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 待所有人离开之后, 燕庄泽再次独自来到宫牢。
挥退了欲要跟上来的狱卒, 燕庄泽独自来到关押娴嫔的牢房前, 看着趴伏在地上的女人, 低声道:“娴嫔, 朕来了。”
娴嫔听到动静, 缓慢地抬起头来,像往常那样笑意吟吟地看着燕庄泽:“来了。”平静的语气似乎并不在意如今她是身处牢房, 若是那笑中没有隐隐疯狂之感的话。
燕庄泽静静地看着她,今晚他会再次单独回来,不仅仅是不希望娴嫔那些浑话被他人听到, 既然他和池锦暂时互为盟友, 他就不会让池锦平白无故被人说道。
更重要的是娴嫔这颗棋子还有用,毕竟是庆国的人,只是如何用,还需要了解一些情况和事情, 有了之前那一出,现在问话就只能他一个人来。
燕庄泽还没发话,娴嫔慢慢从地上爬起来,吃力地换上优雅的坐姿,声音轻缓缥缈却又万分笃定道:“皇上想必很好奇为何臣妾如此笃定锦妃有身孕一事吧,如果臣妾没猜错,那个孩子应该不是您的。”
就像是说到了什么好笑的事一般,她以手轻掩嘴唇小声笑了起来, 似乎闻到脏污的袖子上的血腥味和霉臭,娴嫔的笑中途顿住,若无其事地将衣袖放下来。
燕庄泽不喜地皱了皱眉,并不关心她诬陷锦妃的事,明眼人都清楚这只是后妃争宠的计量罢了,他直接沉声问道:“庆国给了你什么任务?”
然而娴嫔也并不理会他所说,自顾自地继续断定道:“肯定不是您的,你们根本就没同寝过,皇上,臣妾说得对吧”
燕庄泽眸光一沉,冷哼一声:“你别再试图转移谈话,现在是我再问你,你只需要回答就行。”
然而娴嫔就像是没听到他的话一样,继续装聋不听,拒绝回答任何关于庆国的问题,继续沉静在自己的世界里:“哪个男人能容忍自己的女人和别人有染呢?”
说完,她还笑看着燕庄泽,弱弱地征求道:“是吧皇上?臣妾在猎场那晚,可是亲眼看到一个男子从锦妃房里出来,还不止这一次哦。”
娴嫔毫不慌张地撒谎,反正也无法查证,当即夸大事实道:“还有一次是在宫里,也是一个男人从锦妃寝殿出来,也不知道是做了什么。”
一只老鼠“吱吱”叫着从两人中间匆匆跑过,就像是在嘲讽燕庄泽竟然当了绿帽王八的事实,宫牢中的温度似乎又降了些许。
燕庄泽的耐心一点点消耗掉,周身的气场猛地降下来,冷声道:“庆国是通过什么同你传信,是否有什么暗号?”
娴嫔就好似没察觉到一半,脸上状似紧张地提醒道:“那个同侍卫通|奸的何常在,可是被处死了的,皇上可还记得?千万别忘了啊。”
燕庄泽凉凉地看着她,道:“朕自然记得,你不用再左顾言他,锦妃到底如何,不是你一面之词就能定夺的。”
“一面之词,皇上对池锦还真是信任呢,可是……怀疑的种子已经种在皇上心里了,不是吗?”娴嫔得逞一笑,挑眉毫不示弱地看向燕庄泽。
她敢笃定,帝王多疑,只要池锦不是真的没怀孕,那总有一天会被抓出来!
燕庄泽冷冷一哼,最后一点耐心被消耗殆尽,刚才是他给娴嫔的最后的机会,也是最大的宽容,既然她如此不识趣,那也别怪他心狠手辣。
当初在军队里,他同燕行澈都是出名的杀人如麻之人,只是坐上皇位便有所收敛罢了,但本质从未改变。
看着娴嫔丝毫不知悔改的模样,他扬声道:“来人!把她带去刑房。”
话音刚落,等候在外面的狱卒便迅速跑进来,打开牢门粗暴地将娴嫔拖起来往
刑房走去。
娴嫔被软软地拖起来,双腿就像是灌了铅一般沉重,拖沓在地上发出沙沙的响声。
与此同时,她脑海中最后一点回忆随着燕庄泽一声声质问而尘封,那时她初到燕国,被燕国的繁华迷花了眼,也被这个英武伟岸却十分冷硬的男人迷了眼,她以为这个男人一定属于她,一颗心都扑上去。
如今,就让那些回忆都尘封吧,太傻了。
两个时辰之后,燕庄泽出了刑房,拿出手帕擦了擦染血的手指,略带些许疲倦道:“给她换间干净通风的牢房,添些用具。”
狱卒:“是。”
燕庄泽悄声回到养心殿时,天边已经擦亮了,揉着眉头躺在龙床上小憩一会儿,太医院便来人了,又匆匆穿好衣物起身出去。
御医等候在大殿内,拘谨地行了个礼后,双手捧着小木盒道:“启禀皇上,该药丸并非什么香丸,而是一种能麻痹人的大脑,让人产生幻觉并且身体变得兴奋的药物,同时又能让人陷入沉睡,也就是……在梦中欢愉,但对身体并无害处,只是长期服用会导致精力不足。”
这里精力不足大家都听得懂是什么意思,一时间养心殿内静得出奇,谁都知道娴嫔被抓就是因为这药丸的缘故,此时被查出来这药丸并无害处,也许只是后妃想博得恩宠的小手段罢了,那……娴嫔岂不是被冤枉了?白白受了一遭牢狱之灾?
