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底线（3）

“叮铃铃……”电话响了，渺渺低头一看，是妈妈打来的，连忙胡乱抹了一把脸，接通电话。

“渺渺，你到了没有？”她才发现自己忘了给妈妈报个平安。

“早到了，突然被通知加班，忘了告诉你们。”她真的很想哭，却极力保持声音平稳。

“到了就好了，”好在，妈妈并没有听出她的异样，“怎么今天就开始加班了，累不累啊。”

“不累。”

“累了就辞职，你这次回来妈妈忘了告诉你，我的退休金每个月涨了好几十呢。”妈妈语气很是满足，“爸爸妈妈供得起你，不怕。”

不怕，这是爸爸妈妈最常跟她说的话。

“嗯，我知道了，我先忙了。”她真怕再多说一句，自己就忍不住对着电话嚎啕大哭起来。

“好，你先忙，我不打扰你了。注意身体，拜拜！”妈妈说完，匆匆挂了电话。

渺渺随手翻看身边的文件夹，合同里清晰明了的“税后两千万”很是刺眼。真是讽刺啊，她连哭都哭不出来：普通老百姓会因为自己退休工资涨了几十块欢欣鼓舞，而这些艺人轻轻松松一个代言就是两千万。而拿着两千万的都是些什么人啊，老赖，劈腿，人渣，蠢货！为什么，又凭什么？

她一直都知道，世界是不公平的。可现在看来，这世界，除了不公平，还善恶不分，是非不分……

她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比熬了几个通宵赶论文还要疲惫。她知道，这些她都无法改变，只有接受，只能接受……甚至，还要和他们……同流合污……

算了，别想了，想了也改变不了什么，去吃点好吃的东西，再好好睡一觉吧。睡醒了，又是新的一天，自己还需要更努力，更努力……

浑浑噩噩地走进公司附近的一家蛋糕店，那家店的提拉米苏很好吃，一直是她的最爱，就是价格太贵了，平时很少舍得买。

“不好意思，今天的提拉米苏卖完了。”店员一脸抱歉，“要不试试我家招牌的半熟芝士吧，也很好吃。”

半熟芝士的价格比提拉米苏还要贵，她舍不得。

“算了，我下次再来吧！”撑着假笑走出蛋糕店，她的心里像浸了一湾湖水，觉得很委屈，很沮丧，比刚才被逼写声明还要委屈，还要沮丧……

眼泪一阵一阵往上涌，她睁着眼睛逼退了一次又一次。心里和胃里都好像有潮水在翻涌，一浪又一浪猛烈地拍打，眼眶也快要支撑不住，泪水眼看着就要溢出。

快点回去，快点回去。她一点都不想在外面哭，不想被人看见。

前台这时已经下班了，渺渺苦撑着眼泪，取出自己寄放在这的行李，刚想走出走出公司大门。

“渺渺！”熟悉的声音叫住了她，让她不得不停下脚步，回过头去。

眼泪已经模糊双眼，她根本看不清来人，只是朦胧之中看到高挑的身高，知道那是路亦遥。

“有事吗？”话一出口，眼泪就像打开了开关，突然决堤。

强忍了这么久的泪水，在这一刻，纷纷自由地往下落。

路亦遥被她这样子吓了一跳，忙关切问道，“你……还好吧？”

他不问还好，这么一问，所有的委屈和愤怒都在这一瞬间爆发，眼泪更加肆意地往下掉，呼吸也越来越急促，她索性扔开行李，不再克制，放声痛哭起来。

她越哭越厉害，身体不止的抽搐，不断地抽泣。

“你别哭啊……”路亦遥手足无措，想要抬手帮她擦掉眼泪，又觉得这样似乎有点不合适，手抬起了又放下，“到底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要怎么回答？帮韩桑写道歉声明我觉得恶心；接到妈妈的电话我觉得不公平，伤心；感觉自己越来越冷漠，越来越麻木，我害怕；想吃的提拉米苏卖完了，我觉得委屈……

就是怎么都不对，怎么都不对……

“没……有……了……”她一边抽泣一边回答。

“什么没有了？”路亦遥摸不着头脑。

“提拉米苏……没有了……”说完这一句，她觉得更委屈更难过了，刚才稍稍平稳的情绪又一次崩溃，又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没事没事，”路亦遥忙掏出手机，他也知道她不会因为一个提拉米苏就哭得这么伤心，联想到今天的热搜，大致也猜出了到底因为什么。可这些，他也没法改变，只能安慰，“这家店没有了还有其他店，我帮你点外卖。”

