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瑞斯号的推进器发出巨大的轰鸣声, 当它出现在天空,一切浓云都会消散,因为它本身就代表着无尽黑夜。它像只机械制造的鲸鱼, 驱赶星辰, 用自己硕大无比的身躯碾压战场,让南线联盟的反击都变成了笑话。
那成排成片的飞行器簇拥着阿瑞斯号, 犹如沙丁鱼群。它们大多数都是无人驾驶的状态, 只听从阿瑞斯号的绝对命令。于是那毫无怜悯的轰炸沿着南线联盟的列车路线, 一路压向城区。它们如同扑入羊圈的狼,把沿途的城镇全部撕得粉碎。
“轰——!”
地面不断震动, 火球爆裂。猩红的液体扑溅在黑色土壤上,纯白的雪却还在下。
苏鹤亭飞奔在炮火中, 找到还没有被炸翻的电话亭,拨给刚才的号码。他握着话筒,说:“这里没有军队,也没有战斗机——”
7-004道:“你在说什么啊?你他妈清醒一点,这是战争,就是要把他们打服、打烂, 打穿才行。你不会在同情南线联盟吧?”
炸弹落在电话亭不远处, 苏鹤亭不得不再次挡住头部, 迎接那震耳欲聋的爆炸。
7-004说:“今晚是第一次, 还有第二次第三次,你怎样?去拦阿瑞斯号吗?最高指令已经下达, 他们什么时候投降, 阿瑞斯号什么时候停下。”
像是印证他的话,等阿瑞斯号经过上空,炸弹变得更加密集。列车站已经被炸成了废墟, 因为过程的迅速,甚至没有人跑出来。当爆炸再次发生的时候,苏鹤亭被掀翻在地上,迸溅的碎块盖住了他。
7-004的声音微不可闻,那听筒吊在半空剧烈摇晃,最终也被炸成了碎片。
轰炸持续了一夜,天亮时,阿瑞斯号终于离开。苏鹤亭趴在废墟中昏迷不醒,直到被拖出去。
“醒醒。
“7-006……”
苏鹤亭攥住领口,骤然惊醒。他仰躺在担架上,急促地喘息,仿佛刚从噩梦中挣脱。车顶晃在眼前,几秒后,他认出自己正躺在北线联盟的装甲车上。
负责联络的情报员欣喜道:“组长!”
苏鹤亭抬手蹭了下脸颊,上面的伤口已经结痂。疼痛令他清醒,他坐起身,问:“车往哪儿开?”
情报员说:“往城区。组长,你感觉怎么样?你身上都是伤。”
苏鹤亭顾不上回答,他的目光都被车窗外的景象吸引了。
昨晚熊熊燃烧的大火并没有熄灭,只是变小了。那些种植园和牧场化为灰烬,冒着滚滚黑烟。尸体横七竖八地倒在废墟上,还剩几匹受伤的马,正在被驱赶向远方。
北线联盟的装甲车行驶在焦土上,空中的轰鸣声依然存在,代表着车队都跟在了阿瑞斯号的后面。
“主神系统的计划精妙绝伦,它们的命令高于一切,我们即将迎来本世纪最伟大的胜利……”
车内广播像是魔咒,它激昂地重复着这段演说,在所有装甲车和飞行器里回放。那是傅承辉的声音,又不像傅承辉。
“向卑鄙的南线人开炮,要剔除他们龌龊的思想,杀光他们是最好的办法……”
苏鹤亭以为自己听错了,他皱起眉,说:“什么?”
广播极具煽动性地呼喊:“杀光他们!让南线的土地获得新生,一切都由主神系统负责,我们战无不胜!”
车内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苏鹤亭回过头,发现车里的每个人都很陌生,即便他们曾经共事过。
“哐!”
装甲车的挡板被挪开,露出一张戴着墨镜的脸,是7-004。他嚼着口香糖,看苏鹤亭扑过来,
又被铁网拦住。
7-004说:“病人不要激动。”
苏鹤亭抓紧铁网,道:“操!”
