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这画中之人?”
娴嫔循声看去, 只见那画中是一片星夜, 无数细碎的星光下有一男子立足房顶之上, 回头看过来, 一双大大的猫瞳中似有星光落入, 顾盼生辉。
一举一动都是那般灵动, 可见作画之人的用心和用情用意, 就连那重叠的衣角都显得栩栩如生。
这无疑是一副非常好且细致的画作。
可是这画从何而来?皇上怎么会有这幅画?是他特意找到的嫌疑人,还是……这画就是他的?而画中就是他认识之人?
一瞬间娴嫔心里想了很多, 她装作仔细看画的模样,实则是在暗中观察燕庄泽,拿着画轴的手很小心翼翼, 展开画的动作也着实算得上轻缓, 就像怕弄坏了一样。
娴嫔顿时心中了然,一个大胆有令人心动的想法产生,既然皇上同这画中人认识,池锦又是皇上的妃子, 那么……如果让皇上以为池锦的野男人就是他的友人,那会是怎样有趣的一个场景呢?
况且这画像与她见过的那人的身影的确十分神似,说不定……她刚才编造的一切都会变成真的!
一想到这个可能,娴嫔心中就一阵鼓鼓胀胀,她迫不及待看看皇上知道真相后的表情了,这么想着,娴嫔脸上浮现出犹疑的神色,半是笃定半是犹豫地点头道:“这个人的确非常像, 很神似,应该……是他吧。”
话不能说得太满,不然的话反而听起来不真实,看着燕庄泽顿时黑沉的脸色和惊疑不定的表情,她就知道自己成功了。
要的就是这种感觉,让皇上自己去猜忌吧,只是可惜她不能出去见见那场面,真是可惜啊。
燕庄泽面沉如水,拿着画轴的手微微收紧,却在将画纸捏皱的前一刻赶紧松开,定了定心神再次厉声问道:“你可确定!”
娴嫔神色委屈又讽刺道:“既然皇上不信我,又何必问我?那日是晚上看到的,看的并不真切,但与画中之人也有九分的神似。”
说要,便侧头不欲多言。
燕庄泽眸光幽沉地看着她,眼中晦暗不明不知作何想,最后小心将画卷起,一言不发地离开私牢。
私牢外,禁卫军首领和林永全等候着,见燕庄泽出来便紧紧跟在后面,所有人都能感受到皇上周遭低沉得可怕的气场,心都跟着提起来。
皇上在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竟然怒气更多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落在了燕庄泽左手轻而珍视地拿着的画卷,关键大概就在这画里吧。
一行人凝重地回到了养心殿,燕庄泽坐在主位上再次打开画卷目光缱绻地扫过每一寸,最后慎重地将画卷好递给一旁的禁卫军首领道:“拿着这画,去找画中人。”
那首领精神一震,小心翼翼结果画像,领命道:“是,属下这就去!”
燕庄泽看着他退下的身影,心中千回百转,就像他不会因为他人的一面之词去定罪锦妃一样,他更不会因为娴嫔的一话而彻底打翻对景迟的看法,去否定更甚者去伤害景迟。
虽然最后锦妃利用了他,但燕庄泽坚信景迟和锦妃是不一样的,景迟是那样纯粹又正直的一个人,他们还互相定下三年之誓,一切都还没有个定论,就说明不了什么。
虽是如此想,但他心中却依旧不安,深黑的瞳色掩藏着很多翻滚的情绪。
他在害怕,惶恐,不安,他怕景迟会让他失望,同时又很自信,他相信景迟的为人,两种截然相反的情绪充斥着他的大脑,最后都归咎于了偏执。
眼看着禁卫军首领拿着画像要跨出养心殿大门,他连忙喊住他道:“别把画像弄坏了,封城三日,
你有三天的时间去找。”
首领应声回转,单膝跪地领命道:“是,皇上。”
“退下吧。”刚说完,就再次嘱咐道:“如果找打了,千万别伤着他。”
燕庄泽心中某处阴暗的角落被破开,一个念头在心口鼓胀,他握拳想:如果这次找到景迟,一定不会再让他离开,无论是用什么方法,都要把那人留在身边。
无论……
脑中各种黑暗肮脏的念头闪过,再次回想时燕庄泽都震惊于自己对景迟的占有欲,原来不知不觉中景迟对他的影响已越来越深,他宁愿不择手段,宁愿让景迟厌恶他,也不想放手。
