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姜在外边溜达一会儿,喝了盏茶,再回来,娇少爷鬼画符已经画好了。
这回能看出形状,有刃,有钩,有扁平头,大大小小,花样很多,大部分手柄长锋刃短,感觉像是干什么工具,不是拿来玩耍小玩意儿。
“这什么东西?”
“解剖工具。”叶白汀将画好图纸递过去。
申姜吓一跳,捧着纸手有点僵:“剖尸?”
叶白汀看他一眼:“我不是说过了,我最擅长,便是这剖尸检验之法,拿稳了,去外头打一套。”
申姜吞了口口水:“不是我不让……这种事实在匪夷所思,就算在咱们诏狱,也有点过,你这‘最擅长本事’,恐怕用不了。”
叶白汀:“你先做着,会有机会。”
申姜没说话。
叶白汀拿眼角睨他:“申总旗可别打着糊弄过去主意,你不做,回头我要用时候没有,耽误了领导正事,可能不是杖刑那么简单了。”
申姜心头一凛,算了,每回跟娇少爷作对就没有过好结果:“行行行,我做,做成了吧?但这东西不能给你,真要用得着,我自给你提来。”
正说着话,手下牛大勇过来报信:“老大,那边姓布完事了!”
申姜点点头,掏出钥匙打开牢门:“少爷,咱们走吧?”
外面停尸台已准备好,该撤人都撤了,很安静,走路间只能听到自己脚步声。
叶白汀走了两步,突然想起一个问题:“ 你之前说……去梁家找东西时遇到了危险,指挥使仇疑青也去了,还救了你?”
申姜点头:“别看咱们这行挺抖威风,危险起来也是真危险,随时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类似这种杀机时不时就会遇到,指挥使虽冷脸冷心,不尽人情,这点倒没挑,护短,那武功,啧啧,龙腾在天天衣无缝——”
“我没问这个。”
“那你问什么?”
叶白汀顿住,回头:“他怎么知道,是草汁问题?”
申姜被他问一愣:“这我哪知道?许是指使指学问深?他进屋见书落了一地,断定我在找书,问了一声,我说死者对布料颇感兴趣,精研甚深,此案关键许着落在此——他捡起几本书,随便翻了翻书页,拿手指捻了捻,摸了摸,也不知道怎么看出来,直接发话让找芷叶草,草找来,他不要枝不要叶,就留了根,拿手碾出汁液,往书上一抹,一下子就现字了!你说神不神!”
叶白汀眉心蹙起:“芷叶草……是什么?”从来没听说过。
“就根粗叶长,一点都不嫩生,看起来有点像姜草那个。”申姜拿手比划着大小,给娇少爷形容了一下。
叶白汀眉头皱更深:“姜草……又是什么?”
申姜:……
还真是过甜日子少爷,不精外物,不理植蔬。
叶白汀沉默片刻:“你去寻些药草图解书来与我。”
申姜:“这种胜负心……没必要吧?”何必要跟指使比呢,那位在大家眼里都不算人了……
叶白汀淡淡扫他一眼:“别人也吃饭,申总旗是不是觉得没必要?”
“找!没有买!今晚就给您送过来,行了吧!”
申姜下意识拍了下自己下巴,叫你嘴欠,娇少爷温柔一时二刻,你就觉得他不会骂人了?再敢不听,接下来他就是那‘拱食’,再惹急了,人撂挑子不干,不看尸了,怎么办?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真,娇少爷有一百种法子治他。
叶白汀满意了,走到水盆前净手。
他意识到这不是在他熟悉
世界,有很多东西跟他认知不同,比如植物,而法医验尸面对一大难题就是毒,现代有各种各样化学制剂,古代则大半靠毒虫毒草,随便一点方向偏差,就是巨大失误。
他需要学习。
转过身,集中注意力在前面停尸台。
“死者尸体保存状态很好,该是有意放在阴凉之地,腐败不严重,不代表是新死,”叶白汀翻开死者眼皮看了看,又握住手臂试灵活性,“角膜高度混浊,尸僵消失,死者死亡五日以上。”
申姜:“这次死亡时间不需要确定,死者叫昌弘武,九月十七是昌家老太太生辰,当天办了寿宴,昌弘武在家主理庶务,忙了一整日,送走最后一位醉醒客人已是戌时末,由下人伺候着回了书房,昌弘武表示累紧,沐浴热水先候着,等他看会儿书松一松再送来,下人等了大半个时辰,主子还没叫,就过来敲门,发现人已经死了,吓差点踢翻碳盆……就是不知道怎么死,凶手是谁。”
牛大勇悄悄凑过来,嗓子压低低:“那边姓布验出好像是意外,没有凶手。”
申姜笑出了声:“又是意外?他不会只会验这一种结果吧!”
牛大勇挠挠头:“他还嘟嘟囔囔说了点,咱们人在外头轮值,离得远,也没听清,不知道到底验了个什么出来……老大,要不要咱们去打听打听?”