7-004吹了个泡泡,又嚼破。他说:“你怎么骂人呢?是我救的你好不好。”
他卖着人情,而事实是,苏鹤亭身上有黑豹的定位芯片,在飞行器巡逻的时候很好被找到。
苏鹤亭眼神冷厉,他十指不断收紧,像是随时会挣开铁网杀了7-004。
“你要去城区是吧,你去城区干吗?”7-004伸出食指,顶开墨镜,露出自己细长的眼。他模样周正,是狐眼死后替补到004这个位置的,按照划分,也是个狙击手。但他比狐眼聪明多了,继续说:“我们可以一起去,反正我顺路。”
苏鹤亭挤出字来:“少管我的事。”
7-004拿掉墨镜,说:“好呗,谁稀罕管你,不过呢……这半个月你一声不吭,差点耽误了轰炸,现在又非得去城区,我有理由怀疑,你背叛了北线。所以,为了队伍的安全,你不准擅自下车,只能待在这里,直到我们凯旋。”
他挥手,示意车内的黑豹成员把苏鹤亭拷上。同时,他提醒道:“有摄像头哈,你可别胡来,阿尔忒弥斯老师看着呢。”
情报员忐忑地上前,小声说:“对不起组长。”
他给苏鹤亭戴上感应锁。
这种感应锁虽然只是两个不起眼的细环,却能靠磁力把双手紧铐在一起。上面的亮点是感应装置,它会检测被捕目标的状态,及时向周围报警。
苏鹤亭曾经建议在这种感应锁上增加电击效果,但是没有被采纳,谁能想到如今会轮到他自己用。
他被拽回去,待在固定的座位上。车内的监控摄像头调转,对准了他的脸,好像在观察他。
——又是这种感觉。
每当阿尔忒弥斯出现,苏鹤亭就会产生被观察的错觉。这感觉不好受,甚至有点恶心,仿佛他是只小白鼠。
装甲车的行驶速度很快,没过多久,苏鹤亭就能看见了城区的旋转灯塔。白天的灯塔没有亮,阿瑞斯号的逼近让城区内的警报声大作,南线人或许昨晚夜里就收到了被轰炸的消息,可惜他们面对这些飞行器毫无办法。
谢枕书。
苏鹤亭垂下手指,默念着这个名字。他把手指卡进感应锁的环内,寻找着可乘之机。
阿瑞斯号停在了城区上空,如同悬浮着的超级炮台。飞行器们“嗡嗡”作响,苍蝇似的向下降落。
7-004调整入耳式的通话器,说:“这次的目标是教堂。”
“嗖——”
飞行器投下炸|弹,直直地落向城区大教堂。风刮过,雪雾还没有荡开,那屹立着的教堂顶端轰然爆开,彩色玻璃瞬间破碎。
7-004端详着显示屏,夸道:“哇哈,好准,不愧是阿瑞斯系统指挥的飞行器。”他歪过头,对旁边车辆里的军官说,“真算起来,我们也有信仰嘛,我们信仰的是电子新神,他们却还在搞老一套的……”
阿瑞斯号滑动底部挡板,伸出新式炮管。那些炮管被擦得锃亮,像是鲨鱼的利齿,闪烁着森然的光芒。
城区内的各个教堂门口都挤满了正在祈祷的人,他们小声哭泣,念着天赐教的真义。
在南线联盟,引领者相当于其他教系中的神父。他正站在雪地里,单手抱着天赐神书,抚摸着地面,念道:“不要慌,都冷静下来,我们有神明庇佑——”
7-004欢呼:“发射了!”
在他话落以前,阿瑞斯号的炮|弹就呼啸着打在城区。这次不止是教
堂,还有其他建筑。
祈祷者的尖叫顿起,他们紧紧相拥,大声哭喊。教堂崩塌滑倒,砸死了不少人。
引领者举起神书,抵在额头上。他深深地跪下去,在慌乱的号叫声里流泪,越发大声地呼唤神明:“请你聆听电子伪神的罪行,山之神,救救我们……”
“嘭!”
炸弹轰飞了引领者,火覆盖住教堂。那传说中能带来光明的山之神沉眠于地下,被大雪覆盖。
7-004划动显示屏,说:“两队并行,准备前进……喂?怎么有噪音?”
