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动·==
嬴政看着大小号林阡如出一辙的脸红表情, 不由闷笑出声。
林阡被笑得窘迫,恨不能随便拿一个什么东西捂住他的嘴,好让他赶紧闭嘴。
她却不知道, 自己的想法直接反应到了头顶的方框当中,那方框中的两个小人儿正随着她激烈的想法而做出了与她所想一模一样的动作——
小号林阡鼓着一张肉肉的小脸, 气呼呼地瞪着旁边捂着肚子笑得满地打滚儿的小号嬴政, 偏那小号嬴政看不懂脸色, 仍一个劲儿地指着小号林阡笑得畅快, 简直欠揍得很。
而小号林阡看着这样的小号嬴政愈发气恼,于是突然从空中抽出一个和她一般高的大号羽毛枕,啪嗒啪嗒便跑到小号嬴政面前,直接扑到了他身上,用枕头闷住了他整个人。
小号嬴政果然不再笑了, 却如被翻了身的小乌龟一样, 四脚朝天地划拉着空气。
小号林阡这才解了气,立刻起身叉腰,满脸的“看你以后还敢不敢”的得意小表情。
嬴政亲眼目睹这一幕的发生,本来快要止住的笑声再次破防,竟然就那么躺在地上哈哈大笑起来,声音肆意又快活, 引得宫内所有人好奇地看了过来。
林阡本已经从他身上爬了起来,听到笑声后顿时:“……”
再察觉到殿内其他人,包括林陌与蒙毅等人都齐刷刷地朝着自己看了过来, 她更是:“……”
林阡被这么多人看着, 窘迫地低下了头,在心里气恼大叫——
【嬴政你没完没了了是吧?】
明知道他能听到心音,还敢在心里冲着他大呼小叫, 可见林阡真被气得不轻。
嬴政赶紧收住笑声,半晌坐起身,看着她气得水润却充满活力的眼睛,不由自主地伸手捏了下她的脸颊肉:“你在想什么,寡人又不曾嘲笑你。”
林阡愣住,狐疑地看着他:“你不是嘲笑我拉人不成,反倒……”她顿住,“那你笑什么?”
嬴政还想伸手去摸,却被林阡本能地拍开了手。
意识到发生什么后,林阡当即倒吸一口凉气,瞪大了眼睛看着嬴政。
嬴政勾唇,干脆从地上站了起来。
而后,他冲着林阡弯腰伸手:“地上凉,先起来再说。”
林阡气闷地看了嬴政一眼,也不将手搭在他手上,自己麻溜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嬴政又有些想笑。
但见林阡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这才压下快要漫上嘴角的笑意,恢复了淡然的表情。
他转身走到往日处理公务的地方,直接跪坐了下来。
林阡有些尴尬地看了眼外面满眼八卦的其他人,犹豫之后,到底没有跟过去。
她略带几分不安地看着嬴政:“那个……你之前说的侍寝,是什么意思?”
【你不会是认真的吧?】
嬴政看着她,忍不住逗她:“你不懂什么叫做侍寝?”
林阡皱眉看他,一时有些惊诧抵触,一时又生出了几分慌乱,细究却又藏着几分别扭,心情复杂难言,让她自己都无法在短时间内理得清楚明白。
嬴政略过这个问题,看了眼自己身旁的垫子:“你之前摔在寡人身上,寡人都没有和你计较,你难道还因此生气了不曾?”
林阡犹豫一瞬,到底还是抬脚走到了嬴政身边,如最开始一样跪坐在他旁边。
嬴政看着林阡的模样,神情恍惚了一瞬。
但很快,他就调整好了心情。
林阡疑惑地看向他:“陛
下,你让我过来是有什么事儿吗?”
【不会真的是侍寝吧?】
嬴政愣了下,他本来是随口一说,如今倒真的开始考虑让林阡侍寝的可能性:毕竟他也许多年不曾去后宫,如今又喝多了酒,身体一直有些燥热难耐。
这点燥热倒不是什么大问题,但问题是……
嬴政看着林阡的眉眼,很清楚几年相处下来,自己对她确实生出了那么几分男女间的喜爱之情。
想到初遇那一夜,他眸光变得深邃了几分。
可是……
嬴政又想到搞得秦二世而亡的十八子,不免皱紧了眉头。
想了想,他看向林阡:“在你的世界,可存在让人无法怀孕的药物或其他东西? ”
嬴政恍惚记得,林阡曾提过一嘴“避孕药”?
