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助手朝门口看：“这不, 来了。”

    她向林奈喊道：“林小姐。”

    何青柔轻拍五两的后背, 回身, 五两也转了一面, 仰躺她臂弯里, 它眼溜溜地盯着林奈, 等人走近了, 复翻身跳下来，跑到林奈跟前。

    “那五两就交给您了, 您回去以后尽量喂羊奶粉或者罐头，它比较馋嘴，饿了会不停地叫, 但别给它吃太多, 一天两到三次就够了。”助手对林奈说。

    五两伸爪子勾了勾林奈的裤腿，胖乎乎的身子往她脚背上压，林奈避开它，弯身把这小崽子提起来, 它不满地叫唤。

    “辛苦了。”林奈客气道，余光在何青柔身上扫过。

    “应该的应该的，”助手回道，话音刚落，其他同事叫她帮忙，她歉然笑笑，指了指大厅的座位，“你们要不先在大厅坐坐？”

    “不用, ”林奈回道，“你先去忙，反正明晚上会再过来的。”

    “也行，那明晚上见。”

    她的嗓音听着比电话里还哑，连说话都有些吃力的感觉，何青柔侧目，打量着她。

    在火锅店，隔了距离看得不太真切，此刻人站在面前，她发现林奈嘴角都干得起皮了，今天倒是薄涂了层口红，但气色仍差，脸色微白。

    林奈亦半垂下眼看她，刚停雨的天，尤其是夜里，凉意阵阵，何青柔却穿得单薄。

    “冷不冷？”她突而低低道，语气里流露出关切，已没了原先的冷淡与克制。

    才吃了饭，肯定不冷，而且何青柔一贯体热，夏天不上班时基本都穿成这样。

    “不冷。”何青柔张张嘴，小声地说。

    收费处设在大厅，虽天色已晚，但排队缴费的人不少，故而来来往往的猫狗同样多，有几只好奇心重的小型犬，瞧见林奈臂弯里的胖橘团儿，皆围在旁边观看，其中一只博美兴奋地汪汪两声，跳着要奔来，其主人赶紧把它拉住，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五两吓到了，一个劲儿往林奈怀里缩，低埋着脑袋。可能这个星期在笼子里呆久了，周围又都是猫啊狗啊，有些生病的动□□嚎叫，现今一听到狗叫就怕，它以前都不怕狗的，还经常逞凶地跟狗打架。

    何青柔想摸摸它的背安抚它，可终究止住。

    博美不消停，蹦得欢快，另外几只正跃跃欲试，齐刷刷地盯着。

    “先出去吧。”何青柔望了望小家伙儿，轻轻说道。

    两人并肩走出大厅，往左转，走一小段，步入路灯还未报修的小路，别处的路都干了，小路太烂，裂缝里还积着水，稍微不小心，就能踩到摇动的石块，然后被溅一脚泥水。

    周末，各商铺打烊普遍会晚些，跟昨儿的冷清寂寂不同，现在街上人多热闹，前面有小贩推车摆摊，摊前围着学生和小情侣。

    借着店铺照出的微弱的光，何青柔慢慢走着，因为一家人出来吃饭，她特地打扮了一番，穿的高跟鞋。

    “不多跟叔叔阿姨逛逛？”林奈将五两单手抱着，沙哑问道。

    何青柔看看她：“逛了的，刚送他们回去。”

    换季气温变化大，容易感冒，哑得说话都困难，也不晓得这人去看医生没有，何青柔张合了下嘴，林奈恰好偏头与她对视。

    何青柔讷讷：“你……去医院看过了吗？”

    说完，她移开视线，盯瞧着地面，今夜天上星月齐聚，裂缝里的水映着月，粼粼闪闪泛光。

    “看了。”林奈抬手牵着她，带着她走。

    被单手抱着极不舒服，五两委屈可怜地叫了叫，尾巴卷着林奈的手臂扫动，但

林奈不搭理它。

    何青柔僵了下，继续慢走，她暖烘烘的，可林奈手冰凉。

    “回去多穿一件衣服，最近温度低。”她说道。

    林奈嗯声。

    一小段路，由于走得极慢，耗费了许久，两人都心照不宣地放缓速度。

    五两吊着脚扒拉着林奈的衣服，竟乖乖地没闹腾。

    出了小路，便是宽阔的白灰马路，何青柔的车停在一棵老树下，林奈的车停在她旁边，老树那边相较于这里，暗沉沉的，但安静，一个人都没有。

    何青柔走得稍微前面一些，林奈抱着猫跟在后面，可始终隔了小段距离。

    这一段路走得快，不多时就到了。

    何青柔背对着她，原地站了会儿，林奈动也未动，两人之间还是差了一截。

    五两顺着林奈的手臂，往上爬，攀到她肩头扒紧不放，并歪着脑袋瞧何青柔，又抬头望了望林奈，似乎感到不解。

    两人都太过沉默。

    何青柔站定半晌，状似没事一样地摸出车钥匙，刚捏住钥匙，那冰凉的手又搭上她的手腕，紧紧握住，她颤了颤指尖。

    后面就是熙攘的街道，这人前进一步，竟从身后单手揽住她，把她拥在怀里。

    也许是感冒了，这人的呼吸又热又有些重，悉数喷在脸侧，酥麻中带有灼人的余温。

    “生气了？”她伏在耳畔问，故意压低的声音，本是哑的，此刻却有点绵绵暧昧。

    何青柔被这呼吸烫得不自在，稍稍侧开脸：“没有……”

