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你就是庄年?!”
林颜和余安同时惊声喊出, 刚才对皇帝的敬畏和拘束都消失了一瞬间, 一向冷静沉稳的余安此时都无比失态, 差一点从椅子上跳起来。
幸好身体最后一点理智将他固定在椅子上, 只是握着扶手的手此时用力到青筋骤起, 他不可置信地盯着燕庄泽那和庄年孑然不同的脸, 心中笃定道:是易容术!
震惊之余, 他心里又万分兴奋,池锦孩子的另一个父亲是庄年, 而庄年又是当今皇上,池锦另一重身份是皇上的妃子,这千丝万缕的联系是何等缘分才能造就!
而且, 既然真相如此巧合的话, 那池锦是否就不用离开,不用背井离乡逃去北方,过举目无亲的生活?况且他还有个孩子要养,那哪儿是什么容易事啊。
余安内心的激动已经浮现在脸上, 如果,如果他将池锦的事情告诉庄年,也就是当今圣上燕庄泽的话,那过不了多久池锦就能回来,能在皇帝的庇护下安安稳稳生活,顺顺利利产下孩子,不用在北方辛苦拼搏。
这真是太好了!余安不习惯内心情绪太过明显表现在脸上,因此下意识地低头稳住激动的情绪, 一边默默思索着该如何向燕庄泽诉说这一切的巧合。
一旁的林颜还没从震惊中缓过来,愣愣地看着燕庄泽,不敢置信当初和他一起同桌吃饭的书生,竟然就是皇上。
因此在燕庄泽眼里,现在的场景就是对面二人一个只顾着惊讶,一个低头沉默不语,不知在想什么。
片刻后,余安双手交握,心下组织好了语言,用力握了握手后欣喜地抬起头,正准备说出一切真相,却被突然出声的燕庄泽打断。
燕庄泽站起身来,挺拔的身形投下一片阴影,周围的压力骤增,在余安和林颜还没反应过来之时,他沉声道:“你们可知道景迟在哪里?”
余安还没说话,林颜就坚决地摇头表示不知道,他答应过景迟不会告诉任何人的,就算是庄年也不行。
果然是这个结果,燕庄泽心里有些失望,打起精神继续道:“相信你们也都知道宫中潜入了歹人纵火行凶,锦妃不行遇难身亡,近三日燕城都封闭缉拿凶手。”
他眼神探究地看向最为单纯的林颜,企图看出什么破绽,可惜林颜并不知道池锦和锦妃的联系,也不觉得锦妃遇害同他有什么联系。
因此他坦然地点点头:“我知道,城门关了三天我后来也只能在寺庙里呆三天,锦妃也太可怜了,听说她是被无辜牵连的。”
余安也点点头,心道池锦的计划看来的确是非常成功的。
看他似乎真的不知情,而余安淡笑的脸上看不出什么破绽,燕庄泽心中一塞,继续扔出一个重磅炸|弹。
“可是锦妃并没有死,也没有歹人进宫纵火!这一切都是锦妃自导自演金蝉脱壳之计!”说起这里,燕庄泽就心头火大,话音刚落一道罡风便打向一旁的木椅,木椅“咔嚓”一声之后四分五裂。
林颜被他的这突如其来的一手给吓了一跳,懵然地看着他,这和他听说的不一样啊。
余安交握的双手也被吓得微微颤了一下,原本放松的神经陡然紧绷,看着一提到锦妃耍了一道而暴怒的燕庄泽,刚才还坚定说出真相的想法已经开始动摇。
他默默咽下了差点脱口而出的话,心想看来池锦的计划其实是失败了,那燕城这些天的排查……
紧接着燕庄泽就解答了他的疑惑:“锦妃已经通过密道逃出皇宫,甚至已经逃出了燕城,近三日封城也并不是为了找出歹人,而是在……找锦妃。”
他眼神不错地看着两人,林颜恍然大悟道:“原来如
此,那锦妃也太大胆了。”
燕庄泽暗中排出了林颜的嫌隙,这孩子单纯得过头,可不会演戏且还如此逼真。
那重点就在余安了。
他眼神一凛,无形的压力全全往坐着的余安而去,从战场上浴血而出的气势就像无形的刀刃般,强大又充满锋芒。
余安被这气势压得呼吸一滞,隐在广袖下的手狠狠掐了一下另一只手的手心,借此来稳定心神,强迫自己挂上惯有的淡笑直面燕庄泽。
燕庄泽狠狠皱眉,他早就知道余安是个硬骨头,当初他还是庄年的时候,就被余安说无法保护好景迟,真是无稽之谈。
他气势再次拔高,沉声道:“不瞒你们,我已经有证据确定锦妃肚子里有了孩子,而这个孩子……”
他视线在林颜和余安身上逡巡一圈,最后定在余安身上,在余安心惊胆颤中,压低声音怒气沉沉道:“而这个孩子并不是朕的。”
林颜:“哇!”