也不能放手,任由景迟在外的话,他不能保证自己会不会做出更过分的事来。
他能从废弃皇子走到今天这一步,就从来不是一个良善之人。
像是幻想了什么美好的事,他语气略为轻快地对暗处的暗卫道:“去林颜和余安那里守着,报备他们这些天都去了哪些地方,事无巨细。”
景迟,你逃不了的。
临近傍晚,秋风越来越刺骨,池锦穿着厚棉衣站在客栈的床边,看着下方人来人往的街道,以及街边树叶都落光的秃树,将手伸进袖子里取暖。
看来冬天马上就要到了。
幸好他们棉衣准备得充足,不然等到了更冷的北方,那可就惨了。
就在半个时辰前,他们的马车来到了这个小城镇,他们将在这里休息一晚,明天就直接踏上北上之路,沿途的城镇并不多,到时候就少不了风餐露宿的日子了。
池锦将窗户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冷风,坐在桌旁舒舒服服地喝着热茶,在这个陌生的地方,他心中并没有惶恐,反而是无比心安。
再也不用担心哪天架在脖子上的刀突然落下来,也不用担心肚子里的崽子暴露,他会好好将小崽子抚养成人,教他做人教他生活,还要让他去学堂念书。
至于他的另一个爹爹,如果今后小崽子能考上的话,他们定会再次回到燕城参加殿试,说不定到时候他们父子还能见面呢,会在朝中公事也说不定。
只是明明是至亲之人,却对面不识,真是有些啼笑皆非。
池锦轻叹着伸手摸向腰间,没有,轻咦一声在袖子衣襟里翻找,也没找到庄年送的那枚锦鲤玉佩。
最后四处翻找都无果,池锦有些失落地看着茶杯中浮浮沉沉的茶叶,唯一的纪念之物也丢了,这下连最后的联系也彻底没了。
夏眠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药进来,轻轻放在池锦面前,道:“主子,安胎药来了,今天舟车劳顿喝完你早点睡。”
“叫我公子吧,我已经不再是锦妃了。”一边说着,他拿起药丸憋着一口气咕噜咕噜给喝完,然后整张脸都被苦得皱起。
夏眠一边应是,一边递上一叠蜜饯,池锦迅速捏起一颗放在嘴里,反复吮吸几下后才解了口中苦味。
最后小小喝了口茶缓解那甜腻的味道,打趣地笑着对夏眠道:“快去睡吧,明天就要启程了,到时候我们可就没这么舒服的大床睡了,你怕不怕?”
夏眠一手端着碗,一手拍着胸脯道:“当然不怕,我是一定要跟着主……公子的!”
看她那无比认真的模样,池锦又是感动又是好笑,也跟着信誓旦旦道:“好,本公子定不会让你们吃亏的!”
就像一场长途旅行吧,池锦从脑海里扒拉出上辈子看过的几个野食主播的视频,那些稀奇古怪又实用的创意,想想还挺有意思的。
江南。
倾盆大雨还在不间断地下着,天边都形成了白茫茫的雨幕,沿河的许多
村落都已经被淹没,人们流离失所。
在天灾之下,这里本该是灾民四起无处可去,可在江南特设的赈灾区内,许许多多的灾民正人手一碗热粥,捧着碗蹲在屋檐下,一边同人谈天说地,一边看着雨祈祷天晴。
以为带着孩子的母亲一边喂着孩子热粥,一边同身旁的丈夫感慨:“皇上真是未雨绸缪心系百姓啊,我还以为会在这水灾里饿死。”
这位母亲此前也经历过水灾,虽然侥幸活了下来,却也见过太多灾民因寒冷饥饿还有疾病而死去,而这次江南水灾虽然雨依旧很大,但情况已经好了太多了。
水灾初期就有朝廷的人安顿百姓,在江南以东设立了赈灾区,让无数灾民有了落脚避雨的地方,每天还会有一碗汤药免费发放,说是能避免产生瘟疫。
想想那些官兵们为他们忙碌的身影,那母亲渐渐红了眼眶,皇上真是个好皇上,如果在她父亲的那个年代,皇上也能做到如此即使迅速的话,她父亲大概也不会在那场灾难中丧命吧。
还有传闻很可怕的恭亲王,此次却是亲自来赈灾,虽然看起来凶狠狠的,但在他的带领下,江南却没有哪个官员敢克扣赈灾粮食!
她抱着孩子的孩子,低声道:“孩子,你记住,咱们燕国的皇帝和亲王都是好人,你以后要好好念书,有朝一日为燕国出力。”
喝饱了热粥的小男孩脸蛋红红的,这些天一直听他妈妈讲述这皇上做的好事,在他心中,皇上已经是最崇拜之人,他一定要好好念书去见皇上!