众人眼观鼻鼻观心,都不敢出声。
片刻后,燕庄泽道:“下去吧,你们也下去。”
众人:“是。”
一个药丸而已,并不能说明什么,燕庄泽淡淡地挥退所有人,坐在案桌前拿起今日的奏折批阅起来。
没多久,昨晚派出去的暗卫也回来了。
暗卫顶着压力,硬着头皮说自己查到的事情:“回主子,那盒药丸的确是出自锦仪宫,锦妃娘娘那里也的确有这么个木盒,不过在此之前有人看到娴嫔宫中的宫人去过锦仪宫,送的东西似乎就是那盒药丸。”
“还有吗?”燕庄泽放下奏折,果然如他所想是娴嫔计谋,问道:“去娴嫔宫中看过了吗?”
自从娴嫔被抓之后,她的宫殿便被封锁了,只许进不许出,要查一个人的话也很容易。
暗卫拱手道:“属下去了那名宫女房间查看过,那宫女竟然遍体鳞伤地躺在床上,昏迷不醒似乎还发着热……”
“等等。”燕庄泽皱眉打断:“那宫女是何身份?”
“那宫女是曾经的何常在宫中的洒扫宫女,后来被分到了娴嫔宫中。”
何常在宫中的人,燕庄泽记得很清楚,他故意将那名有问题的宫女分到娴嫔宫中,一个是庆国探子,一个是池家爪牙,刚好可以凑到一起看回发生什么,却没想到居然会是这样。
根据暗卫调查的结果,那么初步就可以猜测那盒药丸是池家送借宫女的手给池锦的,却被娴嫔发现,半路拦截下来一盒,也就有了后面的事情。
当然也不排除这一切都是娴嫔策划的,那宫女只是受了无妄之灾。
但遍体鳞伤这一信息,燕庄泽还是偏向于前一个猜想,可现在问题又来了,为什么池家会送这种药丸进宫?
亦或者这是池锦主动问池家要的?目的何在?
这么一想这件事情便不简单了,牵扯到了池家,亦或者是那些人有什么新计划?燕庄泽有些头疼地敲了敲木质扶手,发出有节奏的闷响,对一旁还半跪的暗卫道:“你先下去吧。”
暗卫:“是。”
暗卫离开后,燕庄泽看着空旷的养心殿,不禁发散思维喃喃自语:“池锦拿这药丸,是因为不
想侍寝,抑或是因为……想借此来将孩子伪装成皇子?”
只要让他服下这药丸,产生同寝过的幻觉,这是否就能顺理成章地将肚子里的孩子推给他?
燕庄泽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确被娴嫔的话潜移默化地影响了,竟然不由自主去设想池锦真的有了,以此来分析这药丸的目的。
如果出发点站在池家的话,那池家送这药丸是为何?帮助池锦固宠?这样似乎也说得通。
燕庄泽沉思片刻,出于对池家的谨慎,还是决定先不告诉池锦这件事,让候在外面的林永全进来,吩咐道:“你午时去让人叫锦妃过来陪朕用午膳,让御膳房准备饭食和糕点,糕点要酸的,饭食要有螃蟹重油之物……”
现在还不知道这是娴嫔的诬陷,还是池家的阴谋,只能暗中行事观察,如若池锦是无辜的,那他会因自己的猜忌而亲自向池锦道歉。
那边,池锦接到传话之后,习以为常地来到了养心殿。
他敏锐地察觉到今日养心殿的气氛似乎有些不同,看着宫人们沉默有序地出了养心殿,池锦并未做多想,只把这异常归咎于昨日娴嫔害主被抓一事。
像往常一样坐在一旁的软塌上,今日养心殿准备的糕点多了些,除了酸枣糕之外还有三种糕点,做工精巧造型独特,且都是酸酸甜甜的口味,池锦都很喜欢。
不由自主地便吃多了些,燕庄泽一直暗中观察者他的表现,见此便问:“锦妃喜欢吗?朕以为你喜欢吃酸甜口味的糕点,便让御膳房多准备了几样。”
池锦自是高兴:“喜欢,酸甜适中,都很好吃。”
燕庄泽点点头,心下告诉自己几盘糕点不能说明什么,池锦一直以来的确喜欢酸甜味的东西。
他对此没再去多想,沉下心来处理奏折,据派去的人回复,江南水灾已经初现端倪,已经有一部分人无家可归,可他竟然没再奏折中见到相关信息。
也不知是当地官员不打算上报,还是传到燕城后又被有心人压了下去。
两人就像往日那般各做各的,互不干扰,时间过得飞快,这便到了午膳时间。
燕庄泽淡淡地看了眼池锦,随后对外面守门的林永全道:“传膳。”
