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里, 林奈身着黑色短袖军绿工装裤, 头发很短, 戴同色鸭舌帽, 打扮风格与现在的叶寻一模一样, 若不细看, 还以为是叶寻。
她独自坐着, 手肘支在腿上,微弓着背, 偏头看向远方,眼神略空洞,整个人显得有些颓废挫败。
“因为比赛出意外, 伤到了脑袋, 要动手术,就把头发剪短了,所以变化比较大,”蒋行舟道, “当时她才出院不久,而我要去西南山比赛,就让她一起来南城,刚好西区有个朋友请吃饭,这张照片就是在那里拍的。”
何青柔一怔。
“她说想出去走走,一下午不见人影,电话也打不通,找到她的时候, 正一个人孤零零坐那儿。”蒋行舟边说,边收起手机。
“两年前出了挺多事儿的,阿奈那阵子丧得要命,但好在后来都慢慢走出来了。”
“她性子特别倔,认死理,撞南墙不回头那种,可最后还是放弃了赛车,老实说,我们都没想过,有朝一日她会穿着正装坐办公室里审批文件,当年她可是整个车队的荣耀标杆,特别厉害,我,阿寻,都是她带出来的。”他把碗筷拿出来,叹了口气。
“现在就阿寻还赛车。”
他表情惋惜,既为林奈,亦为自己。
何青柔不知如何回答,默然片刻,在蒋行舟要走出去之际,将人叫住。
蒋行舟疑惑。
“你可以把刚才那张照片发给我吗?”她问道,照片里的场景太熟悉了,但她一时半会儿记不起,应该是见过的,可脑海里空空如也。
“行,”蒋行舟道,“那加个微信。”
何青柔颔首,出示二维码,验证成功后,蒋行舟立马将原图发给她。
其他人还在外面等着,她不好一直呆在厨房里,保存了图片就跟着蒋行舟一块儿出去。
吃饭期间,她忍不住想这事。
林奈给她夹菜,她回神,其他四人纷纷侧目。
何青柔吃菜。
过了一会儿。
“大家后天晚上有空吗?”她问道,明天下午离开葛仙山,后天星期天,届时有时间,可以请这几个吃饭。
他们自然有空。
“那有什么想吃的没有?”她弯弯唇,“到时候我请你们吃饭。”
林奈扫视四人一番。
“家常菜,”蒋行舟没眼色抢道,“青柔姐做什么我们吃什么,不挑。”
裴成明踢了他一脚。
何青柔又笑笑,还没开口,林奈就先道:“火锅,上回那家。”
老巷子火锅店。
裴成明他们虽然不知道是哪家,但都应她的话,只蒋行舟一脸可惜,他还盼着能去何青柔家瞧瞧,结果林奈护得深。
应多数人的意见,何青柔提前预订了老巷子火锅店。
吃完饭,一行人在民宿呆了半天,叶寻他们凑一起打游戏,何青柔向来不怎么碰这些,便坐一旁看他们玩儿,偶尔切盘水果、拿两瓶饮料过来。
林奈跟她坐一起,中途,公司那边来电,她出去接电话。
何青柔无聊,摸出手机翻了翻,翻到上午那张照片时,脑子里刹时一闪,她顿住,忽而记起――
那应当是13年6月了,日子有些久远,故而先前一时想不起来。
13年,她也不大好过。
那会儿子,她在公司里逐渐崭露头角,风头太盛,遭到打压,杨顺成还时不时找茬。
某天,傍晚时分,她在公园里遇到过林奈。
昏黄的落日余晖里,这人独独坐在长凳上,她的身后,是郁郁葱葱的常青树和喧闹的人群,由于太格格不入,何青柔几乎一眼就注意到了她。
她好像抬了头,与自己对视了一眼,细枝末节,何青柔已记不清,她极力回想,可越是想,记忆越模糊,之后,自己似乎走了过去,又似乎没有。
时间太久,真不记得了。
“在看什么?”不知何时,林奈接完电话回来。
何青柔下意识将手机按灭:“跟火锅店联系。”
林奈没再问,挨她坐下。
何青柔稍稍偏头,偷瞧她,林奈发现了,与她对视,何青柔装作若无其事地垂下眼。
.
晚上,旅馆房间。
何青柔洗了澡出来,宋天中终于得空,给她打了电话。
他说的话跟林奈转述的一致,想买夏茶,其实他们是想买味道最好的春茶的,可何青柔告诉他那些老茶户的春茶基本都卖光了,他才退而求其次要夏茶,且需要的量多。
他那十几个茶友,听说能买到林芒山的地道现摘现炒的手工茶,便都托他捎一份。
“嗯好,我明天就帮您联系。”何青柔道。
电话里宋天中笑得爽朗:“那成,我就坐着等茶了。”
何青柔与他聊了两句,宋天中工作多,匆匆挂断电话。
趁林奈还在浴室,时间才十点,何青柔给何杰打过去。
铃响两声何杰就接起:“姐!”