与此同时,显示屏也开始“刺啦刺啦”的闪动,像是被什么干扰了。
“指挥系统……受到……听到请……检测到该区域有……”
7-004心悬起来,他问:“受到什么?阿瑞斯号怎么了?怎么不动了!喂?阿瑞斯,阿瑞斯你在搞什么?”
阿瑞斯是主神系统之一,也是南北战争的主导者,它和傅承辉亲密无间,关于这场战争的命令都是从它那里开始的。
阿瑞斯号发射完第一次炮|弹后就停下了,它悬在那里,如同静止。几分钟后,诡异的事情发生了,飞行器都停下了动作。
——怎么回事?
苏鹤亭腕间的感应锁忽然失效,他倏地看向监控摄像头,也是在这个时候,摄像头的显示红灯熄灭了。
所有通讯设备陷入瘫痪,系统操控的一切也都失效。
“咚!”
地面震动起来。
“咚!”
这声音仿佛是什么东西的心跳声,它并不急切,响得很慢,却很有力。
苏鹤亭最先反应过来,这声音是从底下发出来的。他轻轻挪开一只脚,看向过道。
“咚!”
放在过道里的武装箱翻倒,磕在了地上。在所有人都静气凝神的那一刻,列车轨道突然凸起,积雪和土块崩裂,赤红色的躯体顶出来,如同南线人祈祷时呼喊的那句——
“山之神!”
装甲车内的系统装置骤然爆开,一阵刺耳的噪音扎入通话器,音|爆|弹似的炸在7-004耳中,让他痛苦地喊出声。
7-004解掉安全带,摘着通话器,急声说:“有埋伏!”
苏鹤亭站起来,抄起他们搁在一旁的水壶,砸掉了车内监控摄像头。
情报员道:“组——”
苏鹤亭用肘击砸翻了情报员,然后拿走了情报员的枪。他抬臂架枪,一枪崩掉了升降铁网的开关。
7-004狼狈抱头,他抓起座位上的防毒面罩,竖起防弹板,说:“我警告你,你要受——”
“嘭!”
苏鹤亭一枪射爆了7-004的座椅靠背,如果不是7-004躲得快,他已经命丧黄泉了。
7-004不敢在车内停留,他打开车门,滚下去,在起身的瞬间对着装甲车的车窗一顿射击。
子弹打破车窗,苏鹤亭蹲身躲避。他拽住车门,想要一鼓作气冲出去,解决掉7-004。然而这时,装甲车忽然被掀翻。
苏鹤亭身体一歪,撞向车门。整个装甲车颠倒过来,他眼前的景象也跟着一阵旋转。紧接着,他听见7-004开枪的声音。
但是这次不是打他,而是在打其他东西。
一阵狂射后,7-004说:“什么东西!”
苏鹤亭打开车门锁,再用尽力气,把车门踹开。他不知道撞到了什么,头上有血。等他从装甲车上滚出去,血都淌到了下巴上。
烦死了。
苏鹤亭擦了把脸,好让自己能看清周围。但当他看清的那一刻,他也忍不住说:“什么东西!”
从地下爬出的赤红身躯异常巨大,它比列车还要粗,而且它长到离谱,使人无法看清它的全貌。
因为离得近,苏鹤亭甚至能看到这东西表皮下的输液管,里面流动着带有腐蚀气味的特殊液体。
7-004对着它打完了弹药,那看似很薄的表皮惊人的耐抗,不仅没有破开,甚至没有被子弹打出一点痕迹。
周围跑散开来的北线军官惊悚大呼:“头!”
苏鹤亭仰头,沿着那赤红色朝城区看,终于在阿瑞斯号的下方,看到了这东西的头。
那是个超越北线想象的头,闪烁着机械的特殊光泽,呈人脸的模样。它紧闭着巨眼,神情愤怒。
城区里的祈祷者跪地朝拜,他们喊着山之□□字。这个名字来自很久以前,久到让苏鹤亭感觉陌生。
它叫烛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