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账?”
宣珏道:“一般经商店铺,为避官府税赋,会准备明暗两本账簿。明里的账目,和暗里的账目,都能做到平衡,但内容却全然不同。秦风可能早就做了准备,大理寺才扑了个空。又或者有人替他掩盖了。”
戚文澜不明所以:“可是查到购置马具、粮草、药物、居所配件这些东西,都没有问题。数目上对应得起来。”
宣琮忍不住插嘴:“查过供应商铺了么?以及与秦风有所往来的商贩?粮草购入,还可以再卖,马具可以抬价,药物也可以以次充好——秦风府上所入远大于他应得俸禄,只要记住这点,你就能顺着痕迹查下去。”
“……”宣琮“恶”名远扬,戚文澜小时被吓唬过,听他开口就得抖,忙道,“好好好,我晓得了,这就去摸查秦风别的房地宅院,看看能否找到账本。”
戚文澜来去匆忙,不敢懈怠,别了宣珏:“连夜去卢大人那拜访了,回见。”
宣珏颔首:“嗯。”把他送到长安巷口,又折回来。
宣琮仍在,面前摆了张纸,是望都地形图。
他用笔圈画几处地,听到脚步声,不咸不淡地道:“阿珏,我之前替陈岳跑腿时,有接触过秦风。这几处地产是他暗地置办的,可以让小戚将军去碰个运气。”
宣珏不着痕迹地皱眉。他没想到兄长会插手。
已经蹚浑水蹚得够深了,宣家不宜再图谋出策。
“我会告知的。”宣珏含糊应了,将地图收走。
正准备回院歇息,宣琮又喊住了他:“哦对,今儿陛下随口提了嘴,让你初七宫宴时入宫同他下个棋。”
宣珏一愣,后知后觉。半年多闲居京城,隔三差五去墨韵楼,天梯排名比之前提高了三四十名。谢策道好棋,偶尔会邀棋手入宫对弈——这是被他看中了。
比前世提前了半年。
得想个法子推脱。
这个念头刚起,宣琮就觑他一眼,神情严肃:“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什么!以往宴会能躲就躲,我当你喜欢清静。但这次陛下亲口点的,你必须入宫。”
宣珏无奈至极:“是,兄长。”
夏日里阳光正盛,半上午时,未央宫长院内就溢着一层暖色。
谢重姒懒洋洋地窝在回廊荫处不想动弹。廊边是木质宽椅,铺了软绒和竹簟,靠在半弯的栏杆上,能听到下方小池塘的潺潺流水和附近柳树上的蝉鸣,还有从远处吹来的带着木叶清香的风。
廊檐挂了铜铃,叮当响着,催人入睡。
谢重姒都快睡着了,还是叶竹把她刨起来,喊道:“殿下!今儿初七!宫宴!!!”
叶竹比正主还急,大清早就起来挑选衣物、首饰,想着束发盘形,要怎么搭配才合时令又衬场合。结果忙活了大半天,谢重姒人不见了,再一看,她在这偷闲。
小猫似得慵懒倚着,睁着杏眸看宫殿檐角上的走兽出神发呆。廊下溪水折射的粼粼波光,给她镀了层金边。
叶竹总是有幻觉,小殿下活像七老八十,疲于世态。眼里倒映不出任何人。
太奇怪了。
“小叶子来了呀。”谢重姒笑眯眯地捧着脸,回过神来。
叶竹恍惚。那种幻觉泡沫般散了。这人又回到了尘世间。
叶竹手里还拎着几件外衫,隔空对着谢重姒比划,最后越俎代庖,拍板定下朱色刺绣妆花裙,配凤蝶鎏金银簪,挽个飞云髻——反正殿下对妆容打扮也不上心。
谢重姒十分纵容地由她比划,突然问道:“你说依柔会来吗?”
叶竹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依柔”是安荣郡主,安慰她道:“上次奴婢
带太医前往,淮北王很是严肃地让郡主不要耍小性子。定会来的。”
谢重姒被叶竹拽回了屋,长发绸缎似得披在身后,任由叶竹领着侍女替她更衣梳发,摇头:“来了估计对我也没好脸色。”
叶竹哈哈笑道:“等她见着您,就知道您好相处啦,定会喜欢上的。哎对,这几对耳饰殿下要哪款?”
谢重姒随手拿起珍珠缀红宝石耳坠子,道:“就这个吧。”又看了看穿好的衣物,失笑:“一身红,倒是喜庆。是不是都能直接上红轿子啦?”说着,转了圈。
叶竹将耳坠给谢重姒佩戴好,无奈至极,但很是满意:“是是是,盖上红盖头就是新娘子。”
谢重姒最愁亲自搭配衣饰,也很满意,手里拿了几个戚贵妃送的莲池里摘的莲蓬,装了一小袋莲蓬子,边走边吃,慢悠悠地就来了御花园。
中午宴席和晚宴都在此举办。
她回京后没有前世的张扬高调,基本都在宫内,认识她的京中贵女不多,偶有几个,也是皇妃亲眷,见过谢重姒的。谢重姒都浅笑盈盈地回以点头,目光却定格在太湖石下,聚集的一群少女身上。
被围在正中的人,细眉细眼,粉裙素履,扎丸子发髻,摇丝质团扇。小脸蛋粉扑扑的,娇俏可爱。
叶竹也注意到了,连忙道:“安荣郡主在那,殿下,要……”
要去打个招呼吗?
“啊不用。”谢重姒倒是丝毫看不出来急躁,肯定地一摆手,“这丫头小心眼,有点记仇,要么来找我,要么动小手脚,到时候再说话。”
叶竹:“…………”
一时听不出是骂是夸,是喜是恶。
“先去找贵妃和父皇吧。”谢重姒像是想到什么,“栖霞宫的莲子好吃极了,还没谢她呢。今儿修沐,父皇也会来吧?”
叶竹消息灵通,立刻道:“来啦来啦,方才听侍卫大哥说,陛下在揽月池那边和人下棋呢,贵妃娘娘陪着。”
谢重姒听后,就越过那群围在一起的少女,绕开葱葱绿绿的灌木高枝,边盘算着一会儿怎么和安荣开口说话、结识交往,一边瞄到方亭下明黄色人影,立刻“哒哒”地跑上前去,从身后揽住谢策道脖子,半是撒娇地道:“父皇!”
“重重来了?”谢策道思路被打断,竟也不气不恼,笑呵呵地拍拍女儿胳膊,“坐吧,那边有蔬果,吐蕃新进贡的品种,很甜,吃点儿。”
谢重姒道:“好。”
突然,她感到对面投来目光。她一贯只注意熟识,闲杂人等自动忽略,也没在意父皇和谁对弈。
便慵懒地抬眼,心想这又是哪位没见过她的,看呆了?
一抬眼,谢重姒愣了片刻。
对面的青年白衣宽袖,敛眸凝神,并未看她,仿佛方才是她错觉。
谢重姒却有种奇异的直觉——
刚刚,宣珏绝对,有在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