这样的场景还在江南无数地方上演着,所有人的眼中都充满了敬畏和希望,凡是提及皇上和此次亲自来赈灾的恭亲王,无不是伸出大拇指夸赞一番。
然而在江南以西,这里却与东面是截然不同之景。
这里地势相对平坦,此时正有大批军队驻扎,池建笙带着一队兵冒雨回了营地,脸色十分难看,进了自己的帐篷之后,他烦躁地脱下身上湿透的衣服,换了身后疲惫地躺在床上。
刚才他又带兵去进行了异常“恶战”,可笑的是这场恶战的对手不是想象中揭竿而起的灾民,而是伪装成灾民的庆国军队!
真是该死!他们到了江南才发现,灾民已经不知不觉中被安排到了东面,留在西面的几乎都是庆国人,池建笙被派来处理江南愚民,自然是要出兵镇压,本打算的是两方联合留在江南长期“征战”,同时暗中将江南这一块儿都掌控在手中。
只是没想到不仅江南乱民没了,只能庆国人自己充当不说,皇上还让燕行澈来监督他,打输了还要惩罚。
刚才江南第一次便落败,那是他就结结实实挨了燕行澈好几鞭子,还美名其曰释然让他以身作则,激励军心!
他想要反驳立威,结果当晚燕行澈就拿出几枚玉佩和几条手帕威胁他听话,池建笙见后瞳孔一缩,那是他家人的!
该死,看来他派去接人的没接到,被皇帝看管起来了,池建笙每次想起来都要气到炸裂,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继续同“乱民”抗争。
这下真的是自家人打自家人了。
不能赢得太过,庆国那边不好交代,不能输得太多,燕行澈这边也不好交代,几天下来他就已经精疲力竭了。
副将走进来汇报今日战况,池建笙摆摆手示意他不用说了,还不是打个平手,不功不过。
“恭亲王去哪儿了?”
副将:“去东边儿赈灾了。”
池建笙松了口气,挥挥手让副将下去,脑袋昏昏沉沉地沉入梦乡,睡梦中紧皱的眉头都没松开,皇上已经怀疑他了,所以才会拿他家人做威胁,但他可并不在意那些所谓的家人。
是夜,池建笙脑袋胀痛地醒来,竟然一觉睡到了晚上,迷迷糊糊穿好衣服起来,突然从帐篷外冲进来一道黑影。
“什么人!”他迅速拔出床头的长剑戒备道。
那黑衣人解开面罩,低声道:“是我,主子有令。”
看清来人后,池建笙放下心来,将长剑放回去后问道:“什么事?最近的事我也迫于无奈。”
黑衣人:“和最近的事关系不大,主子让你继续同“乱民”争斗,最好能将燕行澈也留在江南。”
“留?”他疑惑道:“而不是把他处理了?”
黑衣人扬唇一笑:“燕行澈自己手上那军队,你能打得过?”
池建笙气结,憋屈道:“不能!”这就是他为什么不敢招惹燕行澈的原因,这人从军营里出来,手下的军队以一敌百无一不精,单靠他是根本斗不过的!
“还有何事,你直说吧。”他不耐烦地揉了揉眉心,催促道。
“没了,就让你坚守江南,主子让你放心去做,我们庆国可不止在南边有势力,在其他方位也留了后手,而且更为隐蔽,等到时机一到双面夹击,定会让燕国措手不及。”黑衣人骄傲地说着,他仿佛已经看到燕国节节落败的狼狈样!
“当真?!”池建笙也兴奋起来,这么说只要他稳住江南,将燕庄泽他们的目光都吸引来江南,而忽略了其他地方的防御,那他们还是能胜利!
“自然是真,此处不宜久留,我先回去了。”黑衣人起身,再次蒙上面罩,闷声道:“主子很看好你,待计划成功,尔等就是第一大功臣。”
“那是自然,我定会竭尽全力!”
黑衣人离开后,池建笙头也不疼了,坐在床上发出了阴恻恻的笑声。
其他方位还有后手,是西方,东方,亦或是最为遥远也最难以令人想到的北方?
燕庄泽,你以为将我打发来江南便完事了吗?一切都还早着呢。
池建笙慢慢躺回床上,嘴里发出不怀好意的笑声,待他们行动之日,就是燕国易主之事,那时候什么燕行澈,他都要一一报复回来!
外面的暴雨还在哗哗哗地下着,黑沉的天空仿佛要塌下来,不知不觉间,那不为人知的阴谋已经在燕国游荡,只等时机一到就显露出来,让人防不胜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