“不必,”叶白汀唇角勾起,“我已经知道他验出是什么结果了。”
申姜:“啊?什么结果?”这么快么!
叶白汀:“你方才说,下人发现死者死亡,吓得差点踢翻碳盆……这个房间里,当时在烧炭取暖?”
申姜赶紧翻口供及现场记录,口供里确有这么一句,至于现场情况记录……有一小片被墨点污了,看不出原本写是什么,别地方并未提及现场放着碳盆,放在哪里。
文字记录存档不该有这么大纰漏,是谁这么不小心?
他皱了眉:“口供里这么说,应当没错。”
“死者尸斑色鲜红,两颊嘴唇尤甚,与碳毒死者表现相仿,”也就是一氧化碳中毒,“碳毒杀人于无形,是冬日最易发生意外死亡案件类型。”
申姜对碳气伤人不要太熟,每年冬天都会遇上多起,但娇少爷这么说,一定有——“可是?”
“愚蠢。”叶白汀轻轻掰开死者嘴,“这么重苦杏仁味,他把鼻子送给野狗了吗闻不到?”
行,这位少爷眼里,事干不太行不是猪就是狗,申姜识趣接话:“所以不是碳毒?”
叶白汀:“自然不是,这是□□。”
□□因发作快速,效率奇高,在他生活时代很受犯罪分子青睐,大都是化学合成试剂,古代却也不是没有,一些植物果仁,比如苦杏仁,桃仁,枇杷仁,都含有苦杏仁甙,在特殊酶或胃酸作用下会释放出剧毒氢氰酸,植物种类不同,受害者个体应激性不同,毒性效果也会幅度增减。
申姜没听懂,这又是一个和之前‘机械性窒息’一样新概念:“氰化……什么物?”
叶白汀:“一种来自植物种子毒素,发作迅速,致死也快,使用起来方便快捷——世间确有各种意外巧合存在,却不是每一种都是意外巧合,昌弘武,绝非死于碳毒。”
申姜回过味来,翻开现场记录那一页,眼梢眯起:“姓布是觉得他找到真相了,不想我们也发现,把有关碳盆记录污了?”
可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蠢货永远都不知道真正有能力人站在哪个高度。
“死者好像在笑,这个什么化物,会让人感到快乐么?”
“你看清楚了,这是在笑?”叶白汀轻轻转动死者头,让申姜看
更清楚。
这……笑得有点吓人啊,太狰狞了!申姜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叶白汀:“不是所有嘴角牵动都叫笑,人在痛苦中死去时,面部肌肉走向很难有确切规律,每个人痛苦和狰狞都不一样,你不能因为他最后留下是唇角牵动,就觉得死者当时情绪是满足,幸福。”
他不知道死者当时是怎样心情,有没有努力想扯开一个笑容,但在那个短短瞬间,他一定是极痛苦。
叶白汀一边忙,一边问:“死者吃了什么?”
申姜:“吃……什么?”
“□□发作快速,死者一定就在死前,最多一盏茶时间内,吃过东西,”叶白汀盯着申姜手上记录口供纸页,要不是手上不合适,他都能抢过来看,“他吃了什么?”
申姜赶紧看:“……没有,没人说他死前吃过东西,现场也很干净,没有任何食盘碗碟筷子之类东西。”
叶白汀手顿了一下:“干净?”
“嗯,很干净,什么都没有。”
“酒呢?与酒有关东西也没有?酽茶?解酒汤?哪怕呕吐物?死者身上酒味很重。”
“当天是老太太寿宴,昌弘武从早应酬到晚,身上有酒味应该正常?房间里没痕迹……估计吐也是吐在外头了?”
“凶手身上没有外伤,毒只能从口入——”叶白汀仔细验看完尸体身上每一处,眸底微芒隐现,“找不到,便是被凶手带走了。”
申姜顿时头疼:“那这玩意儿要么毁,要么藏……有找了。”
叶白汀将尸体翻回平躺时,碰到了衣襟上挂着双玉环,个头不大,深青釉色,光滑润泽。玉环背面,靠里缝隙位置,有一抹极深紫色。
轻触边缘,渍迹已干涸,力大可蹭去,低头嗅之,有微微酸甜味。
“你说当日老太太寿宴……”叶白汀指尖轻捻,“食单上可有什么特殊食材,颜色深?”
申姜找了找,还真有:“他家有个南方姑爷,家中做蚕丝生意,有百亩桑田,九月了仍有桑葚,为了老太太寿宴,专门做了糖渍送过来,席间被烹成糖水,款待客人。”
桑葚色紫,易染,成熟时吃一顿舌头都能跟着变紫,死者作为待客家主,会沾上这种颜色……似乎很正常?
叶白汀:“颜色染在玉佩,你猜怎样行为会造成这样结果?”
申姜摸着下巴看了看:“推?或者不小心撞了一下?”
叶白汀:“怎么造成,并不重要。”
申姜:……
不重要你还让老子猜!
“重要是这个,”叶白汀指着死者腰带,“他身上衣服被换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