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寒冬,却暖阳正艳。
今日的提刑司后院,摩肩接踵,高高的日头照的人腹背生汗,人气的映衬之下,这提刑司少了些肃杀,多了些烟火气。
那柴炭的烟火气熏得墨玉县主双目微红,险些流下泪来,却兀自倔强以拇指与食指轻轻捏着那白布一角,准备掀开来,坐实了那叶柯的渎职之罪。
“县主大人可要想清楚再发力......等会儿,可莫要后悔。”叶柯的声音虽淡,其中却不乏提醒之意,可如今这好意的提醒,落在那墨玉县主的耳中,却分明是威胁与挑衅。
墨玉见她一脸淡漠,却道她是怕了自己,心中快意更甚,锦袖之下,如葱根一般的玉指陡然发力,那白布便好似狂风中的落叶一般,往后飞去,她这动作行云流水,还未见她发力,那青葱指尖便已回收身前,重回了那端庄仪态,着实有一股子风发意气。
提刑衙门众人忽地瞪大了眼睛。
只见那白布之下的担架内,一副血肉横生,腹部空鼓以棉线缝合的腐尸正曝于眼前,翻白的脂肪亦在阳光之下泛着油光,却不知是哪个糊涂衙役,将本该检骨的尸身丢于房中,错将那女子的肉身抬到了这院内。
“呀!!!!!!”
叶柯在那刺耳的音波到来之前早已捂好了耳朵,只淡漠的看着那身着锦绣暖袍,端庄得体的墨玉县主一跳三丈高,化身一只蝙蝠,音波攻击了周围的众人。
“三”
“二”
“倒!”
在叶柯淡然的倒数声中,墨玉县主募然收声,直直向后倒去,将一名正欲上前接住她的随从压至晕厥。
她终于是晕倒了,叶柯吐出长长的一口浊气,将那七手八脚,掐人中,扶玉袖的安溪众人丢在身后,埋首继续准备着酒泼,醋淹的检尸手段。
提刑司众衙役憋着笑,垂手目送那安溪县主府的众人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可怜那墨玉县主,这娇贵柔弱的身子,怕是要病上好几日了,古时之人本就忌讳见到尸体,平民之人见到方且需要脚跨火盆,枕压红豆,何况这高高在上,锦衣玉食的县主大人?
祝由瞧了那面目恐怖的女尸一眼,心道这墨玉郡主只怕不生大病一场,也得受那梦魇缠身几日,心中不觉好笑,嘴角微扬,昨日胸中那股子郁气也消弭不少。
“这便是安溪县主吗?好生可笑啊!!”
“正是,正是!瞧她翻手扯那白布之时的意气风发的劲头,还以为她在挥动战旗呢!哈哈哈!”
“当真是不开眼,还想来寻我们提刑衙门的麻烦,吓的她快蹦的比房子都高了!”
衙门办公本就枯燥乏味居多,这下有了这么个笑料,这帮子丘八可不得逮着可劲的奚落。
正忙活的叶柯被那墨玉县主打扰,心中本就不耐,耳后的吵闹不止,心中更是火气上浮,“吵个甚么?这尸身谁抬来的?本官让你们抬白骨来!这点小事都给本官做错,所有人,刑棍十杖!”
安静了!
赵捕头见叶柯发了官威,小心赔笑,“叶大人......”
“二十杖!赵捕头你来执行!”
枉作好人的赵捕头手执水火棍将自己的一干同僚给打了个遍,恰好这时,柴炭烧的刚好,众人将白骨抬来,依次排开,整整十具,在这后院的烈日之下以草席覆盖。
在大玄人的认知之内,死者不可使其曝尸于艳阳之下,荒野之内,此乃对死者极为不敬的行为,因此才会有死后挖坟掘墓,曝尸三日的酷刑。
一切俨然准备就绪,叶柯立在那地窖之前,当中的柴炭烧的噼啪作响,她肃然而立,神色漠然,一手斥木瓢,一手提着装酒的木桶。
素手舞动之间,美酒挥洒!
滋滋!
酒落于炭火之上,升腾起阵阵白烟,浓烈的酒水在炭火的炙烤之下,升华在空气之中,复又在呼吸之下钻入众人的口鼻,嗜酒的赵捕头喉头耸动间,叹了一声:好酒!
顷刻之间,一桶好酒挥洒殆尽,叶柯并不停手,挥退了欲上前帮忙的祝由,复而抄起一旁的醋桶,故技重施。
滋滋!
米醋的酸香又开始从那地窖之内挥洒于空中,众人不禁在那酸味之下,口舌生津,那浓烈的酸气跃出了高墙,萦绕于几名路过行人的鼻尖,引得纷纷侧目,暗中猜疑,莫不是这里已不再是大玄的提刑司,而成了那有名的千味坊?
待那醋香发酵之时,叶柯当即下令:“将尸骨放置上去,草席不要取下!”
众人早已严阵以待,叶柯令下,所有人便将那些尸骨都纷纷放入地窖之中,任由那蒸腾的酒气,醋气,将那森森白骨吞没。
此蒸腾之法须两个时辰,叶柯驻足而立,瞧着那地窖之中的草席沉默,众人亦不敢离去,一众提刑衙门公人立在叶柯身后,亦沉默凝望,众人好似默哀,默哀这十来条性命的悲惨遭遇。
及至日过中天,就在一些衙役快要支撑不住的当口,叶柯的声音冷冷传来:“好了!”
众衙役又忙碌起来,按照叶柯的指示将那些白骨依次在红伞之下排开。
驱散了围观的众人,叶柯蹲下仔细的验看着那些白骨,当是时,祝由立在叶柯身旁分明的看见,那白骨的脊柱以及手脚骨之上,有红色纹路显现,好似血晕染而开。
“这是!?”
叶柯沉默不语,一具一具验看,及至最后,嗓音低沉着开口道:“验!白骨之上,脊骨,手骨,胫骨处有血色印痕出现,死者生前被长期受鞭笞之刑,棍棒加身!”
那书吏奋笔疾书,慌忙记下,不敢有失。
“大人,这些白骨也极有可能是在妓馆娼寮讨生活的女子!”好容易因这艳阳天带来的好心情又没了。
“为何?”
“良家女子多数都是不愿去的,或是被卖,或是被拐,初入妓馆娼寮,不管听不听话,每日都要挨上一顿打,”忽起的风将叶柯的声音带的有些飘渺,她眼睑微垂,似是在隐怒“这叫,将贱骨头给打软了。”
这声音一字一句撞击在祝由的心房,让他呼吸一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