    林奈亲昵地用脸挨了挨她的耳朵，何青柔转过身对着她，免得她得寸进尺，林奈重新拾起她的手，执着。

    老树下光线弱，可不远处人多，她俩的亲密举动招来行人的偷偷注视，林奈背对着看不到他们，何青柔却能将这些人的动作、神情尽收眼底，好奇的、震惊的，或是淡然处之的。

    林奈捏捏她的手，教她回神，伏低下头，大有不避他人眼光的意思。

    愈近，热气愈重。

    何青柔心头一动，没避开，半耷着眼，微扬起下巴，红唇微阖，即便那方来往的人越来越多往这里偷瞧。

    她抓紧林奈的手，力道有些重。

    快要碰到，仅咫尺之隔……

    “喵――”

    一只猫爪子凑过来，直接一爪拍到林奈侧脸上。

    何青柔愣了愣。

    五两怨念很深，又拍了下林奈，再朝何青柔委屈地叫――林奈单手抱着它，它的腿一直吊着，吊久了便感到难受。

    何青柔立时反应过来，弯弯嘴角：“你快把它放进车里，这样抱着，它会很不舒服。”

    “喵……”五两配合地叫道。

    林奈打开车门，把它丢进车里。

    它四脚落地，温吞地朝里面爬，爬到最里头，一屁股踏下，用背后对着林奈，生气了。

    林奈不管它，顺手把车门关上，它尾巴猛地一甩，转身，跑回来扒窗户，可惜窗户紧闭，它扒不开，气得胡子直抖都没用。

    何青柔嘴角又弯了弯，打开自己的车门，侧身坐进去，关上。

    “早些回去，现在挺晚了。”她道。

    今晚烫火锅时，期间她曾观察了几次林奈跟正装女士，母女俩虽都沉默无言，但亦没冷脸相对，应当是闹了矛盾，这种时候林奈在外面呆久了也不妥。

    她开车驶离老树。

    林奈待她驶进无边夜色中，才进车，五两从后座跳到前面来，气呼呼地拉她的衣角，林奈将这闹
腾的小崽子抄起，放到副驾驶座位上，开车回去。

    新城区比老城区繁华，一路灯火辉煌，这个时候仍旧车流不息。

    林奈回到廊桥水岸的小型别墅时，临近十一点半，此刻客厅里亮着灯，她输密码进门，一眼看到唐衿毓坐在沙发上翻相册。

    相册里是她小时候的照片，大部分是她的单人照，还有她跟宋天中的合照，可她们真正的一家三口的照片却只有寥寥几张。

    唐衿毓脱了西装外套，着一件薄衬衣，她发觉林奈进来了，但头都没抬一下，兀自翻看着照片。

    林奈一句话没讲，将五两放回猫窝，而后进了房间。

    她进去后，唐衿毓抬眼看了看房间的方向。

    偌大的房子里，异常安静。

    母女两个同住一个屋檐下，说过的话却少之又少。唐衿毓靠在沙发上坐了半分钟，板直的背微弯，她放相册到茶几上，准备回房。

    可肩上忽然搭来一件衣服。

    林奈不知何时过来的。她替唐衿毓牵了牵领口，挨着坐下。

    唐衿毓看她一眼。

    林奈等她开口，她妈她了解，不然不会等她半晚上。

    唐衿毓将相册抽回来，翻到第一页，顿了顿，道：“这张照片什么时候拍的？”

    一家三口的合照。

    “刚上大学的时候，宋叔叔帮忙拍的，在西单那边。”林奈回。

    唐衿毓点点头：“我记得当时我跟你爸时间紧，晚上我就回广州了。”

    林奈不语。

    唐衿毓翻了两页，翻到一张林奈穿赛车服的：“这张呢？”

    林奈一怔：“我第一次参加正式车赛的，在美国旧金山。”

    “什么时候？”

    “十九岁夏天。”

    “我都快忘了，”唐衿毓道，“好像当时你还打电话让我去看，但是我没空。”

    “嗯。”那时唐衿毓就在美国跟合作商谈生意，抽不开身。

    唐衿毓继续翻着：“这些照片我都没什么印象了。”

    林奈无言，她跟着唐衿毓长大，可真正相处的时间太少，更不用说跟她爸了，父母总是为事业奔波，一家人聚少离多。

    “你喜欢玩赛车，我跟你爸一直都是支持的，”唐衿毓道，相册往后翻，几乎都是林奈赛车的照片，但止在了倒数第二页，剩下的，全是五两的照片，“你出事故那天，我跟你爸都在国外，半夜才赶回来，到医院时，你还在抢救室里……”

    “都过去了。”林奈道。

    唐衿毓默然，良久，开口：“我不让你再玩赛车，你还记恨我吗？”

    林奈：“我没记恨过你。”

    唐衿毓道：“你不是怨了很久么，连家也不回了。”

    林奈淡然笑笑：“总能找到其它事做，过了就过了。”

    唐衿毓一顿，没再讲话。

    林奈将相册拿过去：“早点休息，你明早还有飞机。”

    唐衿毓坐着不动，林奈起身，把相册放到架子上。

    “跟我冷战，是因为那个叫何青柔的？”唐衿毓看着她的背影问道。

    林奈放稳相册：“我没跟你冷战。”

    她真要冷战，晚上就不回来了。

    “你爸不会同意。”唐衿毓不想再谈这个，多争无甚意义。

    “我晓得，”林奈回身看着她，“那你呢？”

    唐衿毓不做回答，而是没头没脑来了句：“倒是个没心思的。”

    这话也不
知说的谁。

    林奈嗯声，她从一开始，就未有瞒着藏着的打算，云熙宁能查到，唐衿毓、林父更容易查到，总有一天会把人带回去的，何必多此一举。

    “明早我送你去机场。”林奈道。

    唐衿毓没吭声。

    猫窝里，五两趴着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