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的年宴通常会开到第二日天明,武人多得地方没什么束手束脚的规矩,只要兴致来了,那粉衫罗裙的秀坊姑娘也能踩着桌子喝倒好几个君山儿郎。
盟里正赶上新旧交替的时候,燕崇与萧纵本就是最遭人瞩目的,眼下萧纵不饮宴不露面,就连宴前论功行赏的时候都是叶宸代替,所以来自整个浩气盟上上下下的敬佩、嫉妒、仰慕、审视、忌惮,全都让燕崇一个人受了。
也就是穆玄英明里暗里护着,再加上有个燕烨帮忙挡酒,这才保得燕崇没直接醉死在席间。
他脱身回去时已经过了子夜,房里的灯火悉数熄灭,只在进门的地方留了一盏红烛。
燕崇沐着光亮使劲甩了甩昏昏沉沉的脑袋,他离席后找了个隔间把自己洗涮了一番,又换了衣服,特意除去了身上的酒气。
按照往日的作息,此刻温杳早已蜷在床里睡了,燕崇吹了烛火打算靠在床头凑合一宿,他发间还没完全干透,若是同温杳睡一起,可能会让温杳沾了水汽着凉。
虽是年关岁尾,盟里却没什么烟火爆竹的动静,偶尔有几声也是从龙隐山那边传来的,听起来还不如水壶里烧开的水泡响。
这也是燕崇提前安排的,温杳怀着孩子需要充足的睡眠,而且更受不得惊吓,盟里人多事杂,他要多在意这些小事才能把温杳照顾好。
燕崇坐去床边倚上床栏,似是察觉到他回来了,温杳迷迷糊糊的动了几下手脚,慢吞吞的蹬开了半边被角。
“燕……唔……”
“是我,你安心睡。”
燕崇拉过被角帮温杳重新掖了掖被子,熄了烛火的屋内只有零星一点月光,他看不清温杳的面容表情,但仅仅一个轮廓就能让他满目柔和。
他能察觉到萧纵来过,另一个天乾的信香虽是被某种香气盖过了,但依旧瞒不住他。
燕崇如自己许诺过的那般平静随和,温杳抓着他的腕子不肯松手,他便俯身去将睡昏头的温杳抱进了怀里,始终没有流露出嫉妒或是厌恶的情绪。
“我身上还没干,阿杳听话,我一会就……阿杳?”
温杳比平日里黏人多了,燕崇本想抱着他哄上两句,可他却一直往闷着头往燕崇肩窝里埋,全无往日里那股乖顺听话的模样。
“嗯……不睡……燕崇,难,难受……呜——”
孕中脑子发昏,加上还没彻底睡醒,温杳整个人都是懵乎乎的,他环着燕崇的颈子别别扭扭的挺着肚子,一时也说不清到底是哪不舒服。
屋里的烛火重新续上,温杳被晃得眼里发红,他蔫头蔫脑的趴在床边吐得直不起身,床下接秽物的小盆里除了吃食的残余之外,还有些许没消化完的糯米团子。
燕崇难得沉了脸色,糯米是最不容易消化的吃食,温杳孕中本就肠胃脆弱,前几日他就是担心温杳吃完难受所以才回绝了温杳的请求,否则就以他对温杳的宠溺程度,怎么可能轮到萧纵来当这个好人。
温杳吐得眼尾挂泪,他这几日胃里刚消停一会,眼下这么一闹自然好受不到拿去,更何况腹中还有一个孩子,他吐都不敢使劲吐。
这点贪嘴吃下的东西在胃里闹腾了一晚上,现下吐出来才勉强好受一些。
温杳趴在床边可怜兮兮的抓了抓褥角,萧纵没什么常识,而他是个通晓医理的大夫,如今因为一时贪嘴起了侥幸之心,闹成这样实属活该。
可即便是知道自己有错在先,即便是知道燕崇正在生气,温杳也还是下意识瘪着嘴巴往燕崇身边凑了又凑。
“燕……”
“喝口水,再漱一漱,还吐吗?要是吐完了我去给
你熬药。”
燕崇绷着一张俊脸给温杳顺了顺气,也就是温杳实在是他放在心尖上的人,舍不得打舍不得骂,不然他是真想捏着温杳的臀尖好好问问他这么多年的医书是看到哪里去了。
“不喝……不喝……燕崇——燕崇……”
温杳半眯着含泪的眼睛侧头去蹭了蹭燕崇的掌心,他始终不是个太主动的人,于他而言这样的动作已经算是破天荒的亲近了。
如缎的长发拢去肩颈,温杳鸦睫微颤,他眉目倦怠的摸索着枕去了燕崇腿上,细白的指节先是搭上衣摆,后又伸去了燕崇腕间紧紧攥住。
“我不喝药,燕崇……要拍一拍,拍一拍就好了……”
来自天乾的安抚比任何灵丹妙药都好用,温杳皱着鼻尖溢出些许同猫一样的小呼噜,他很少有这么撒娇耍赖不懂事的时候,眼下兴许又困又难受实在扛不住,故而才露出赖唧唧的一面。
“燕崇……唔,要拍一拍……”
温杳又小声嘀咕了一句,继而便迷迷瞪瞪的埋去了燕崇腹间。
他突然小时候经常见过同辈的师兄弟这样赖去师长怀里撒娇,万花谷中师门风气一贯亲和,尤其是四五岁刚开蒙的小弟子,总是成串儿的跟在师长背后咿咿呀呀的闹腾。
每逢有个头疼脑热的,这些个从小学医学典小孩们就会四仰八叉的撒泼打滚,非要钻去师长怀里,全无日后的风雅模样。
温杳微微撅了一下嘴,他自幼就是这种老实脾气,他从未怨恨过父亲的古怪生疏,但说到底他还是羡慕的。
“......”
