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嗝……好饱, 真的很美味!”等到王雄停了筷, 阿成往桌上扫去, 天啊, 竟然连菜汤都泡饭吃得干干净净, 那光洁的盘子,不知道的还以为刷过了呢!
主君, 竟然都是吃干净了,一点没给他留。
咕噜!阿成狠狠吐口口水, 以主君对吃食的挑剔, 他还以为至少能剩下一半, 怎么办?现在他好馋啊!
阿成的口水声惊醒了王雄, 看着面前连汤汁都不剩的四道菜,老脸臊得通红。
“咳, 嗯,那个,我实在是太饿了, 而且你看, 这家店不实惠,菜量不大。”王雄以拳抵嘴, 装着无所谓的样子, 脸却红的能着火了, “一会你去店家那里想吃什么,再点几盘,我请你, 回去……咳咳,就不要说了。”
他可以点,阿成喜的差点跳起来,“是,主君,我就说嘛,这家店味道还可以就是菜量太小,怎么够吃,咱们一路这么劳累。我现在就把盘子拿下去。”
唐寿熊壮山也是吃的那四样菜,之前给熊壮山做过一回锅包肉,熊壮山从那之后就爱上这口。他回来闻到厨房里的香气,就要吃,唐寿就随手多做了些。熊壮山的饭量,一个人吃四个人的量没问题,唐寿做的多,每回都以为能有剩,结果回回熊壮山都能挤出地方全装进去。到目前为止,唐寿感觉到最好的地方就是和熊壮山一起吃饭不用担心下顿剩饭谁吃的问题。因为剩饭什么的,那是不存在的。
“店家,你看我也没有吃饭,能不能请你帮着做两道菜,就是那个锅包肉和溜肉段就成。”
看着他手上光洁的盘子,唐寿根本不用吃得好不好的事,这要是还没吃好,他就表演生吞盘子的绝技。
“行,没问题,价格是一样的。”
“那当然了,你放心,我这顿是我们主君请的,不然我哪能吃得起这么美味的菜肴。”
有钱当然得赚,不就是两道菜吗,生了火就做。阿成一个仆人没那么多讲究,做好后,在厨房里摆上木桌就吃上了。天啊,他阿成竟然也能吃到此等人间至味,也算不枉此生了。
吃过饭,唐寿抱了些柴禾进客房升火,王雄围坐在火堆旁,想了想,终于道:“那个,我想了想,还是店家你说的有道理,这大雪天来回折腾是太过危险,万一路上出点事故就不好了,今天晚上只能叨扰店家一晚了。”
唐寿笑道:“没关系,你不嫌弃就好。”
“无碍无碍,那咱们晚上还吃锅包肉?”糟糕,竟然把心里话给讲出来,这要是让人知道年过半百的王家主君竟然跟个什么也吃过的乞丐似得,他的这张老脸也不用要了。
“总是一道菜有什么美味的,你尽管等着,晚上保管有更美味的。”
王雄恨不得直接跳过下午这段时辰直接就到晚饭点才好,想看看这熊夫郎还能做出什么比锅包肉还美味的人间至味。
然而晚饭唐寿做的比较简单,考虑到中午那餐王雄吃得已经太饱,晚上还接着大鱼大肉,很难吃下,他做了面条。
不过这面条却是从午餐过后就开始熬煮的骨头汤,到了晚上汤汁已经被吊的浓稠,熬煮成奶白色,将粗细均匀的面条下入其中,几个翻开就可以烫熟。浇上一勺火红的茱萸油,洒一层细碎的葱花,再切几片薄薄酱牛肉,半颗鸡蛋,几片白菜,一晚香气浓郁的牛肉面就做好了。
昱朝牛肉便宜,羊肉贵,士家大族以吃羊肉为尊贵,寻常百姓只能吃牛肉或者猪肉。
后世来的唐寿却知道牛肉的美味,做得美味的一碗牛肉拉面,同样能让人香得日思夜想。
唐寿倒是没刻意提是用牛肉做的,王雄也没想起问,乍一看就是一碗普普通
通面条搭配这个萝卜干咸菜,王雄心里还有点不得劲,合着他等了一下午,甚至为此忍痛牺牲睡在这冻得要死的破地方就等来这么一碗面。
可没想到尝了一口后,就彻底被打脸了,好吃,好吃,太好吃,幸好没走,不亏是宫廷里流传出来的厨艺,面条就能做的如此美味,到底还是官家会享受啊。
“店家,你这里可有新的柳枝,我家主君叫我过来取一支,主君有晚上刷牙的习惯,不然会睡不着觉。”没想到晚上会在农家住,家主也没带柳枝,不知道这乡下人家能不能有。听说,农家人都吃不起盐的,能舍得用盐刷牙吗。
唐寿道:“你说柳枝啊,我家没有那东西。”
“啊,难道你们都不刷牙的吗?”阿成惊叫一声就捂住嘴巴,好像已经闻到臭味,好脏啊!