余安依旧淡笑着直视他,波澜不惊,燕庄泽对着他勾唇一笑,轻声道:“而为什么我回来找你们打听景迟的下落呢?因为所有线索都显示,锦妃肚子里的孩子是景迟的。”
“不可能!”
余安脸上的淡笑终于在燕庄泽这个猜测下破功,略为震惊地看着燕庄泽,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人究竟是怎么想到这个可能的?
还所有线索都指向景迟,这简直是无稽之谈!景迟就是锦妃,肚子里的孩子是庄年的,也是燕庄泽的,怎么可能锦妃的孩子是景迟的?
这一推测实在是太过虚假,以至于余安一句不可能脱口而出。
燕庄泽逼视着他,厉声问:“为何不可能?有人亲眼看到景迟从锦妃宫殿出来,且朕在锦妃逃跑之处捡到了景迟的玉佩!”
说着,他从袖子里拿出那枚锦鲤玉佩,放在两人面前。
“自是不可能!”余安想也不想便反驳,皱眉看着那块儿熟悉的玉佩,不满地厉声诘问:“且不说景迟和锦妃并没有机会产生交集,景迟的品行也不允许他去做出那等丑事,况且景迟和你的关系和感情,你还不清楚吗?。”
池锦对庄年的那份感情余安也是看在眼里,为他生养孩子,逃离出去有一部分原因也是担心被发现后庄年也逃不过一劫,以他之见池锦对庄年的感情并不浅,如今听到燕庄泽因一块玉佩便做出这等猜测,他着实有些寒心。
此时外面的天终于揭开了灰色的薄纱,太阳从天边缓缓升起,第一缕阳光照向大地,驱散了黑夜剩下的阴霾,却没能驱散屋内沉重的气氛。
余安心虚沉重,也许……在庄年心里,他对池锦的感情并没有他们认为的那样深厚?
那晚庄年抱着腹痛的池锦来找他之时,那焦急担忧的样子余安还清晰记得,也正是那次之后,才让余安认为庄年是个能托付之人,能护着池锦一时。
后来他试探地对庄年说:你护不了他,庄年也信誓旦旦地说能,能护着他,护一辈的的那种,那是余安便对庄年这人放下心来。
他觉得至少这人不会在紧要关头抛弃池锦,定会伸出援手。
可是现在……他动摇了。
庄年,对池锦的感情能到至死不渝的地步吗?哦对,他差点忘了庄年又叫燕庄泽,庄年的另一重身份是燕国的皇帝,燕庄泽啊。
见余安又不说话,而是一直盯着他,眼中晦暗不明让人无法知道在想什么,燕庄泽有些焦躁地问:“你确定不可能?”
他就知道不可能!景迟不是那种人,他们还约定了三年之后表述真心,原本情绪低落不安的燕庄泽此时内心欣喜若鲁昂,
兴奋的双眼紧紧地盯着余安。
想要的道别人的认同,想从别人的口中也听到不可能这个结论!
