的:“您不用哄我,反正您就是嫌弃我生的孩子,连带着一道嫌弃我,大不了我带着孩子搬出去……”
话没说完,就给他不由分说堵住了嘴,亲到了一块。
陈璧伸手要推开他,却给他抱得紧紧的,哪里还能动弹?
周锦堂松开她时,脸色青黑地瞪着她:“你想都不要想,你这个将军夫人,不在将军府待着,还想去哪儿?”
陈璧泪眼望着他,不说话。
周锦堂摸着她背后细瘦的蝴蝶骨,心里微微发紧。
旁人生孩子都是养得更胖,她倒好,反倒更瘦了些。她原本就体寒,底子不太好,一下生
了三个,更是折损了元气。
周锦堂低头吻去她的泪珠子,声音低哑:“我就是嫌弃我自己,也不会嫌弃你。”
“可你嫌弃咱们的儿子。”
“冤枉,”周锦堂道,“我方才就是在想,怎么一胎三个都是儿子,连一个女儿都没有,实在是有些邪门。”
陈璧白了他一眼:“这还不是嫌弃?”
周锦堂低下头凑近她耳朵:“我后来想想,这估计还是我自个儿的缘故。”
她疑惑地看着他,不解其意。
周锦堂的神色有几分高深莫测:“咱俩平素……都是我在上,你在下,而且我阳气重,你又身子骨弱,恐怕是阳盛阴衰、不够调和,才会一胎三个都是儿子。”
陈璧给他这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模样惊得说不出话,只面红耳赤道:“你再说!”
周锦堂的手掌已经往下探到某处丰润,一口咬住了她的耳朵:“我看择日不如撞日,就趁着这几日你出了月子,咱们好好地阴阳调和一下,最好是你在上、我在下……”
陈璧给他厮缠得衣衫都解了大半,周锦堂却忽然顿住。
她顺着他的目光往后一看,却见三个孩子不知什么时候都醒了过来,三双葡萄似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们两个瞧。
陈璧脸色一变,一把将他推开,急忙低头整理衣襟。
周锦堂气哼哼走到床前,拧眉瞪着三个儿子。
三个孩子竟都不怕他,睁着大眼睛望着他,一个都没哭。
儿子们的长相都随了母亲,刚生下时还不觉得,如今白了些,模样开了些,那一个个眼睛嘴巴都跟陈璧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周锦堂有心想要吓唬这哥仨,可对着这样三张和自己小媳妇像极了的脸蛋,撑不了多久就节节败退。
*
到第三年,也不知是不是没日没夜的阴阳调和奏了效,陈璧终于给周锦堂生下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女儿。
这女孩儿与她三个哥哥截然不同,眉眼都像极了周锦堂,不仅仅是样貌,那神态也是十足地像,成日斜着眼睛,一有不如意就要吹鼻子瞪眼。偏偏周锦堂疼得她如珠似玉,真是恨不能上朝都揣在腰带上带出去。
周家的三兄弟,周念、周舴、周泽,都是文文气气的男孩子,性子静,喜欢的东西也静,和他们那舞刀弄枪的爹总处不到一块去。虽然周锦堂在武力上占绝对优势,但他从来都讨不到便宜,因为儿子们一有事就会喊娘。
大儿子周念有一回对陈璧来了一句:“娘,当初您到底是怎么看上爹的?你俩一点也不配……您跟儿子说实话,是不是他用蛮力强迫的您?”
陈璧这还没来得及回答呢,周锦堂一脚踹开了屋门,拎起这小子就扔了出去。
小女儿周云就和几个哥哥们不一样了,她个头虽小,脾性却大,人也活络,最讨厌闷在屋里,一有机会就要往外窜,最好就是跟着她爹到卫兵营溜圈骑马。
所以周锦堂如今除了公务,每日就是陪女儿、逗媳妇、揍儿子,成日不亦乐乎。肖世容有一回到他府上,瞧见周千金把他们大将军当千里马骑,险些脚下一个趔趄就摔到地上。
可看那个被骑的,一脸的乐在其中,绝对是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周云八岁的时候,陈璧不准她再到卫兵营去,周云自然不肯,如此便大哭不闹、闹得上下不宁。
周锦堂躲在书房里,不敢出去,生怕瞧见女儿哭就心软。
陈璧想得没有错,这女孩子如今都八岁了,俗话说男女八岁不同席,是该谨慎些。成日到晚地到全是臭男人的卫兵营去,像
什么样子,到时候坏了名声,可不是一两句训斥责骂就能过得去的。
周云闹了大半天,终于哭不动了,累得睡在了陈璧怀里。
掌灯时分,周锦堂摸回屋子,瞧见女儿这副惨兮兮的模样,心疼得跟什么似的。
“要我说,咱不如招个上门女婿得了。”
陈璧看他一眼,慢悠悠道:“寻常人谁愿意倒插门?再说了,依你这宝贝闺女的性子,能看得上寻常人?”
周锦堂叹了口气,不说话了,他突然想来点酒喝喝。
陈璧将女儿的头放到枕头上,又摸了摸她的脸,轻轻笑道:“将军也不用
瞎操心,您也不想想她这脾气是像谁,谁能给她委屈受?”
她神态温柔,面若芙蕖,秀发斜在肩头,顺着那起伏的玲珑身躯蔓延至榻。
周锦堂默默地望着她,方才心里那点子愁早不知飞去了哪儿。
陈璧替女儿盖好被子,一回头却发现周锦堂就站在床前,高大的身影像一堵墙似的,挡了一半的烛光。
她微微一惊:“将军……”
周锦堂俯身将她从床里抱出来:“我看今晚就让阿云在这儿睡,咱俩去书房挤挤。”
陈璧:“这怎么行……”
周锦堂脚步一顿,低头看她。
陈璧头一倒,在他怀里不出声了,脸上却泛起了浅浅的樱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