唐寿昂着脖子,高高在上,“你才不刷牙呢,我们不用柳枝不代表我们不刷牙,而是你家主君太落魄了吧,竟然还用柳枝刷牙青盐刷牙,哪能刷干净吗,真脏!”
“什么,不用柳枝刷牙,哪还能用什么?”阿成诧异问了句,随后反应过来什么,猛摇头,“不对,不对,我们主君才不脏呢,每天要刷两遍牙齿的,平时饭口也会樕口,才不脏呢!”
熊家就这么大的屋子,阿成咋咋呼呼的叫声很快就把王雄引了出来。他二人对话王雄一清二楚,现在可不敢小觑这户乡野人家了,宫廷里流落出来的人,都是见过皇宫的奢靡,许是他这点身份的阔气在人家眼里搞不好就是跳梁小丑。
王雄恭敬道:“家仆不懂事,还请店家莫要见怪,只是不知店家不用柳枝还能用何物刷牙,我等浅薄,还请相告。”
本来就是要卖给他的,哪能不相告,两顿美食,等的就是晚上这餐‘宰牛’。
唐寿将刷牙子和牙香拿了出来,拿的是最贵的那款。
“你看,我们平时都是用这个刷牙的,这个叫刷牙子,这个是牙香,沾着他刷牙齿才能干净。”唐寿说着呲出一口可以拍牙膏广告的大白牙,差点晃瞎王雄的眼。
王雄哪见过这东西,放在鼻尖下闻,是香的。
“用牙香刷过牙,张嘴说话都是这种香气,口腔清新,没有异味。最主要还能保护牙齿,防止蛀牙,长期使用就是八十岁牙齿依旧康健,吃嘛嘛香。”这广告是夸张了些,但牙香是真对牙齿好的东西。
王雄心念涌动,要是蛋糕不足以吸引东京王家主母,那么再加上这牙香呢,两样闻所未闻的东西一同出现,他就不信一样也入不了王家主母的眼。
“不知店家这两样可还有多余的,能否匀给我些许。”
“匀给你倒是可以,不过这牙香可贵着呢,实是这真是个好东西,原料就没有一样便宜的。”
如此,王雄反倒吁口气,要是便宜了,他还拿不出手呢。
“你手里这款,名字叫做‘呵气如兰’,也最贵,那么一小盒要四两银子。”唐寿回身从前几天熊壮山做的柜台上取下另外两个盒子。“这款叫做‘君子’三两银子,剩下这盒叫做‘清新’只要五百文。”
对于士家大族而言,三四两的东西是不贵,还可以说很便宜,但是也要看看东西本身大小,那么小点玩意,就三四两,比双层十四寸蛋糕还要贵上一两。
也别把士家大族都当成冤大头好糊弄,他们肯挥霍,但更知道东西值不值。王雄低头闻闻,牙香的香气浓郁却不呛人,就知道里面用的都是好香料。香料贵重,制作出的成本在那里,自然便宜不得,这么小一盒的量能用一个月,三四两银子可不便宜了。
“不知道店家手里还有多少?”
