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一间屋, 晚上顾怔平去周老同志屋里合住,顾闻骞跟小婵带着果果住这屋。
虽然生活上不方便,比如洗澡、卫生间等, 但顾闻骞尽全力满足小婵的需要, 而小婵呢,也没有因为环境恶劣而抱怨过一句, 而是努力发现生活中的美好。
第二天顾怔平按理还得去地里摘棉花, 顾闻骞跟着一块去了, 他手脚快, 原本一天的工作量半天就干完, 回到养猪场时小婵已经煮好了午饭。
盐水毛豆、土豆炖山鸭、清炒油麦菜,还有一大盘白菜猪肉馅的水饺。
除了鸭子是从老家带来的, 其他的都是小婵花钱花票去农场食堂兑换的, 只要嘴巴甜,让些利, 食堂的师傅也乐的送个顺水人情,反正没亏还赚了, 何乐而不为呢。
只要不干活, 顾怔平就抱着果果在附近转悠,边看边教她认, 哪怕果果还不大会说话, 但爷孙两就是能聊的来。
周老同志说,“老顾这两天高兴, 笑的比往常一年都多。”
顾闻骞看着远方的父亲和女儿, 酸楚无言, 希望父亲能永远这样高兴, 但现实却不允许, 只希望时间能过的慢些,自己能帮父亲多干些活,也让父亲尽情享受这样的天伦之乐。
两人带着果果在东北住了半个月回老家,顾闻骞没让父亲送到车站,走之前父子两将千言万语化作结实的拥抱,对果果的不舍让顾怔平的情绪比以往的每一次离别都要伤感。
他站在路口,看着拖拉机渐行渐远,久久没有移眼,直到车影消失在天与地的边际为止。
周老同志拍着他的肩叹息道,“唉,回吧,咱们都是数着日子过,你儿子儿媳这么孝顺,说不准明年还带孙女来看你。”
顾怔平笑了笑,没说其他的,跟着老朋友转身回了茅草屋,幸福的时光是短暂的,但这短短的十多天,让他有了独自面对无数苦痛日夜的光亮。
时间一晃到了1976年秋,在母亲的忌日那天,小婵带着丈夫和女儿去后山拜祭。
张大英是前年走的,她身体本就不好,按理小婵来的第二年就不在了,本以为生活好了她的寿命也会跟着增加,没想到只多活了三年。
在生命的最后几年中,她送女儿出嫁,看着女儿找到值得托付一生的良人,也见证外孙女出生,帮着照顾了三年,她的人生已经没有遗憾,唯一期盼的就是女儿一家能顺顺利利的过后今后的生活。
“妈,今天是你的忌日,我们带着果果来看你。”
听到妈妈的话,果果跪在地上给姥姥磕头,对着墓碑说,“姥姥,我很想你,我知道你一直在天上看着我,你放心,我会好好吃饭,也会听爸爸妈妈的话,好好学习以后做对社会有用的人。”
顾闻骞点燃纸钱,沉静的拨弄着火苗。
身后传来脚踩树叶的沙沙声,回头看,是秋顺文来了,看到小婵一家在,秋顺文有瞬间的瑟缩,但最后还是走了过来。
张大英直到去世都没有原谅儿子,村里的老人来劝说,以儿孙送终摔盆劝她放下矛盾,张大英依旧不愿。
“我早就当没这个儿子了,活着享不到他的福,死了也不记挂。没儿子没孙子没关系,我有女儿女婿还有外孙女,我知道我走后他们会顾好后事,每天清明七月半会给我烧纸钱。”
国人的观念里,死者为大,又有“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的说法,张大英死前都不愿原谅儿子一家的决定将秋顺文彻底钉在了耻辱柱上。
一个母亲,至死不原谅自己的儿子,这得是多大的失望,多深的怨愤。
也是从
那时候起,秋顺文头发几乎一夜变白,才三十多看上去却像四五十岁。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小婵没有搭理秋顺文,她无法代替原主或者张大英来做善人,如果因为所有的痛苦没有自己亲身经历而轻易原谅的话,那她跟落井下石的小人有什么区别?