余安看着面前熟悉的庄年,陌生的燕庄泽,讽刺又不屑地一笑道:“自然是不可能,原来你就是这般怀疑他的?你果然不能护他。”
又是这句话,燕庄泽沸腾的血液突然凝固了一瞬间,随后渐渐冷却下来,凉凉地看着余安,语气危险道:“朕自是信他的,所以才想找到景迟问个清楚,且朕认为他可能是跟踪逃跑的锦妃去了,朕很担心他的安慰。”
他想找到景迟,再也无法忍受这种猜忌的感觉,也无法忍受景迟可能在他不知道的地方遇险,他不相信那个猜测是真,却又害怕是真,就算是真的也没关系,只要景迟今后都会在他身边……
燕庄泽眼神一暗,心中的邪恶想法再次翻腾,他可以为景迟准备一处华丽至极的宫殿,一条纯金的镶嵌各种宝石的锁链……
既然信他又何必苦苦找他?余安不屑一笑,暗道一声虚伪,并不相信燕庄泽的鬼话,心中对说不说出真相这件事也有了新的考虑。
他并不知晓景迟和庄年的感情到底有多深,如果说出景迟就是锦妃一事,那燕庄泽是选择原谅池锦还是定罪锦妃?而从刚才的事看来,庄年对池锦的感情还是不够对锦妃欺瞒他一事倒是怒火冲天,也让余安倾向于觉得他会定罪锦妃。
而不是因锦妃是景迟而高抬贵手。
且男子怀孕一般人并不能接受的,历史上少有的几桩事件也是悲剧结束,如果池锦回到燕庄泽身边做回皇妃,男子身份和能怀孕的特异体质,百姓极可能不会认同,有无知者甚至会将其妖魔化。
一想到这个可能,余安背上都惊出一层冷汗,幸好他还没说,差点就酿成大祸!
不先说百姓,就先说燕庄泽,男子怀孕一般人都难以接受,更别说这个燕国的帝王!他会怎么看待与众不同的池锦?
皇帝的顾忌总是比常人多,他不仅有家,还有国,在皇帝心中国总是大于家的,余安不敢将池锦交到燕庄泽手上,让其去与整个燕国做衡量。
且皇帝的后宫中佳丽无数,池锦一个男子突然进去,受到的待遇又会怎样呢?
池锦最终的结果不过是在宫中孤独死去,他的孩子最后会被当做异类害死,就算侥幸存活也永远抬不起头来,且池锦说不定还会和那些女人一样,为了燕庄泽争风吃醋。
不,不应该这样,这不是池锦应有的生活,也不是他想过的生活。
余安在心中再次否定了说出真相的想法,梗着脖子对燕庄泽道:“不可能是景迟,我也不知道景迟在哪里。”
皇上又如何?如果不是景迟救了余宁,又帮着他躲到这小医馆里,他早就在这世上活不下去了,就算拼了这条命也不能让池锦落入深渊。
一起谋划了那么久,好不容易逃出去了,那就别再回来了,自由自在再是最好的。
林颜在一旁看着两人针锋相对,被吓得不敢说话,心惊胆颤地缩在一旁,见余安和皇帝对上了,他有些焦急不安地道:“真的不可能,景大哥那么好的一个人,我相信不是他。”
燕庄泽淡淡扫了他一眼,林颜立刻闭上嘴缩在一旁不敢说话。
余安安抚地冲林颜笑了笑,随后冷着脸严肃地对燕庄泽道:“不管你信不信,我们的确不知道景迟在……”哪儿。
“报!启禀皇上,属下有重大发现!”
余安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突然闯进来的一声大吼给打断。
只见禁卫军统领猛地冲进来,在燕庄泽面前单膝跪地发出一声闷响,而他却像是没有察觉一般,兴
奋地大声汇报道:“回皇上,属下找到画中人的住处了!”
“哦?你说!”燕庄泽眼睛一亮,催问道:“快说,人呢?”
“人还没找到。”激动得脸红脖子粗的大汉信誓旦旦,语速飞快地道:“但是属下打听到那画中人名叫景迟,他的住处就是拿到地道出口处的房子!”
燕庄泽猛地上前一步,就差伸手拎着他的衣领,急切地追问:“你说景迟是住在地道出口的房子?”
怪不得那里会搜出景迟的旧衣物,怪不得景迟会出现在那里,还有景迟的玉佩,可是为什么之前暗卫们没能查出来?
紧接着禁卫军首领就为他接了疑惑:“回皇上,属下之所以没能及时查到,是因为那处住宅的拥有者并不是景迟,而是一名叫余安的人!”
“余安?!”燕庄泽凌厉的视线像刀子一般猛然转向一旁的余安,脸色难看得可怕。
他沉声问道:“你还坚持你说的,不知道景迟在哪儿吗?”拿出房子是余安的,地道出口余安到底知不知晓?为何景迟会住在那里?