“不瞒你说,原料贵,我一共
也就做出二十盒,现在我和我家郎君用了一盒,还能下十九盒。其中君子’三盒,‘呵气如兰’六盒,‘清新’十盒。”
“‘君子’和‘呵气如兰’少了,‘清新’太便宜,算了,我都要了。”不愧是一家之主,随身竟然带了大量现银,三十八两的白银说给就给,眼睛都不带眨的。
唐寿漂亮的眼睛弯成一弯月牙,说的竟比唱的都好听。
“王官人,你日后有什么需要尽管过来,我给你优惠。”
王雄也不觉得被坑,点点头回去刷牙了,他自己用当然得用用料最足的‘呵气如兰’,别说这牙刷的毛分外柔软,刷在牙齿上并不会如柳枝般戳牙龈,一点点的牙香瞬间使整个口腔都清新了,如同陈旧的沾满跳蚤的衣服洗去了满身脏污,截然一新。
刚看到时就知道这牙香绝对是个好东西,现在用过,更觉得那四十来两的银子没有白花。
双目盯着刷牙子和牙香,王雄双眼发亮,他们士家大族最注重仪表清洁,豪不夸张地说,头可断血可流仪表清洁不可乱。哪家士族郎君没注意,衣服上染了块污渍,甚至会沦为整个东京嗤笑的把柄,在家里很可能为此失去一些机会。
这等好东西要是进献给东京王家嫡脉,王雄几乎能猜出小小的一盒牙香会在王家乃至整个东京掀起怎样的风浪。
“阿成,那些牙香可装好了,你仔细点,便是‘清新’也不准给我洒一盒。”
“是,主君请放心。”阿成惊诧地瞪大眼睛,“主君,你嘴巴里好香,对着我说话都是满口的香气。”
“当真?”王雄竖起手掌,对着吹口气,果然满鼻子的香气。王雄喜的哈哈大笑起来,“你去拿一盒‘清新’,赏你了!”
“谢主君。”阿成乐颠颠的跑了,那‘清新’虽然是牙香中最便宜的,可一盒也有五百文,他一月工钱才八百文左右。
洁白的,胖嘟嘟的小银子,唐寿越看越喜欢,拿起一个就要放在嘴里咬,被熊壮山一把抢下。
“脏!”然后那个圆鼓鼓的小银子就进了熊壮山的兜,一个又一个,唐寿不错眼珠子地盯着,差点瞪掉出来。
所有的银子都被熊壮山放进一个木匣子里,那个木匣子粗糙的很,一眼就能看出是农家人自己做的,不过看着不大像熊壮山的手艺,熊壮山虽然人糙,但是唐寿让他做的东西,他都做的很精细,就拿刷牙子来说,手柄出被熊壮山打磨的很圆润,一点扎人的细碎木渣都没有。
唐寿是忘了之前熊壮山的日子是怎么过的,把肉片切吧两下恨不得一片片手掌那么大才好,用滚水烫两下,血丝挂在上面就吃,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只真熊瞎子成精了。以此来看,这木匣子很有可能就是熊壮山做的,非常符合他的性格。
看着小夫郎撅着嘴巴直勾勾地盯着他(他手里的木匣子),熊壮山心情大好,这才对嘛,他的小夫郎,眼里就应该只有他一个郎君的。
木匣子被熊壮山捧着不知道藏在哪里了,唐寿也不想知道。等熊壮山回来,他的小夫郎不知道怎么宽慰自己的,又开开心心,双眼亮晶晶了。
“二郎,咱们好日子来了!”
“哦?”