池锦此时对待会儿的事情一无所知,天真地揉了揉肚子,他已经饿得不行了,最近食量越来越大,一天恨不得吃四顿。
满怀期待地看着殿门口,没多久宫女们便端着加盖的瓷盘进来,此时的她们在池锦眼中是那么可爱!直到她们齐齐掀开盘子上的盖子。
顿时,一股浓烈的油焖味传来,池锦微微皱了皱眉,暗中屏住呼吸,脸色渐渐泛白,双唇紧抿苦大仇深地看着桌上一道道美食,像是在看什么阶级敌人。
暗中观察着他的燕庄泽也眼眸微沉,但见池锦脸色都微微发白,还是不忍心道:“还是闻不得这些重油之物吗?朕让人撤了吧。”
吃食而已,个人喜好的因素存在,并不能真正去证明什么,是他想岔了。
池锦连连摆手道:“我没事,虽然有些不喜欢,但还是闻得,谢皇上美意不用撤。”
怀上崽子都已经快一个多月,害喜的反应也越来越弱,现在闻着油味不会立刻呕吐,忍一忍也能过去只要不吃进去就不会有事。
见他语态真诚,燕庄泽淡淡一笑,伸手将那几盘味重的菜挪到远处,坚定道:“定不会出现下次。”
燕庄泽彻底放下疑虑,为表歉意,拿起筷子亲自给池锦夹了一块儿平淡的鱼肉:“用膳吧。”
池锦感谢地笑了笑,轻轻吸了口气,感觉空气中的油味似乎也不是那么难闻了。
还能闻到一股浓重的香味,池锦目光垂涎又厌恶地看向不远处几道重油的大菜,低垂的眼睛中满是纠结。
只能看不能吃,真的是太难受了,更别说旁边还有他最爱吃的螃蟹,可惜螃蟹寒凉不能吃。
池锦筷子几次从那螃蟹和肉上面掠过,最后都痛心地停在了面前的一盘清蒸鱼上,闷头吃饭不再去打那几盘菜的主意。
燕庄泽慢慢用膳,余光不经意看到池锦脸上的纠结,还有那筷子几次拐弯略过重油的菜,心中哂笑又同情。
想起池锦是因身体原因而不能吃这些食物,他不禁关心道:“好好养身体,身体养好了什么都能吃。”
燕庄泽饶有兴致地看着池锦看着一盘螃蟹蠢蠢欲动,觉得甚是好笑又有趣,池锦的性子果然一如既往地合乎他的眼缘。
见池锦吃得香,燕庄泽也夹了一块而鱼肉,正要放到口中,突然转念一想,这岂不就如娴嫔所说那样,不吃油重之物,不吃寒凉之物?明明眼里写满了很想吃,却此次绕过。
一时间,燕庄泽陷入沉思,究竟那个结果才是对的呢?娴嫔的话是空穴来风吗?
燕庄泽不得不承认娴嫔的计谋成功了,如若不是他突然打主意找借口将娴嫔关押起来,相信现在被关起来的便是池锦了。
看着池锦再一次绕过那些孕者不能食用的菜肴,燕庄泽眼中的笑意渐渐褪去,染上了一层迷茫。
一时间,连他都开始不确定起来。
如果池锦真如娴嫔所说那般该当如何?
一方面他和池锦没有感情,更没有夫妻之实,按理说池锦个人感情如何他管不着,可若是池锦偏偏要在他们合作期间做出如此出格的事,那就不能容忍了。
若是池锦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迷惑住他保住孩子,那么他这次便识人不清,竟然被一个女人玩弄在鼓掌之中,这让他心中感到有些躁意。
设想一下,如果最后他放池锦出宫,成全了她和另一个男人,甚至还有肚子里的孩子,组成一个家庭,这倒也没什么大不了。
可如若他没放池锦出宫,或者池锦在出宫之前谋划一番,只要把那药丸给用上,那是不是这个孩子就会推脱到他的身上。
也许这也在池家的计划之中?已经打上了下一任皇帝的主意了吗?这便不能姑息了。
届时假龙种变名正言顺真龙种,且景迟又该如何想,说不定会愤而离去……
越想越深,燕庄泽的心也一点点沉了下去,深深地看了眼吃得正香的池锦,他决定在给她最后一次机会,来确定事实。
他说过,不冤枉好人,但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异心人。
这么想着,燕庄泽放下了筷子,静静地等池锦吃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