一边说着，一边小心地拍着她的背，帮她顺气。

“你喜欢哪家店的，我请客。”路亦遥点开外卖软件，准备下单。

“别，”渺渺依然抽泣不止，却突然伸出一只手抓住他的手腕。

也不知道是不是10月的天气还带着夏末的余热，她的手烫得吓人，从手腕一直烫到心里，“还是点麻辣烫吧……更……管饱……加麻……加辣……多加……香菜。”她几乎抽搐一次蹦出一两个字。

“好！”路亦遥宠溺地笑了笑，揉揉她的头，“那你别哭，行吗？”

这句话好像有魔力一般，让委屈烦躁的心情瞬间平复下来。身体虽然还止不住地抽泣，眼泪却没有再往下落，她乖乖地点点头，答应了。

此时公司的食堂已经没有几个人了，只有食堂大妈还忙着收拾残羹剩菜。路亦遥耐心地看着面前的女孩，一大碗麻辣烫就着米饭，化悲愤为食欲，吃得风卷残云。

一碗麻辣烫就不哭了，还真好哄。

饱餐之后，心情好了很多，渺渺也恢复了平时的冷静，问向路亦遥，“找我有事吗？”

路亦遥也才反应过来，自己还真有事找她，“就是找你再核对一下广告拍摄的时间和地点。”

渺渺想起买蛋糕前自己把合同放进了行李箱里，一起寄存在了前台。

“广告后天拍摄，就在北京。”内容她倒是还记得，“这是个外国品牌，他们公司都是上午9点才上班，我们到时只要按时到就行了。”

“你的记性还真好。”路亦遥笑了笑，思索了一下，还是决定开口劝解，“渺渺，其实这个圈子比你想象地更肮脏，你不用为了一件和自己无关的事情那么伤心，更没必要用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

渺渺一愣，刚才平复下去的委屈又涌了上来，“真的和我无关吗，我不是在助纣为虐吗？”说着说着，眼泪又不争气滑落。

“这个圈子，人人都争破头想往上挤。为了往上，艺人也好，公司也好，总会想方设法弄出一些新闻博眼球，也就是炒作。”路亦遥看起来也很无奈，“毕竟，努力是这个圈子最难走也最没用的方法。”

是啊，有多少有实力肯努力的艺人多年以来勤勤恳恳，却还是无人问津；反而三天两头被爆塌方的流量，却那么受人追捧。

这个时代，大家好像都不关注实力，也不关注人品，只在乎外表，只看重流量。

为了流量，失掉口碑的人，也并不在少数。

所以，大家不都说：内娱完了吗。

“那你呢，你会为了流量去炒作吗？”渺渺问得很直接。

路亦遥愣了愣，苦涩一笑，“我们都是公司包装出来的商品，很多时候，我们没有选择权。”

印象里，他一直都是努力向上，嘴角总挂着温和笑容的明亮少年，看着他现在无力无奈的样子，渺渺心里没由来一疼。

“但好在，签大公司有一个好处，那就是我们有自己的选择，”少年的眼睛重新亮了起来，“我们可以选择默默努力，也可以选择去走捷径。无论怎么选择，公司都尊重我们的意见。”

渺渺无端想起了第一次参加大型晚会时看到的叶总，满脸横肉，让人反胃。当时sansa姐和莫暄暄都把他挡了回去，那是因为她们公司背景够硬，实力够强。可如果换成其他小型公司，没准，连拒绝的权利都没有吧。

那些自己不曾见过的阴暗，并不是代表不存在。

这一刻，她又觉得有些庆幸：幸好……自己还有选择努力的权利，也幸好……他……还有其他成员……

“那我也要好好努力，把失掉的尊严一点点捡起来。”渺渺心里顿时充满斗志。

“那好，一起努力！”少年扬起意气风发的笑容，冲她伸出拳头。那是她见过的，最好看的笑容。

“一起努力。”小小的手握成拳头，轻轻碰了碰他的拳头。那一刻，心好像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不疼，只是猛烈跳动了几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