“你想啊,王雄明日是要去东京的,他挖空心思讨好东京王家,刷牙子和牙香正是新奇的好物什,这东西是洁净之物,用料讲究,进献给东京王家正是最合适的,还会给王家留下他是爱洁净的好印象。东家王家又是什么身份,有这等好东西还能不显摆,到时候整个东京都会知道王家得了一种洁净牙齿的好东西就叫做刷牙子和牙香,稍一打听就知道是玉林镇杏花村流出去的,要不了几日,就会引得东京大量商人赶来进货。东京是昱朝的
风向标,东京人都用了,昱朝其他地方的人早晚跟风。”
熊壮山不是笨人,况且唐寿说的这么直白,“那咱们明日就去玉林镇,再买些香料。这次的银子都用来买香料还是留些?”
“留下之前的本钱,其他的都买香料。”
“那好,明天我去借牛车,咱们自己单独赶车去,省的旁人探头探脑的打听。”
“行,就这么办。”唐寿忽然道:“对了,咱们之后做的可不能这么稀里糊涂,连个商徽都没有,得起个名字,让别人一听就知道这是咱家的东西,省的旁人冒用商徽,最后咱家反成了仿品。”
“成,都听你的名字,你想好名字了吗?”
“名字?”唐寿微眯眼睛,摸着下巴,轻声道:“就叫桃花源!”陶渊明的桃花源记,讲的是一人误入一地,那里男耕女织、鸡犬相闻、悠然自乐,村中人热情好客,竟不知今夕何夕。后出,再找,却不复存在。昱朝这个不存在华夏历史上的王朝亦或者是玉林镇杏花村之于唐寿岂不正是一处世外桃源。
唐寿想着想着,渐渐入神,神情恍惚起来,似乎想到了什么,目光穿透到很远的远方,整个都似缥缈起来,仿若他随时会淡化消失,而这里终究不过只是他的梦一场,梦醒就了却无痕。这种突如其来的感觉瞬间让熊壮山慌了心神,他不能离开,不能抛下他,他不准,他是他的夫郎,生是他的,死也要是他的。
猛地被一股大力掼倒,唐寿甚至没被吓到,因为他已经习惯了。糙汉子就是糙汉子,别指望他能学会那套温文尔雅假面具。唐寿从最开始的惊慌失措到现在自己习以为常,还能自己找个舒适的角度窝着继续说话。
唐寿并不知道自己刚刚的表情吓到了熊壮山,还以为熊壮山又不知道怎么犯了他那喜怒无常的性子,只继续道:“明天问问季秀才桃花源怎么写,咱们刻在刷牙子的手柄上,牙香盒上也要刻,如果可以再雕刻几支怒放的桃花……呜呜……”唐寿正说的兴起,嘴巴被堵住,只剩下抻手蹬脚。不一会儿破木板床吱吱呀呀摇了起来,对于熊壮山而言,唐寿身上的奇异之处太多,多到他总觉得他即便死死抓着他,这人也终有一日会消失不见,让他上天入地遍寻不着。
这种紧张焦躁不安的情绪无处发泄,最后都只能化作一腔欲.望发泄在唐寿身上,日后对他更加严密看管。
好在王雄是镇上来的郎君,作息不若农家人那般起的早,唐寿爬起来的时辰,王雄也才起。
昨夜今早用的都是唐寿的牙香,他只觉得口气心情的能香出二里地,跟谁都想多说两句话,展示展示。
唐寿不大有心情,腰疼,还得做早饭。本打算随便敷衍一口的,后来还是觉得不行,他还指着王雄给他招揽客人呢,美食本身也是很有魅力的,要是王雄能介绍几个东京人过来吃东西,就更锦上添花了。
灶上熬了一锅瘦肉栗米粥,里面的肉被切成肉糜,加了少许盐同煮,将栗米粥煮得软糯粘稠,喷香扑鼻。
