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青年无声无息地躺在沈渊怀里, 他神情安详而平和, 仿佛只是睡着了一般。
他身下是大片大片被朱砂染红的雪地。
红得比繁花更艳丽, 比鲜血更绝美。
沈渊如雕像一般维持着同样的姿势,一动不动。
冰冷的雪花落在他发间眉梢,落在他的肩上。
落在他的心上。
好半天后,男人的睫毛才轻微地动了动。
沈渊一点点地收紧双臂,把失去温度的青年紧紧地锁在怀里。
他闭上双眼,磕磕碰碰地哑声低喃起古老的咒语。
断断续续的男声远远地传出去。
似是在呼唤着什么,低诉着什么。
招魂咒的最后一个音节落下, 沈渊抬眼环顾四周。
雪白的荒野一望无垠。
清冷的世界寂静得仿佛能听到雪落下的声音。
什么也没有。
男人的表情似乎没有任何变化, 但他漆黑的眸子里却漫起掩藏不住的恐惧与慌乱,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虚弱地喊道:“阿凛?”
他迷茫地四处张望:“阿凛?你在哪?”
“你……在吗?”
微弱的声音消散于空气中。
没有人回答。
******
那是沈家最混乱的一天。
也是沈末永远也无法遗忘的一天。
那天, 她在学校上了一整天的课。
她回到家时, 她哥已经抱着傅凛哥回来了。
沈末听着别人的指引,来到一间阴暗的静室。
沈末推开门, 往里望去。
房间的地板上以特定规律摆放了一圈火光摇曳的白色蜡烛。
蜡烛连接着以鲜血画下的招魂之阵。
墙上还悬挂着几个招魂铃。
沈渊抱着沉眠的青年,坐在阵法正中心。
男人的手腕上随意地缠绕着一段白色纱布, 白布上渗透着点点血迹。
他低着头,神色空洞地念叨着招魂咒。
微弱的烛光明明灭灭,墙上的铃铛轻轻摇摆。
沈末站在门口, 小声唤道:“哥?”
沈渊毫无所觉。
他继续念着招魂咒。
一遍又一遍。
无望而执着。
沈末不知道她哥哥念了多少遍,也不记得自己听了多少遍。
日复一日,同样的句子, 同样的音调。
——同样的结果。
招魂咒是玄学道法中最基础的一道,却是沈末最悠远的噩梦。
她这一辈子都不愿再听到这段咒文。
后来有一天,北叔终于忍不住站出来,劝慰她哥:“小渊,傅凛也许已经去轮回了,放过他吧,也放过你自己。”
他这么说着,可其实他们都知道。
相较于转世轮回,傅凛哥更可能灰飞烟灭了。
沈渊没有回答。
当时,他正在帮青年擦拭身体。
沈末端着水盆站在旁边。
柔软的大床上,秀气的青年紧闭双眼,沉沉地睡着。
他皮肤紧致,面色清透,与活人无甚差别。
完好地保养一具尸体,对于沈渊而言,不过举手之间。
可青年眉间的死气却怎么也
掩不去。
沈渊拿着一块湿布细致地擦拭着青年的手臂。
沈北延:“家主?”
“查到了么?”沈渊平淡地反问。
沈北延叹气:“现场痕迹被雪水化得七七八八,朱砂墨看起来是傅凛施法时撒下的,对方使出的应当是拉扯魂魄的法门。我正在排查擅长此种术法的派系。”
沈渊点头,不再言语。
他放下湿布,犹豫了一下,将傅凛扶了起来,让他靠坐于床头。
沈渊抬手轻轻地在傅凛额间划了几笔。
黑色的咒文于青年额间若隐若现。
下一刻,青年缓慢地睁开了眼睛。
他眨了眨眼睛,脸上的神情明朗而轻快,像极了傅凛生前时的模样。
但仔细看去,青年瞳孔涣散,毫无焦点,空洞得犹如一滩死水。
他看向沈渊,表情柔和。
“阿渊。”青年笑了笑,唤道。
“……嗯。”沈渊闭上了眼睛。
“阿渊。”青年又唤了一遍。
沈渊的声音哑得几乎听不见:“我在。”
男人单手盖住双眼,模糊的呼吸声逐渐加重。
半晌后,他才平复情绪,轻声问道:“你……去哪了?”
“什么去哪了?”青年纳闷,“我一直都在啊。”
“碰。”
水盆摔落于地面。
沈末捂着嘴巴,眼泪止不住地落下。
她跑了出去。
她不知道自己跑到了哪里,也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
只记得最后,清秀的青年找到了她。
青年心疼地揉了揉她的脑门:“小末,你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沈末空白着表情,很久之后,她才喃喃道:“我哥又抢我巧克力了。”
“嗯?”青年挑眉,“我找他理论去。”
沈末捂住眼睛,眼泪又涌了出来。
不对。
傅凛哥不会这么说。
他会说:真不知道他一个大男人怎么这么嗜甜,别哭了,我再给你买几盒新的。
沈末知道这个术。
他们沈家的基础课程之一。
尸首傀儡术。
不过是……她哥的自言自语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