祭拜过后一家三口准备下山,留下来那碗祭拜用的白米饭。
秋顺文想开口说什么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目送他们离开后,秋顺文跪在母亲墓碑前,眼泪无声落下,脑子里想起的都是小时候的日子。
父母具在,一家和睦,哪回想到有一天日子会过成这样。
他想怨天尤人却发现自己怪不了任何人,只怪自己懦弱没担当才有了今日的恶果。
九月,舅舅从首都寄来信件,按时“黎明即将到来”,十月,顾闻骞在地里上工时听到广播里播报某帮倒台的消息,社员们顿时欢腾起来。
回家后,顾闻骞紧紧拥住妻子,话音中带着激动的颤抖,“太好了,没想到真的等来了这一天,小婵,我很高兴。”
小婵也紧紧回抱住他,虽然她早就知道了这一切必将发生,但当自己身处历史的洪流中,还是有种身临其境般的波澜壮阔感。她为他高兴,为公公婆婆和无数无奈分离的家庭,为所有遭受磨难的人们感到高兴。
“父亲肯定也收到了消息,我要给舅舅写信,请他帮忙疏通关系,将父亲调回首都。”
因为长期劳作,环境恶劣,顾怔平患了严重的关节炎,身体每天都处于疼痛中,即便如此也得不到休息和治疗,虽然顾闻骞跟首都的舅舅常给他寄药,但对他的病情并没有实质性的帮助。
“闻骞,我的想法是,或许我们国家将会出现一次大的变革。那些莫须有的罪名随着时间的推移会全部洗去,不光父亲,有一天你也有机会回到熟悉的环境里发挥你应有的价值。”
他是大学生,是国家最需要的高端人才,不会永远埋没在这偏僻的山村里,哪怕是舅舅也不会同意,一定会想办法让他回京。
顾闻骞回想起十年前的自己,意气风发的遵循前人的步伐将我国的建筑学发扬光大,空有壮志而已,出师未捷就已经顶着“黑五类”的帽子下放到了上尧村。
曾经的悲怆、不解、委屈,已经在时光中掩埋,在他决定忘记一切,与挚爱的妻子携手余生、用心陪伴女儿成长时,惊喜却悄然而至。
在院子里玩耍的果果看到爸爸回家后,“噔噔噔”的跑过去想要抱抱,而原本回到家后总是将自己高高举起的爸爸却忽略自己抱住了妈妈。
果果停住了脚步仰着头,站了好几分钟爸爸都没注意到自己,顿时有些“吃醋”了。
等顾闻骞跟小婵说完话回头,就看见女儿委屈的小脸蛋。
“果果怎么了?谁惹果果生气了?”
果果嘟着嘴说,“坏爸爸,我一直等着你回来,你都没有看见我还抱妈妈抱了好久好久。”
顾闻骞跟小婵对视后失笑,“那你是气爸爸没有先看见你,还是气爸爸抱了妈妈呢?”
果果不开心的答,“气爸爸没有看见我。”
小婵笑着蹲下问,“那爸爸可以抱妈妈吗?”
果果点头,“可以,但我也想要爸爸抱。”
小婵继续逗着女儿问,“那你只要爸爸抱不要妈妈抱吗?”
果果扑进妈妈怀里,用那可爱的声音嘟囔道,“才不是呢,我也要妈妈抱。”
顾闻骞伸手将妻子和女儿一起抱住说,“那我们抱在一起好不好?”
果果在爸爸妈妈怀里笑了。
顾闻骞当晚就给首都的舅舅写了信,询问最新消息,并提出了将父亲调回首都的想法,而小婵考虑的是学习的问题,她知道明年就会恢复高考,原主上过高中但没有高中文凭,当然这不是最主要的,而是她知道丈夫会回首都,也不会抛弃自己和女儿,可回到首都后她得有自己的事业,一个连高中文凭都没有的,也没有任何工作经验的乡村少妇能找到什么工作?
想要有选择权,起码有匹配的能力,而学历就是能力的一种。
她有心提前复习,但又不知道怎么跟丈夫解释,就想着从系统里买一套高中复习资料,趁着顾闻骞上工不在家的时候学。
顾闻骞的信寄出后,很快就收到了舅舅的回信,舅舅在信里跟他说了不少首都方的内部消息,并告知顾闻骞,相关事务他已经在积极运作中,包括顾闻骞一家三口的户籍从上尧村转回首都的问题。
这封信让顾闻骞感激不已,他对小婵说,“或许我这一辈子也无法报答舅舅舅妈的恩情,他们帮了太多忙,如果不是舅舅,母亲或许早就不在了。”
小婵倚在他肩头安慰道,“我们当然要感激,未来只要有能力也要竭尽所能的报答他们,但我想舅舅舅妈做这些并不是想要回报,只是出于真心的在乎。”
顾闻骞揽住妻子的肩,在她额头印下一吻。
“你说的对,亲情是无价的,那你呢,如果舅舅办成了,你愿意跟我回首都吗?”
小婵仰头面向他,眼里蕴着数不尽的深情,“你问的简直是废话,除非你想抛下我自己回去。”
顾闻骞急了,忙解释说,“你明白我不是这个意思,从我决定跟你结婚的那天起我就在心里发誓一辈子对你好,你要是不愿意去首都想留在这里,那我就不回去。”
小婵知道他对自己的真心,但真的听到他说,宁愿放弃回首都的机会也要跟自己在一起还是很受触动的。
她嗔道,“真是个傻子,你一个大学生留在这里干什么,想一辈子当木匠?再说你一直想跟父母团聚,要是我拦着你不让你回去,你嘴上肯心里也是不肯的。”
顾闻骞笑着抱起她,承认了内心的想法,“你说的对,我是想跟父母团聚,但我也在意你的感受,如果你真的不想离开,我愿意陪你留下,知道他们过的好,有时间经常回去看看他们,我就安心了。”
小婵笑了,“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这辈子能跟他相遇相守已经没什么遗憾了。 w ,请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