望文生义,这避孕药应该可以避免女子怀孕?就是不知道林阡是否知道药方,又能否能在现如今将其配出来。
林阡瞬间僵直了身体,不敢置信地看向了嬴政。
【刚提到侍寝,如今就问避孕的东西,你不会真的想要我侍寝……】
林阡顿住,终于从自己记忆深处的某个犄角旮旯里面扒出来了一件事:好像……她如今还顶着嬴政后宫八子的身份?
也即是说,她本来就有侍寝的义务?
林阡整个人都麻了。
她呆呆地看着嬴政,眼神格外悲愤。
【你后宫那么多的女人,没必要一定找我侍寝吧?】
嬴政皱眉,原本的好心情大打折扣。
林阡自然发现了,但想到他后宫那一堆的女人,她只能硬着头皮开口:“你也不缺女人啊……”
嬴政看着她,沉默不语。
林阡顶着嬴政深沉的目光,整个人都慌了。
她悄悄抬头看了眼嬴政,意外发现嬴政并未生气,反而像是陷入了什么苦恼当中,整个人看起来没了往日吓人的威势,反倒看起来多了两分温和无害。
而褪去一身威势后,林阡的注意力便瞬间落在了嬴政那张过于出众的脸上。
毫无疑问,嬴政的五官是完全符合她审美的,若不然在她刚穿越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林阡也不至于色令智昏,想着“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之类的胡话,甚至付出了行动。
只是后来嬴政在林阡心里变成了“始皇帝”、“封建帝王”、“顶头上司”一类的形象,加上他平日充满威慑力的表现,以至于林阡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注意过嬴政的长相了。
如今乍然注意到,嬴政的颜值仍旧给她带来了一记暴击,让她在恍惚中生出了几分……
【和这么帅的人在一起,只要不谈感情,就算发生关系好像也可以接受?】
【而且,嬴政也有好些年不曾进后宫了吧?】
林阡看着嬴政,眼神略有几分飘忽,没注意到自己再次在心里嘀咕起来。
更意外的是,她头顶的小号林阡此时正满眼红心地看着小号嬴政,还趁着小号嬴政不注意,直接冲着他的小脸吧唧了一口。
很可爱的画面。
嬴政却像是整个人突然被人泼了一盆冷水一样,瞬间丧失了所有的兴致:“你走吧。”
林阡愣住,下意识反问:“不侍寝了吗?”
嬴政看向林阡,敛下眼睑:“你不是不愿意?寡人并无强迫他人的喜好,你若不愿意便赶紧离开。”
林阡顿了顿,脑海突然浮现出一个问题:
【不愿强迫让我侍寝,所以你是准备找后宫其他女人
侍寝了吗?】
按理说,嬴政若真的这样做的话她应该高兴才是。但事实与林阡想象的完全相反,她不但没觉得高兴,心里反倒像是被棉花堵住了一样,突然闷得慌。
她头顶小人更是好玩儿——
小号林阡也不知从什么地方拿出了一个是自己两倍大的,上面还印着“100t”图样的锤子模样的东西,她小小一个,也不知怎么举起来的,并将其对准了惊恐不已的小号嬴政。
就在嬴政以为小号林阡会直接砸下去的时候,却见她将“锤子”随意扔在了一边,反倒自己垂头丧气起来。
她蔫头巴脑地走到旁边,托着下巴坐在了地上。
那小号嬴政竟也不去安慰,反倒拉着一个全身发白的没有衣服也没有五官头发的两头身小人在小号林阡不远处兴奋地叽叽咕咕,愈发衬得小号林阡凄惨可怜起来。
嬴政:“……”
不愿侍寝的不是你自己,怎么搞得好像寡人欺负了你似的?
嬴政无奈开口:“在你心里,寡人竟是这等好色之徒?没了你,马上就会去碰其他女人?”
林阡愣住,错愕地看向嬴政。
嬴政摆摆手:“你也累了,快回去休息吧。”
林阡却跟屁股被黏在了垫子上一样,明知道自己应该马上离开,却怎么也动不了。
嬴政皱眉:“你之前不是就想休息?”
林阡略有几分尴尬,她就像是刚回过神了一样,猛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但许是在宴会上没吃饱,加上起来的动作太迅猛,林阡起身一刹那眼前突然被一片漆黑覆盖。
她晃了一下,跌坐在了垫子上。
嬴政朝她看过来。
林阡缓过神后抬头,正好对上嬴政直勾勾看来的视线,她也不知为何,突然觉得害臊,低着头爬起来就要离开。
嬴政突然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臂。
林阡受惊,转头看向嬴政。
嬴政竟也站了起来,而后一脸若有所思地低头看着林阡的脸。
林阡下意识往旁边偏了偏头:“你干什么?”