余安毫不慌张:“是我的又如何?买了之后我并不住那边,就让景迟去暂住了。”
跪在地上的禁卫军统领微微惊讶,皇上面前这人就是余安?难道他的消息还是慢了一步吗?皇上都已经找上这里了,他才来!真是失职啊。
燕庄泽紧紧盯着余安,很遗憾,并不能看出什么破绽,他想起对锦妃行踪的猜测,沉声试探道:“北方,如果锦妃要选择定居点的话,远离庆国且远离燕城的北方在适合不过,如果景迟跟着锦妃的话,那他去的也是北方,你说我说得对吗?”
余安但笑不语,同时内心为燕庄泽的警觉和聪明而震惊。
看着一副硬骨头的余安,燕庄泽皱眉,沉默片刻后挥手让暗卫和士兵将周围团团围住,以保证接下来说的话不被旁人偷听了去。
让禁卫军统领带着林颜下去之后,屋内只剩下他和余安,才缓缓道:“劝你把知道的都说出来,你们可能不知道,庆国不仅仅在南方有军队,他们在北方也布置了大军,企图打燕国一个措手不及,要不了多久北方也会陷入战乱。”
他顿了顿,在余安震惊不安的神色下,发自肺腑地忧心忡忡道:“我很担心景迟。”
为了景迟,他不介意冒险将重要军事机密同这个对他充满仇视的男人说出,当然他也不会让余安说出去。
北方?庆国在北方有军队?
余安指节微颤,瞳孔瞬间紧缩,景迟,他身边只有一个夏眠,肚子里还有个孩子,要是北方真的陷入混战……
他不敢想!
他悄悄咽了下口水,缓解因紧张而干涩的喉咙,艰涩道:“你所说可属实?”
“自是属实,朕不会拿国事开玩笑。”见他这样,燕庄泽眼睛一亮,有希望!再接再厉道:“朕不知他们是否去了北方,但朕依旧会带着军队突袭北方,打庆国一个措手不及。”
余安心想也是,一国之君,再怎么也不会在这种大事上撒谎,他的一颗心更加沉重了。
他低着头沉思片刻,隐在衣袖下的手握成拳,下定决定般咬牙道:“你要去北方?”
“是,同时也会沿路追查锦妃,寻找景迟的下落。”
余安抬头:“我可以告诉你景迟的下落,还有他和锦妃到底怎么回事,不过有个条件。”
燕庄泽皱眉:“你说,只要不过分我都能答应。”
余安眼神清亮,眼睛里黑是黑,白是白,看着燕庄泽的眼神满是执着:“我要跟着你北上。”
与此同时,池锦也从睡梦中醒了过
来,穿好外衣叠好棉被后掀开了马车的车帘。
夏眠和车夫早早就起来了,马车在不大不小的土路上咕噜咕噜地前行着,两侧是并不茂密的树林,随着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洒向大地,树林也苏醒了过来,各种小动物在里面跑来跑去。
这是池锦从没见过的充满生机的树林,蹲在马车车辕上深吸一口气,空气中仿佛都带着晨露,有一股湿润的泥土和树叶的味道。
清新,让人一晚上睡得糊涂的脑袋都清明起来,看着头上飞来飞去高声提名的鸟儿,池锦放松地舒展这上肢。
这里真好。
见池锦醒了,夏眠连忙让车夫在路边停下,起身去车厢里拿出一个小包裹道:“公子醒了,那我们去用早饭吧。”
池锦点点头,体贴道:“以后你们饿了不用等我。”特别是车夫驾马车是很废体力。
三人走到不远处一条清澈的小溪边洗漱,踩在柔软的绿草地上,池锦接过夏眠递过来的漱口刷,一边用并不柔软的小刷子小心刷牙,一边举目看向眼前绿葱葱的森林。
原来树林里真的会有那么多小动物啊,树枝上跳跃的松鼠,水里一眼便能看清的游鱼,还有不远处草丛里探头探脑膘肥体壮的野兔……
池锦眼睛一亮,三两下将牙刷好用水漱了漱,兴奋地露出手腕上的袖箭,低声道:“你们别动,我去打兔子,今天中午给你们做道红焖兔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