纤瘦漂亮的指节攀着握刀持盾的脉门,单是这一个小小的动作就足以让燕崇心血沸腾,他沉默半晌,终究是毫无办法的伸出手去想将温杳捞进怀里抱稳。
“不抱,枕着,燕崇……要枕着。”
温杳侧着脑袋埋在燕崇腹间摇了摇头,他喜欢这么枕在燕崇硬邦邦的大腿上,情事之外的信香没有那么强的侵略性,他糊里糊涂隔着衣襟使劲嗅了两下便觉得浑身发软。
“好,好,不抱,那你稍侧一些,小心肚子,我好帮你拍一拍。”
“好哦——”
又是那种来不及收住的尾音,温温软软的挠着心尖。
温杳实在是可爱得过分了,燕崇不合时宜的鼻子发痒,他满心满眼什么都不剩了,只知道赶紧俯身去摸着温杳的脊背轻轻拍抚。
燕崇掌心宽厚,总是让人觉得安心,温杳舒舒服服的勾起唇角哼出了半声餍足的气音,面上还有些细软的发丝垂在脸颊边上。
随着不轻不重的拍抚,温杳埋去燕崇腹间连着打了好几个浅浅的呵欠,烛火映得他眉目愈发清俊柔和,他鼻翼两侧的小雀斑已经几乎看不见了,原本温润的五官也因为孕事而蒙上了一股子地坤才有的俏丽。
燕崇整颗心化得彻底,他拿温杳一点办法都没有,即便气得牙根痒痒,他只能暗自在心里把这笔账算在萧纵头上。
温杳安然睡下之后,燕崇又守足了一个时辰,等到天将明时温杳抱着他的腿根睡得连口水都出来了,他才勉强放心。
萧纵连着几日没能往温杳的屋里进。
初一头一天,燕崇哄着温杳吃过早饭喝过药之后,特意提着玄铁盾来找他打了一架。
无论是插旗切磋还是行军打仗萧纵几乎就没尝过败绩,他巴不得和燕崇硬碰硬的来一场,可燕崇纯粹是来拿他撒气的,全程以盾代刀逼得他无处可攻险些跳脚,而后又趁着他攻势太盛来不及回防,趁机朝着他屁股踹了好几脚。
连着后腰带屁股,萧纵背后生生被踹青了一大
面,燕崇下手有分寸,既让他消停趴在床上歇了两天又没伤到他筋骨,惹得来给他推拿敷药的大夫都啧啧称奇,恨不能让远在南屏军中的小徒弟跟着一起来见识一下。
萧纵愧疚得要命,挨了揍也不敢声张,燕崇不让他打扰温杳休息,他就只能在每日上完药后瘸着腿趴去温杳窗边瞄上几眼。
温杳身体没有大碍,燕崇看着他喝了三天药,吃了三天清粥小菜,这就算是帮他养了养胃口。
正月十五之前恶人谷与浩气盟的各处据点城池均不开战,这是历年约定俗成的规矩,今年又赶上情况特殊,穆玄英与莫雨定下来半年之后的南屏约战,想来在此之前阵营双方应该再无大型战事。
燕崇想抢在正月之前把盟中事务清点利落,一转眼孩子已经接近六月,温杳体质特殊,想来早产的可能性大,浩气盟毕竟不是个能生产安胎的地方,燕崇想着正月之后告个长假,就算温杳不愿回万花谷,他也得带着温杳另找个地方待产。
初四一早,燕崇出门去了议事厅,南屏一事之后,柳昊那一伙人大多被敛去实权,他要想将盟中那些错综复杂的势力肃清,就必须趁着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下手彻查。
他前脚刚一出门,萧纵便托着将将能走利索的腿脚亲自下厨煮面,在连着烧裂后厨师傅两个砂锅之后总算对付出了一碗能入口的家常面。
这回的饭食是燕崇嘱咐盟中军医盯着萧纵做得,没有伤胃的东西,而温杳也长了记性,记住了萧纵是个不靠谱的人。
所以这回无论萧纵怎么拍着胸口保证汤面绝无问题,温杳都态度坚决的只吃一小半,等到确认了肠胃不会难受之后,他才让萧纵去把面重新热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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