嬴政也不答话,看了她一会儿后便低下头凑到了她脸前只有几厘米的地方。
林阡当即倒吸一口凉气,脸颊也微微泛红。
嬴政像是看到了什么有趣的景象般,又往前凑了凑,两人的距离近到甚至可以察觉到彼此呼出的热气,好似他随时都可能吻上她的……
林阡脑子里的那根弦“啪”一声断掉,她一把挥开嬴政的手便朝着门口冲了过去。
不一会儿人影便消失了个彻底。
嬴政维持着之前的动作,像是时间定格了一般停顿许久,而后才起身,很快恢复了以往的面无表情。
但往日不觉有异的空旷大殿,此时此刻,竟让他生出了几分寂寥。
片刻后,嬴政随手拿起了一卷公文。
就在这时——
【那个……避孕药有很大的副作用,我也不知道成分,如果你不介意舒适度……受影响的话,其实可以用羊肠制作避孕套……哈、哈哈……】
嬴政动作一顿,一时间竟闹不清楚自己是什么心情。
……
林阡洗漱后立刻上榻将自己整个人都捂在被子里,回想起自己刚才用心音告诉嬴政的话后知后觉地生出了几分气恼和羞愤——
【天啊,我到底在教嬴政什么东西?】
半晌后,她从被窝里钻出脑袋,呼吸了一会儿的新鲜空气后,视线不知怎么就瞟到了窗
户的方向,心里突然就跟猫爪挠了似的发痒发慌。
迟疑许久后,林阡到底还是没忍住,披上衣服就从榻上爬了起来,三两下就窜到了窗户的位置。
她瞪着窗户看了会儿,悄悄伸出一只手,跟做贼似的推开了一条缝儿。
冷风从缝隙中扑面而来,吹得她睁不开眼。
林阡愣是顶住了最开始的那股风,悄悄看了眼主殿的方向。
等了许久,不见动静。
好像,嬴政真的没有去其他后妃的宫殿?
她关上窗户,回到榻上躺下。
片刻后,似乎听到什么声响,林阡忍不住抖了抖耳朵,但没一会儿便听到蒙毅的声音,好似是到了换班的时候。
很快,外面就恢复了安静。
没多久,外面似乎又响起了一串儿轻微的脚步声。
林阡很想去看,但又觉得这种行为似乎有些变态和猥琐,愣是逼着自己躺在床上一动也没动。
好在没一会儿,那脚步声就离开了宫殿。
就这么醒醒睡睡地,林阡一直到夜色彻底暗沉,整个世界都彻底安静下来后才彻底睡了过去。
次日,林阡起床。
林陌端水过来给她洗漱,看到她的脸后不由低叫一声:“阡娘你昨晚没睡着吗?怎么……”
眼周一片青黑。
林阡:“……”
==·矛盾·==
林阡努力地睁开眼睛,扯了下嘴角:“昨天喝了点酒,可能是宿醉了。”
林陌:“……”
【阡娘别是困糊涂了吧?昨天我就在她旁边伺候着,她喝没喝酒我还不知道?就算要撒谎,好歹挑一个正常点儿的理由啊,竟然说是宿醉……】
……
嬴政正在洗漱,听到林陌心音,脑子瞬间浮现出一个眼眶泛黑的林阡,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旁边伺候的内侍好奇地看他。
嬴政却理也没理,径直走到了旁边开始享用早膳。
……
当天上朝,林阡跪坐在角落,因为总忍不住回想起昨晚发生的一切,她全程头都没敢抬。
嬴政往扫了一眼,果然看到了林阡的头顶小人——
那小号林阡就跪坐在小号嬴政的对面,却用一双肉呼呼的小手掩耳盗铃般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看不见我,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嬴政顿觉忍俊不禁:昨晚他似乎并不曾对林阡做过什么?怎么她看起来竟反应这般大,心里活动似乎也格外激烈,那头顶的小人在整个议事的过程就没消失过。
