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锦和夏眠警惕地站在雪坡上, 看着前方来人, 池锦袖中的袖箭已经拿在了手中, 做好随时脱身的准备。
那些灾民也快步走过来, 打头的是一个满脸笑意的青年人, 那毫不保留的笑在这冰天雪地中竟然莫名地让人温暖, 他杵着棍子抬头看着上头的两人道:“上面的!你们也是逃难到这里的吗?”
池锦晦暗的目光扫过下方众人, 心中不断权衡是立刻离开还是观望一番,毕竟他和夏眠此时有些迷路了, 想走出去也不知道要何年何月,耽搁多少路程。
这都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如果一个不慎走错了地方, 进了那些匪徒的地界, 那可真是自己送上门了。
就在他思索之时,夏眠频频不安地看向他,下方那小青年似乎是看清了夏眠脸上的焦虑,一手摸了摸满是雪花的脑袋, 爽朗道:“你们别怕,我们都是从北边走到这里的灾民,现在打算去咸安城,看你们的样子也是逃难来的吧,要是信得过的话,我们可以结伴而行。”
池锦看了看他和夏眠经过一天的赶路后脏兮兮的衣服,上面还有几道被树枝挂出来的口子,的确很像是逃难的灾民。
他眼瞳闪烁了下, 出声道:“咸安城?”
那少年点头:“是的,咸安城,据说咸安城那里有粮食,城主还很好心允许我们进城!”
说起这事,下方众人无一面露喜色,很多城镇都封城不让灾民入内,而咸安城允许他们进的消息,就像是雪中送炭一般,成了所有灾民的希望。
“是啊是啊,咸安城主真是好人。”
“好想立马就到咸安城啊,我好久没睡过床了。”
下方七嘴八舌地开始讨论起了咸安城,池锦也在默默观察他们。
这一行人以老弱妇孺居多,老人妇女还有几个小女孩儿,能干点事的男子只有领头的青年和队伍里一个憨厚和善的中年男子,且整个队伍给人的感觉也很舒服,丝毫没有灾民的压抑。
那青年结束了和身边老少的一番憧憬后,转过头看着池锦继续诚心地邀请道:“你要和我们一起吗?这山里也不好走,一起走也能有个照应。”
池锦看着阳光的青年,不知不觉也露出个浅淡的笑道:“我和表妹从北方而来,正好也是去咸安城,那就同路吧。”
“那真是太好了!”那青年杵了下棍子,他身边的女人和孩子也皆表示热烈欢迎,。
池锦带着夏眠从斜坡旁走下去,和下方的人正式汇合,他微微有些戒备地带着夏眠走在队伍后面,那青年像是毫无所觉似的,欢快地凑到池锦面前,手中还拿着用来探路的木棍就开始手舞足蹈。
利落干净的声音在池锦耳边响起:“我们的队伍又壮大了!众人拾柴火焰高,我们一定能顺利抵达咸安城!对了你们叫什么名字?我叫张阳。”
的确挺阳光的,池锦在心里笑了笑,同时他注意到张阳眼里闪烁着的仅仅是单纯的好奇,侧身看了看已经受到一群老人妇女热情欢迎的夏眠,戒备的眼里不禁闪过一丝好笑的光芒。
也许在灾难中依旧有人保留着人性的美。
他一手摩擦着藏在袖子里的袖箭,解释道:“我叫景迟,她是我的……表妹夏眠,这是路上遇到的落单的小孩花花,你说队伍又壮大了,难道你们不是一起的?”