这小子嗓门儿亮,精神十足。
何青柔笑了笑,轻声道:“在做什么?”
“刚从外边回来,”何杰说,“陈阿伯昨天摔到了腿,我跟爸今天帮他采茶去了,晚饭在陈阿伯家吃的。”
陈阿伯,何家的邻居,一孤寡老人,他对何青柔挺不错,何青柔小时候没少去隔壁窜门。
“严重么?”何青柔关切问,蹙了蹙眉。
“没大碍,就是痛,医生说需要养一阵。对了,之前你不是叫我去约单吗,已经约好了,什么时候要?”何杰问。
何青柔坐到床边:“过两天,待会儿我把地址发给你,你把茶寄到那儿去。”
何杰应声。
“晚点我把钱打爸帐上,你明天去镇上取了结给他们,记得算清楚,别缺了漏了哪家的。”何青柔叮嘱。
他们那儿的手工茶都是按两算,一般,一两十几到上百元不等,跟当地的茶叶公司相比,确实会贵一些,但没办法,大家都靠那么一两块茶地过日子,一块地大的十几亩,小的几亩,一亩地产干茶也就十几二十斤,一年下来,收入最多的不过十万,少的,也许只有几千块。
譬如何家,茶地十亩左右,今年算周围的茶户里卖得比较好的,但拢共也就赚了四五万,春茶、夏茶一卖完,剩下的秋冬茶压根不值钱,况且茶叶公司不收秋冬茶了,又少了一笔收入。
“哎,我知道。”何杰回道,他顿了顿,嗫嚅半晌,问,“姐,你还能找到买茶的人吗?”
何青柔拧眉,等他说完。
“之前……”何杰纠结道,“之前我不是去约单么,都约完了,郭三爷他们来家里找爸,想托我们问问你,能不能帮他们找到买主,他们的茶,一点都没卖出去,全都积着,三爷家今年的春茶本来就没卖出多少,如今被那个公司断了路,唉……”
他内心不忍,不再继续说了。
林芒山周围的老茶户现在都愁着呢,他们销茶的法子老,就是等着人家上门订单,有人订就卖,没有人就屯着,眼下茶叶公司想搞垄断,他们
的生计便瞬间中断。
何青柔一时无话,她真的也没办法,这么多散户,哪里帮得完。
“你让他们去镇上看看吧,”她叹息,“或者去市里,走远一点,应该还是能卖出去一些的。”
H市特产茶叶,来这边订老手工茶的人,多是外地的,本地人几乎不会买,所以不论走多远,这种散户的茶,其实都难卖。
何杰默然片刻,闷闷道:“我会跟他们说。”
何青柔嗯声。
两姐弟再讲了一会儿,何青柔看到林奈从浴室出来,便挂了电话。
林奈洗了头,她一手擦头发,一手拿吹风机,旅馆的吹风机是单独备的,非挂在墙上那种。
插座在床头右边,她过来,随意将帕子搁床头柜上,插电,吹头发。
她就站何青柔旁边,风呜呜一吹,吹出的水四处飞,些许落到何青柔手背上。
水沾在手背上,有些凉。
她的头发直,乌黑,披着时,长度差一点及腰。
何青柔抬眼,突地想起照片上她短发的模样。
全然不同的模样,不仅仅差在头发的长短上,但何青柔又说不出还有哪儿不一样。
她望了许久,待林奈吹到半干,起身,过去接下对方手里的吹风机。
“我帮你。”她道。
说话声小,被淹没在了呜呜的吹风声里。
林奈没听到,但明白这是要做什么,她比何青柔高,这般站着,何青柔不方便,她到床边坐下。
何青柔跟她走动,顺手将热风调小一档,然后手穿到她发间,替她吹头发。她动作很慢,同时也很轻,吹完一处,去拾下一束头发时,无意地,指腹总会在林奈头皮上挨一挨。
风小,吹得就慢,几分钟,才吹干。何青柔放下吹风机,再帮她顺顺头发。
“我们之前是不是见过?”她俯视着林奈,手上的动作仍旧轻柔。
林奈不语。
“今天我在蒋行舟那里看到了一张照片,”何青柔道,“很眼熟,我记得好像见过你,但记不太清楚了。”
她坐到林奈旁边。
“天湖小区,公园里,就在西区那边,你还记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