他又哪里知道,林阡以前只将他当做上司,可昨晚一过,任是她神经再大条,也没办法再将嬴政当做只有工作接触的上司,反倒……
林阡回想起昨晚嬴政凑过来时幽深不见底的眼睛,脸色瞬间变红。
……
在发现自己如今完全没办法淡定坦然地面对嬴政后,林阡下意识开始躲着他走。
以嬴政之敏锐,他几乎是在第一时间就发现了。
但嬴政并未将林阡叫来面谈,而是选择了放任林阡的所有行为,除了必要的政事接触,就算林阡与自己同处一室也不愿意抬头,他也不曾发表意见。
林阡躲了一段时间,发现嬴政毫无所觉后,隐隐生出了几分失落。
僵持几日,她开始忍不住去关注嬴政的一举一动:而且是以一个女性的角度,而非臣子下属。
但这样的关注是致命的。
嬴政不但相貌完美符合林阡的喜好审美,他颇具风仪的言行举止,极具人格魅力的行事风格,还有对待她时隐隐展现出的额外关照与尊重都吸引着她无法控制地向他靠近。
林阡下意识想要远离嬴政,于是躲着他的行为愈发变本加厉。
具体表现在林阡没躲着嬴政走的时候,她每次散值回宫后都会到主殿给他请安,两人不管再忙,每天怎么也能见个两三面;等她开始躲着嬴政走后,每天的两三面便被“各种意外、治粟内史府衙的工作等原因”削减成了每天一面。
而如今,林阡每日回宫都掐着嬴政用晚膳的时候,且每次都以“不愿打扰了陛下用膳”为由,和蒙毅说了声便回了偏殿。
嬴政却完全不为所动。
不为其他,只因为林阡虽然总是刻意避免与他见面,却总是在不得不同处一室的时候,偷偷用余光看他。
因为这个发现,嬴政不但不为林阡的躲避生气,反倒有种果树即将开花结果的期待与满足感。
若按正常发展,距离林阡真正爱上他也许要不了多少时间。
毕竟他真的足够优秀,且充满了魅力。
但……
距离上次嬴政特许全国举办大型宴会不到一个月,宫里突然传出消息——
最近一年近乎闭门不出的楚夫人,没了。
林阡就如同被人狠狠打了一个闷棍似的,突然就从之前那种自我拉扯的纠结中清醒了过来。
几乎是一夜之间,林阡就恢复到了以往的状态。
等嬴政调查清楚楚夫人离世的原因,并将她的丧事交给扶苏夫妻主持后再回过神来,便发现了林阡格外平静的态度。
嬴政皱紧了眉头。
他完全没明白发生了什么,这么长时间后第一次主动问了林阡:“你是觉得寡人对待楚夫人太薄情了?”
嬴政恍惚记得,林阡最开始听说韩姬自杀的消息时,就曾在心里提过自己的做法薄情。
林阡讶异地看了他一眼,反驳道:“楚夫人是自己想不开,自打楚国灭亡后就一直闷闷不乐,饭也不好好吃,觉也不好好睡,把自己的身体折腾坏了。她虽然不是自尽,但会变成如今这个样子,似乎也与自尽……”没太大差别。
这种情况怎么也和嬴政“薄情”沾不上边。
真要说的话,只能说是造化弄人。
嬴政眼里略过一丝烦躁:“若非因为楚姬,你这段时间为何态度大变?”
林阡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嬴政的意思,等意识到他这话的意思后,当即一个倒仰:“你、你怎么会……”
“不对,”林阡觉得牙疼,“我这段时间的所有反应,你都注意到了?”
嬴政看着她,并未否认。
林阡一想到自己这段时间的种种反应都被嬴政看在眼里,便羞耻得恨不得能挖个沙坑把自己的脑袋埋进去。
【你竟然一直在看我笑话?!】
嬴政皱眉:“寡人虽将你所有反应都看在眼里,却只觉得欢喜,怎会笑话于你?”
林阡愣住,不敢置信地看向嬴政:“你……觉得欢喜?”
嬴政烦躁地敲了敲桌案,点头后追问:“你这段时间为何又恢复了之前的态度?”