“当然不是。”青年有些骄傲地挺起胸膛道:“我们大多数都是路上遇到的,老人和孱弱的妇女在雪灾中大多是最前被抛弃的恶人,所以我就将这些人都聚集起来,然后相互扶持走到了这里。”
池锦看着青年脸上的希望和热忱,真心称赞道:“你真厉害。”
在灾难来临时,还能有此想法且付诸行动的,定不是一般人。怪不得这个队伍虽然身处困境,脸上却总是洋溢着笑,那笑很暖就像阳光。
池锦看着周围说笑的老人妇女,心中的戒备稍微减少了些,也许他可以跟着这个队伍去到咸安城。
他看到夏眠抱着花花似乎有些累了,将手里拎着的兔子递给青年当即挤进去伸手接过花花道:“你抱累了,我来吧。”
“嗯嗯。”花花乖乖地张着双手投入池锦的怀抱,其乖巧的样子又赢得了一种妇女的喜爱。
接过花花后,这个队伍继续往山里走,池锦依旧坠在末尾,问身边的小青年道:“我们这是要去哪儿啊?”
“我们沿路找些吃的,晚上赶路不安全,山里有处破庙可以让我们歇脚。”
“那好,我和表妹就麻烦你们了,这个兔子我们就今晚一起吃吧。”池锦提议道,突然他感受到不远处的一道强烈的视线,他顺势看过去,发现这道视线的目标似乎并不是他,而是他手里的花花。
花花?
池锦看过去之后,那个盯着花花看的中年男子羞赧地摸了摸鼻子,移开了视线,池锦对着人悄悄留了点心,随后继续若无其事地和青年说话。
路上,他们在雪地里找到了些地瓜和野果,还打到了一只野兔,天色已经渐渐暗下来,此时只能勉强看清楚路。
青年走在队伍最前面,杵着一根长木棍试探前方的路,中间走的是一些老弱妇孺,池锦作为为数不多的男子之人,抱着花花走在队伍后方,身后是那个一脸和善的中年人。
此时天色虽然暗下来了,但路还是能依稀看清,众人似乎已经习惯了像今天这样的赶路,愉快而轻松地边走边闲聊,有个老人还说起家乡那边的兔子怎么做好吃,听得众人都有些心驰神往,恨不得马上来一碗她口中的兔肉!
池锦也跟着听,在走过一个小坡道时,他手被抱稳花花差点滑下去,身后的中年人连忙伸手将花花扶住,同时关切道:“小心,别摔着孩子。”
池锦被他碰到的手微微僵了僵,有了白天那个发现,他现在一点也不想和这个面向和善的中年人有任何交集,谁会没事盯着一个孩子猛看?
他连忙向前一步将花花抱进怀里,避开了那人伸来的手,还来不及多想,就听前面的人打趣道:“刘强还是那么喜欢小女娃啊。”
名叫刘强的中年男人低着头笑了笑的热情,求饶地看向那几个老人和妇女,他那点事没甚说头,都过去了。
当然,他并没能阻止女人的对八卦,前方的人看他那红了脸的样子哈哈一笑道:“景兄弟,你别看刘强五大三粗的,其实他可是个痴情种呢!”
池锦微微一笑,顺势问道:“哦?这怎么说?”
“他啊,一看到小女娃就变得特别热心,比对谁都要关心,喜欢得不行。”
“是啊是啊,景兄弟你有所不知,我和刘强都是半路加入队伍的,他为人好啊,要不是有他的帮忙,我们几个女人能不能活到这个时候都难说哦。”一个中年女子感慨道。
另一个曾经和刘强同路的中年妇女也接着道:“在这之前刘强有个小女儿,后来被雪埋了,尸骨无存,刘强当时伤心得不得了,此后啊就特别喜欢小女娃,看到小女娃连路都不会走了,忙前忙后真当自己女娃来照顾呢。”
中年男子看起来非常憨厚老实,也不介意她们谈论他的事,脸上流露出些许难过,又很快强迫自己笑起来,凑到花花身边轻轻摸了摸她的头,温声道:“你很像我女儿。”
眼中些许的怀念和不舍一闪而逝,消失在憨厚的笑里,他想自己的女儿了。
花花听到他们说的这事后,转头看向身边的刘强,揪着指头慢慢道:“叔叔,花花也很久没见过爹爹了,花花也很喜欢你,你可以做花花的爹爹吗?”
