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庸郡境内,秦岭深处的一座山谷名曰过风谷,这里是盗匪“过山风”的山寨。山谷中稀稀拉拉盖了不少房屋。除了山坳处有几间稍大的石头砌筑草堂外,其余大多的房间都是低矮简陋的土坯墙茅草屋。最大一间山石砌筑草堂便是山寨议事大堂。
整个山寨没有一点寨墙,哪怕是木栅栏或是竹篱笆组成的也没有。一条满是结冰小溪穿谷而过,溪边不多的平地,大多被整治成耕田,此时已是隆冬,以为霜雪覆盖,只有个别田地里还有些挂满霜雪的植物,不知能不能吃,这里更像深山里一处穷困的山村。
冬日的山谷一片冰冷死寂,唯有议事大厅不时有声音传出。大厅是山里常见的样式,中央是个灶塘,其中正熊熊燃烧着炭火,烘得厅堂内着实火热。
灶塘四周箕坐着七八个匪徒头目。匪首过山风高踞主位一张高脚胡床上,床上垫着一张黑熊皮,床头两边各站着两个手持环手刀的壮汉。此刻,过山风正拉长个脸,阴鸷地望着下方几个噤若寒蝉的匪徒。
山寨内没人知道过山风的真正名字是什么,所有匪徒不论大小老少都称他为大王。据积年老匪徒传言,大王与上庸郡中一些大族豪右有联系。着人在山谷外劫掠时,经常放过一些大家族的商队,甚至护送一段,却也从来不说原因,亦不许多问。
更有甚者,传言大王便是上庸太守申耽族人,特意来这山中经营一处窝点,以为家族退路,传言且多均无实证。
然过风谷从未被官兵清剿过,相反却时有商贩送来些许粮草接济山谷中的生活,这样的事情一年总有几次。在山谷中生活久了,众人便习以为常。
“怎么不说了?说啊~”过山风手中端着一碗酒水,阴恻恻的逼视众匪徒。
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灶塘中偶尔发出木炭的爆鸣。这过山风手下有十几二十余个心腹,端的是精锐,寻常人不敢轻捋其虎须。
“还想去打劫唐村?怎么不去打劫樊城,打劫襄阳?”过山风明显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
“梁大牙的前车之辙,难道都忘记了?”他说的是头一年,已死的二大王梁大牙趁他不在山寨,私自带人打劫梁家铺子。这事全寨子的人都知道,最后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连命都丢在了村里。
想起这事过山风就气不打一处来,原本头一次打劫梁家铺子就是呼应村里蒯四爷的串联,有目的地清除碍事之人,自家也可拿捏住一只长期下蛋的金母鸡。
谁知这梁大牙吃顺了嘴儿,趁自家外出便擅自做主,再次劫掠梁家铺子,然不知这却是坏了自家好事儿。当日即便不死,回来后也轻饶不得。如此威福自用擅动刀兵岂非自寻死路?这梁大牙真正的该死!
“自今而后,若不得俺的命令,再有私自出谷劫掠者。休怪俺过山风认得你,手中刀须认不得你。”过山风那时候便有严令。此时想起,仍不免恶狠狠地扫一眼三大王孙三,只吓得他一哆嗦,顿时感觉出了一身白毛汗。
发往唐村的勒索信件,便是他与梁大牙私下商量后瞒着过山风做下的事,其后趁过山风不在,出兵劫掠梁家铺子,便是打着生米煮成熟饭的主意,本欲试探过山风的跟脚与成色,却不料仅一战便手中精锐尽失,再无嚣张本钱。
以上种种山寨中知者尽多,大王定已有所耳闻。孙三越想越怕,身子止不住地瑟瑟发抖,猥琐着不敢再看过山风。
如今山寨中困苦,便有人按耐不住,再次打起梁家铺子与唐村儿的主意,难道全然忘记自家三十余精壮喽啰,便是折损在那片山林,为他人做了军功且不说,显见得那附近已有精锐官兵驻扎,如若再去抢劫,难不成却是不怕死?真真一群见利忘义之辈,也难怪家主不看好这片山寨。
说一千道一万,山寨中缺粮问题却是急需解决。自家实力大损,再想做些什么皆需要多加仔细。
也怪自家大意,思忖梁家铺子劫掠事已近一年,一切均已妥帖,才向家主禀报与荆州蒯家族人联系密切。家主额外开恩,准许自家在上庸快活,多捱了半月未回山寨。
这边喽啰却已将蒯家别业劫掠痛快,最可恨那梁大牙与孙三,不仅是偷鸡不成损兵折将,还将自家本可长期打秋风的金母鸡也折了。若非山寨人手不足,立时便将其斩杀。
目前最令人头疼的是山中今冬困顿,没有劫掠到足够的过冬粮食。家主至今也未送粮入谷,前去送信央告的心腹喽啰带话回来,却是家主嘱他与蒯家做好沟通交道,必可得些粮草过冬。
此话原是不错,然此际过山风却是有苦自知反驳不得。只能重新考虑再次打劫梁家铺子甚或偷袭唐村的主意,据说唐村富庶,估计做一票可低得寻常十票八票,越是如此思忖,念头便愈发火热起来,真的好像压即将不下这火热的念头……
回到淇水镇第二天,邓通也不与亭舍中其他人打招呼,带上两个心腹亭卒,乘坐小舟又回到了唐村,他有要紧事要与唐豕商议。前一日来的人太多,没有得着机会详谈。
这种没有预约便上门拜访是很失礼的事情,然眼看年底将至,家族中人催的紧,邓通也就顾不得许多了。在唐家老宅中,他还是很顺利地见到十分忙碌的里长唐豕。
在中堂与唐豕分宾主落座后,邓通反而有些紧张,一时间不知如何开口。唐豕也不急着开口。邓通去而复返,一定有事情要和自己谈,唐豕悠然自得地喝着汤饮,等着邓通先开口,他没有给邓通上茶水,这厮也喝不惯。
“唐君如何看待蔷夫刘卓等人提议?”邓通思考半天,还是要从这个话题说开。
“邓君以为俺该如何看待?”唐豕没有接这个问题,反问回去。
“将唐村兵勇收回南乡或是驻扎在淇水镇上皆是笑话,唐里长不必当真。”邓通亮明自己的态度,与昨日在唐豕面前的表态截然相反。
“哦?”邓通如此说法倒是大出唐豕意料。“此话怎讲?”他有些不明白邓通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此等兵勇俱为唐村秘法操练,若是离开唐族长及潘先生,便一无是处,吾此言可有不实之处?”邓通身体略向前倾,盯着唐豕问道,为自己的发现略显得意。
“邓君过奖。”唐豕没有正面回答,对这种吹捧早已免疫,心中略无波澜。
“如此悍勇兵族,若谨守一村之地当是无差,却是可惜了。”斟酌半晌,邓通摇头做惋惜状。
“村中兵勇护卫乡梓,岂非理所当然。”唐豕做出一副土财主样貌。
“元丰确是谬矣。”邓通觉得唐豕已经入巷,遂摆开一副长谈的架势。
这还是前一日那个大言不惭,夸夸其谈的亭长邓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