林阡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原本理直气壮的态度就掺了几分心虚。
但犹豫片刻后,她还是小声告诉了他真正的理由:“我就是审视了一下自己,发现即便优秀如陛下,我也并不能保证在真的爱上你后,不会因为你的后宫吃醋、生气、闹别扭……甚至是,嫉妒。”
【那样的自己,必然会变得和我生母一样丑陋可笑。】
林阡低头,“我一直认为,好的爱情必须在绝大多数时候都可以让恋爱的双方感觉到幸福和快乐,若我遇到的爱情无法做到这点,我宁愿……”
不要这份爱情。
任何时候,都要在发现爱情给自己带来的苦多过了甜的时候,尽早舍弃爱情,否则只能泥足深陷。
——这是林阡从那对不负责任的父母身上,学到的唯一一样东西。
林阡比谁都更清楚,爱情并非人生的全部。
她也从未怀疑过自己的想法。
但当林阡在发现嬴政的眼神因自己的话而变得冷漠后,她竟隐隐生出了几分歉意。
之前嬴政喝醉,她就该直接走的……
==·追妻·==
一场推心置腹的谈话后,嬴政与林阡的关系似乎瞬间就恢复到了公事公办的时候。
不,不太对。
准确来说,嬴政与林阡之间的关系应该比之前不掺杂任何私人感情的时候,来得更加冷冰冰。
以前二人身边亲近之人如蒙恬、林陌、李斯等人,总会因嬴政的态度而误会两人的关系,可如今即便是最爱脑补的蒙恬,看到嬴政与林阡在一起时的氛围,也绝不会往暧昧的方向去想。
他只会觉得:【陛下与谷丰侯是吵架了吗?】
但两人之间除了彼此间的氛围不太对,仍旧和之前的相处没什么两样:还是一个提问一个解决,一个拿出好东西一个负责推广,一个提出要求一个给出需要的东西……
君臣相得,和乐融融。
偏偏满朝上下,只觉得这种气氛格外令人窒息,近日但凡有他们两人在场,除非有不得不说的大事儿,否则连大气也不敢出一个。
但朝臣对此毫无办法,只能隐隐期待他们两人尽快恢复以往的融洽关系。
-
除了嬴政与林阡之间的关系发生了变化,朝中还有一对夫妻生了变故,并引起了所有人的关注。
长公子扶苏与王芸。
两人结婚多年,相处时间不久,但彼此感情也算不错。
但在楚夫人去世后,也不知为何,这对夫妻就大吵了一架,甚至将隔壁邻居都惊动了。然后,那王芸竟一气之下收拾好行李直接回了王家,和扶苏分居两地。
扶苏的婚事可是大事儿。
即便最近嬴政屡屡表现出对扶苏的不满,但在其他公子不曾冒头,甚至表现得还不如扶苏的时候,朝中大臣也仍旧免不了将其视作嬴政的继承人。
而继承人的婚姻与子嗣,都是涉及江山社稷的大事儿。
扶苏与王芸可还不曾孕育后代呢!
大家不好当着扶苏的面儿去打听人家的私事儿,便将主意打到了王翦与王贲父子二人身上。
王翦每每被人问起此事就满脸的晕晕欲睡,根本不给人打听的机会,他甚至对扶苏的态度都一如既往,让人抓不到半点儿错处;王贲却修炼不到家,被人察觉到了几分端倪。
往日王贲对扶苏可谓是尽心尽力,出谋划策不在话下。
但最近几日,那王贲在面对扶苏的时候总忍不住带出几分不喜与抵触,甚至刻意绕开了与扶苏的接触,让人一看就知道他对扶苏的不满。
大家立刻明白,这对小夫妻之间多半是公子扶苏做错了事儿——
若不然,王贲绝不敢给公子扶苏甩脸子,而王翦这个向来不爱出头的老将更不会放任自己的儿子对公子扶苏不敬。
就是不
知道,公子扶苏到底是做了什么才惹怒了王家。
……
扶苏这几日并不好过。
先是生母楚夫人以一种格外悲凉的方式丢了命;再是他因母亲去世而消沉,在妻子王芸前来安慰劝解的时候,他由王芸言谈间提及母亲死亡的最大责任应归咎于外祖家当初不顾女儿幸福将人嫁给父王,之后又不考虑母亲处境朝他们伸手要钱等略显刻薄的说法联想到她当初对蒙恬告密的事儿,进而说了几句不太好听的话气走了王芸;如今又与一向敬重的岳翁王贲生份……
扶苏只觉得事事不顺,每日从府衙回家后便借酒浇愁。
王芸在回到王家后也沉闷了一段时间,但很快,她就在家人的劝说下调整了心情,开始慢慢接触以前的朋友与同龄人。
见得多了,王芸竟发现自己以前的同龄好友竟然有不少在成婚后跑去做了官儿。
她看着其中一人:“我记得你孩子都生了两个,怎么不留在家里?”