她从小就和娘亲一起住,已经不记得上一次见爹爹是在什么时候了,只记得很远很远也很模糊,如果自己爹爹在这里的话,应该也像面前这个叔叔一样吧。
她期待地看着刘强,刘强也兴奋地看着花花,听到花花想叫他爹爹时,更是高兴地手无足措不知说什么才好,最后涨红了脸。
片刻后才结结巴巴地忍痛道:“不,不行的,花花爹爹不是我,花花还有更好的爹爹。”
随后花花虽然没交刘强爹爹,但经此一事,池锦对刘强的防备也卸下些许,原来都是可怜之人,爱女心切思女成疾罢了。
夜晚,一行人成功抵达了山坳里的破庙。
池锦和众人一起吃过晚饭后,夏眠借了其他人的瓦罐,给池锦熬了一副安胎药服下,才抱着花花挨着池锦在破庙避风的一角睡下,身下垫的是杂草,盖着的是包袱里的其他衣物。
安胎药里有安眠的成分,池锦迷迷糊糊地便睡着了,只是破庙漏风,不断有冷风从角落缝隙里吹进来,睡着的他都微微蹙着眉。
连梦境都不那么稳定,池锦上一秒还在雪地里抱着胳膊打哆嗦,下一秒却回到了秋天的燕城,阳光依旧带着温度,他似乎回到了燕梁学堂的日子。
梦里,他竟正被庄年搂在怀中午睡!就像他们在学堂里抵足而眠一般,那个胸膛很宽很暖很有力,也让人很安心。
渐渐的,池锦陷入了深深的睡眠中,在此前的那一刻,梦里的他不禁感叹了句有你在就好了。
事实上,破庙里,睡着的花花无意识地滚进了池锦的怀里,两人紧紧相依这入睡,一旁一道黑影闪过,穿过众人匆匆出了破庙。
一阵冷风夹杂着些许雪花呜咽吹进来,外面的天空一片漆黑。
另一边,泰安城。
傍晚时分,燕庄泽疲惫地回到城主府,他在外奔波寻找了一天,依旧没有丝毫发现,景迟还没回来。
那日的村子已经被官兵们封锁起来,孟将军带着人在后山找到了一个庆国军队基地,此时正在竭力围剿,不成气候。
和他分道找人的余安也回来了,结果依旧是没有消息,燕庄泽轻叹一声后道:“”回去吧,早点睡,明天一早我们继续去找。”
余安也跑了一天累坏了:“是,皇上也早些休息,会找到人的。”
会找到的,明天一早继续去查,这么想着,燕庄泽简单洗漱一番后躺在床上,强迫自己睡着,明天才能有精力去找人。
屋外的冷风不断吹打着树叶,燕庄泽听着那巨大的风声辗转难眠,一直到后半夜才微微睡着。
梦里,他仿佛置身在风雪中,全身各处都很冷很冷,他一抬眼便看见池锦穿着一身僧袍,
站在不远处静静看着他。
燕庄泽一喜,梦里都高兴道:“景迟!快过来!”
明明池锦离他只有几步远,可燕庄泽却无论如何都不能靠近,梦中的他似乎是在原地踏步!
只能看着池锦微微一笑道:“我从小就跟着师傅长大,现在我要回去了。”
话落,梦中穿着僧袍的池锦便头也不回地进了一间破破烂烂的寺庙。
而动不了的燕庄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池锦走近寺庙里,成为一名出家人,梦中的他心神一晃,伸着一只手嘶声呐喊道:“不要!”
刚走到破庙口的池锦突然回眸笑道:“再见庄年,我终究是一名出家人,红尘不属于我,
寺庙才是我该呆的地方。”
躺在床上燕庄泽紧闭双眼,眉头紧皱浑身一个激灵,呐喊声突破梦境进到了现实世界,随着最后一个字喊出,燕庄泽猛地坐了起来,惊魂未定地坐在床上喘着粗气。
他竟然,梦到景迟说自己是出家人,要抛下红尘去寺庙里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