对方白了王芸一眼,哼笑道:“生了两个孩子又怎么了?难道生了孩子我就不能去做官了?你怎么想法比那些个男人都迂腐?”
王芸有些尴尬:“我并非觉得生了孩子就不能做官,只是觉得……孩子还小,总需要母亲照顾。”
对方哈哈大笑:“你放心,我两个孩子都是公婆在照顾!”
哈?
见王芸不解,对方解释道:“我那丈夫你知道的,不但瞧着憨厚傻气,人脑子也确实没怎么开窍。不但带兵打仗完全不行,让他读书识字更是跟要了他的命似的,反倒是墨家随手做出来的小玩意儿让他格外喜欢,在我嫁进去前,我那公婆差点儿没被气得和他断绝关系。”
“偏偏公婆又只有我丈夫一个儿子,所以在两个孩子先后出生后,他们便将所有希望放在了孩子身上。”
“但家族传承不能断啊。”
“所以即便我丈夫不喜欢,家里也仍旧将他送到某位官员身边当了个属官,平日也就能干一些没什么难度的杂活儿。”
“可即便如此,我公婆仍旧对他不满,平日总恨他生了个榆木脑袋,还总说恨不能我才是他们的儿子。”
“这不,前些年秦国开始任用女性官吏。我想着自己读书识字,学识比丈夫好多了,便与公婆说了想要到府衙去报名,试试能不能当官。我公婆一开始也别扭,但我在家……”她咳嗽两声,“若是我在家,肯定是要和公婆抢着带孩子的嘛,所以公婆商量几天后,便同意了让我去报名。没想到最后我还真就被选上了。”
说到这儿,对方得意地扬起了下巴,“你是不知道,我公婆得知我被选中后有多高兴。”
王芸看着对方神采飞扬的样子,眼里不由闪过一丝羡慕。
另一个朋友注意到了王芸的眼神,不由怼了前者一下:“你这人说几句就得了,大家都是来联络感情的,就你长了一张嘴会叭叭叭,也不想想就你那微末小官儿有什么可得意的?真正有本事的人早就当郡丞去了,人家怎么不到处叭叭?”
对方一顿,撇了撇嘴:“我要是愿意离开咸阳,说不准也当上郡丞了。”
王芸好奇:“有人当郡丞了?”
对方讶异地看着王芸:“你没发现吴乐这段时间一直没出现吗?”
王芸疑惑:“倒是发现了,但我以为是她自己不愿意出来……”
“想什么呢?”对方摆手,“吴乐和离后虽然不常出门,却不是自己不愿出来,而是整日在家读书。前两年学宫开始招收女学生后,吴乐第一个跑去报了名,她又有秦律基础,很快就学成出来,从小吏做起,很快就升到了郡丞。
如今不但她娘家人为她高兴,她那骗婚的前夫也悔青了肚肠,嚷嚷着要复婚呢!”
这吴乐便是嬴政曾与林阡提起过的,嫁人后发现丈夫的妾室早就怀孕,果断和离后却因发现怀孕不曾知会前夫直接落了胎,而被前夫告上府衙的那名女子。
那桩案子最后的结果自然是女子无罪,反倒男方因骗婚之举被查出而罚了不少钱。
吴乐年纪比王芸几个都大,又因性格果决,一向是她们一群人的领头人,她会跑去报名当官,王芸还真不奇怪。
就是……
王芸捏紧了手帕,整个人都有些蠢蠢欲动。
几个姐妹看她反应,顿时相视一笑。
想到这段时间的传闻,几位好友不愿王芸沉溺在悲伤之中,纷纷劝她到府衙报名。
“你的学识可不比我们差,我们都能当上官儿,你难道还会选不上?你就差了一个报名而已!”
“就是就是,你比我们几个条件更好,还没有孩子当牵绊,只需要在府衙的官吏询问时回答可以接受到咸阳之外的地方任职,保管你的职位升得比我们快。”
“你要实在害怕,去找吴乐姐,有她照顾怎么也差不了。”
……
几人七嘴八舌地劝说王芸,很快就将人劝得动了心。
但王芸想了想自己的本事,最后还是决定先去学宫学一段时间秦律,明白该如何判案后再考虑报名当官吏的事情。
王芸本以为自己想去学宫读书会受到一些阻碍,却不想从王翦王贲到母亲兄弟竟全都支持她到学宫去学习秦律。一向不爱管家中琐事的王翦更是主动提出,不用担心扶苏,他可以帮王芸去找陛下求情。
他也真的去了。
嬴政并不觉得王芸到学宫读书,甚至是想要当官有什么不好,他甚至很愿意鼓励所有读书识字的女子都去学宫学习秦律,然后为秦国的建设添砖加瓦,以缓解秦国人手不足的窘境。
何况求情的还是王翦?他当场就同意了此事。
王翦乐呵呵道谢,回家便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了王芸。
等扶苏知道王芸到学宫学习秦律时,她都已经从中毕业,并接受朝廷任命跑去好姐妹吴乐身边当官儿去了。
扶苏就如被人丢进了冰天雪地之中,整个人都傻了。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后,他瞬间就振作起来了。
扶苏主动找到嬴政,提出想去王芸任职的地方帮忙。
嬴政看了扶苏一眼:“随你。”
扶苏被这语气刺了一下,却不曾多言,而是在深吸一口气后立刻告辞离开。
==·逃婚·==
王芸可不知道扶苏追了过来,她以前从未离开过咸阳,眼里心里就只有那一亩三分地,如今走出咸阳,看到更多风景,见识到了更多的风土人情,她才知道自己以前固守的一切到底有多微不足道。
她心里充满了对新生活的期望,恨不能立刻跑到吴乐身边,于是一路快马加鞭。
没多久,她便抵达了目的地,并在第一时间见到了吴乐。
久别重逢,两姐妹激动相拥。
叙过往事后,王芸很快在吴乐的安排下入了职。
但让人没想到的是,王芸虽然在判案这块儿没有太大问题,却明显军事方面的才能更加突出。
于是吴乐与郡守商议之后,直接将王芸安排在了郡尉名下。
郡尉掌驻军,负责郡县的治安、侦缉盗贼等职务,王芸正是被安排到了郡尉名下当了个不太起眼的尉史,负责守卫边塞。
于是等扶苏赶到此
地,王芸早就不在郡城了。
-
扶苏与王芸阴差阳错地错过,终于从单父县千里迢迢赶来沛县定居的吕家人则顺利与吕公好友——沛县县令相遇,并成功在当地落下户籍。
为了答谢好友的帮助,同时宣告吕家落户沛县,吕公决定在家宴客,庆贺吕家的乔迁之喜。
这场宴会宴请的客人包含三教九流,但凡沛县有点儿名气的人都受到了邀请,再加上沛县县令的关系,这场宴会办得格外盛大。
但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却并非吕公,而是靠着虚报贺钱得以坐到堂屋的刘季。
他本人虽算不得器宇轩昂,却因为一双不将任何人看在眼里的眼睛与肆意自在的气质而格外亮眼,引来了不少人的注目。
这场宴会是由其好友萧何安排座位,他这么一折腾,萧何在县令与吕公面前就变得尴尬起来。
好在萧何并未生气,而吕公与县令也不曾怪罪萧何。
吕公得知此事后,直奔刘季而来。
他来时怒气冲冲,恨不能将刘季这不着五六的混子赶出家中,却在见到刘季后愣在当场,而后竟不计前嫌,笑着将人引到了县令休憩之处,将其狠狠夸耀了一番。
县令也知晓吕公颇有几分相面的本事,故而对刘季印象有所改观。
倒是刘季的好友萧何担心刘季风头太甚,小心在旁劝谏:“我与刘季相交莫逆,关系颇好。是以很清楚刘季就只是个喜欢说大话的混子,不但如今没什么成就,以后多半也只能庸碌度日。”
刘季看了眼萧何,瞬间对吕公提起了十二万分的戒备心带——
萧何不会害他,反倒这吕公刚来时还怒气冲冲,不过与他打了个照面后就态度大变,瞬间变得热情万分的人,不得不让人怀疑他的目的。
吕公却对萧何的话不以为意,仍旧对刘季格外友好。
不止如此,他甚至拉着刘季询问:“你家中有几口人?又有几亩田?是否已经娶妻?”
刘季都懵了,他不过是来蹭个饭,怎么这位主人公竟好似要将他祖宗十八代的消息都问个清楚明白,而后为他做媒一般?
他常年在街头上混,可不相信什么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当即一口回绝:“实在不好意思,在下家中已有一个儿子。”
吕公愣了下,顿时满脸失望:“这太可惜了……”
那县令对沛县众人婚嫁详情一清二楚,见好友这般失望,不由多嘴了一句:“据我所知,这位小友虽确实与某位曹姓寡妇生了个儿子,却至今不曾婚配。”
吕公瞬间看向刘季。
萧何都忍不住为刘季尴尬,他担心刘季一个回答不妥,就同时得罪了县令与吕公,忙往前站了一步,想要为刘季解释。
却不想刘季没有半分“谎言”被拆穿的不好意思,仍嬉皮笑脸地回答:“对,但我与那曹寡妇正是浓情蜜意的时候,若非父母不愿让她入门,老子早就把人娶回家了。”
萧何当即倒吸一口凉气。
县令也因此对刘季观感直降,只觉得这果真是个没皮没脸的混子,竟然这般不知羞的话都敢拿到大庭广众之下胡说。
吕公却只觉得刘季不拘小节,愈发认定刘季日后必成大器。
他半点儿没将那曹寡妇放在心上,视线往刘季脸上扫了一眼,注意到他提起曹寡妇时眼底的轻浮与一闪而过的色、欲,当即笑道:“壮士有所不知,在下家中有一女正当及笄之年,生得是花容月貌,性子更温柔贤淑,只是在下认为小女才貌难得,不愿轻易许配他人,以免委屈了小女。”
那刘季一听“花容月貌
”,便立刻动了心思。
萧何注意到刘季反应,登时被气了个半死,有心想要提点,却又不好在县令眼皮子底下搞小动作,于是只能一个劲儿地冲着刘季使眼色。
刘季也不傻,当即笑道:“吕公可不要寒碜我了,我是个什么样子的人自己还能不知道?吕公若真担心随意给令嫒配人会委屈了她,就不会看中我这个混子了。”
萧何趁机补充:“劳吕公厚爱,但刘季真没多少本事。您是不知道,刘季前些日子才到县衙去报了名,想要仗着读书识字讨个一官半职当当,却不想连几个姑娘都不如,愣是连个微末亭长都不曾得到,这样一个人,您若真将女儿许给了他,才真是委屈了令爱。”
吕公却哈哈大笑,转头就命人去将女儿叫出来见客。
吕公之妻吕媪得知丈夫竟命人将女儿叫去见客,当即生出几分不满,只是不愿忤逆了丈夫,这才冷着脸亲自将女儿送到了宴客的地方。
吕雉掀开门帘走到人前,瞬间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正如吕公所言,他这女儿果真生得花容月貌,气质更温柔贤淑,让人一见倾心。
萧何讶异地看着吕雉,他还以为吕公急于将女儿嫁给刘季,这女儿本身必然有点儿不可言说的毛病,却没想到出现在人前的竟是个难得一见的貌美少女,更难得的是那满身书香,让她看起来格外特别。
他聪明的小脑袋就跟装了浆糊似的,转都转不动了——
若吕公不曾说错,这少女应只将将及笄而已。这般大好年岁,又有吕公家世与县令人脉,何至于找不到好儿郎?那吕公怎就一心想要将其嫁给刘季了?刘季今年都要满三十了,若成亲早些,都能给这吕家姑娘当爹了!
难道,刘季日后真有什么了不得的成就?
萧何忍不住将刘季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可愣是半点特别也没看出来。
刘季则瞬间瞪大了眼睛,当即就要应下这门婚事。
萧何如何不清楚刘季好色的毛病?眼见他要开口,赶紧拽了他一下,这才勉强阻止了刘季。
但刘季已□□熏心,即便被萧何提醒也仍不死心:“这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即便吕公有意,在下也不得不拂了吕公好意,还要回家问问家中父母才行。”
吕公高兴抚须:“这是自然!”
一场宴会匆匆结束,所有知情人都因这场变故吃得食不下咽。
等到宴席结束,萧何随着县令离去,刘季则乐呵呵地回到了家里与父母说起提亲之事,反倒吕家因此事颇不平静——
那吕媪得知吕公竟要将女儿嫁给一个大了女儿十五岁的混子后,当即不顾脸面与其大吵了一架。
吕公却不以为意,只道吕媪是妇道人家,不知刘季的好。
吕雉早便弄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如今见父亲冥顽不灵,半点儿不将自己的终身幸福放在心上,不知怎地,突然就想起了之前从单父县离开之时那回头的惊鸿一瞥。
若她也能如那位郡守般……
吕雉看着伤心的母亲,又看了眼并不将母亲放在眼里的父亲,又想到砀郡的郡守在离别时对自己说的那句话,心里倏地生出了一个极大胆的想法——
她要在被父亲嫁给那个叫刘季的混子前,逃回单父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