另做了水煎包,猪肉大葱馅的,水煎包的包子不用蒸,直接用大豆油煎。
直到将包子底部煎的焦黄,发出滋滋的声响,这时候就可以倒入少许水,焖着。等锅中的水全部烧干,就可以了。
打开锅盖满屋子的香气,等在屋里的王雄早就等不及唐寿给端出去,竟催促阿成出来取。要不是看在这顿美食的份上,王雄说什么也不能在这穷地方住一宿,实在冷的要死。夜里阿成起来在地上升了几次火堆,都没什么用处,依旧冻的人哆嗦。本来夜里挨冻的时候是有些后悔的,可今个闻到早饭的香气就觉得昨晚遭的罪都不算什么了。
一个水煎包二文钱,一碗粥二文钱,咸菜和酱叠是
免费赠的,王雄一口气点了六个包子喝了碗粥。撑的打嗝。
王雄觉得自己吃的挺多,可看见厨房里熊壮山竟然对着一锅水煎包眼睛不眨一口一个,两个一碗粥的吃,吓得王雄顿时傻眼了。
“王官人,你找我有事。”唐寿吃了一碗粥四个水煎包,肚子就饱了。
“那……那个……”王雄看熊壮山一口一个,这么大一会空了一大块的锅里忙叫道:“熊屠户,嘴里留水煎包……”
有人竟敢和他抢食,熊壮山可不管客人不客人的,眼神骤然狠戾起来。王雄吓得一个激灵,后面的话生生给吓没了。
唐寿一个箭步挡在熊壮山身前,满脸堆笑,如同弥勒佛般,“你可是要路上带些吃,想卖几个,我给你装些。”不懂顾客就是上帝嘛,得罪了顾客,就等于失去了客源,没客源拿什么赚钱,不赚钱,家里怎么养得起一头熊!
唐寿伸手偷偷地狠狠拧在熊壮山大腿根上,这里柔软最疼。可惜想象很美好,现实很残酷。熊壮山身上就没有软肉,唐寿一把捏在熊壮山大腿根上,掐了半天没掐起一块肉,竟成了他色心大起,在熊壮山腿上摸了半天,把熊壮山勾得满身火气,竟然连包子都不吃了,只想吃他。
这一刻,唐寿恨不得剁了自己的爪子,叫它欠。
看不见熊壮山的眼神,王雄才觉得镇定下来,稳稳心神,终究没抵挡住美食诱惑,反正他一会儿就走了,熊壮山能耐他何,就道:“我要十个水煎包,麻烦你了。”
家里没有油纸包,唐寿就只能用碗给他装,幸好王雄有钱,也不差一二文的碗钱。唐寿也记下,一会儿去镇上买些油纸,以后可以给客人打包。
熊壮山到底没能如愿把唐寿这样那样,因为唐寿要做王雄要的蛋糕。牛奶经过一宿的发酵已经能得出奶油,这会儿正好做蛋糕。
午时,蛋糕做好,王雄就没再多留,赶紧走了。为了保持蛋糕的新鲜,王雄快马加鞭,赶上八百里加急的捷报,一路上不知道换了多少匹马,终于赶到东京。
熊壮山和唐寿送走王雄就去镇上买了许多香料,有了钱,唐寿将家里缺少的调料全部补齐,另外买了些碗和盘子。
回来碰到一个小铺子里卖干海带,那么长一条,竟才要五文,泡发了,不知道能吃多少顿,一下买了十条。
等到傍晚,约摸熊铁熊柱吃过晚饭,熊壮山和唐寿主动找上门。
这还是唐寿第一次来到熊母家,屋中的简陋程度把唐寿吓了一大跳。他之前还觉得熊家够穷了,可来到熊母家,他才知道什么是真的穷。
熊家人口算不得多,也不少,孩子们长大了,小娘子小郎君就要分开住。只是熊家没那么大地方,就把从前的屋子垒了几堵墙变成两间屋子。墙上,从外面可见新旧两种不同的土色,家里没什么家具,就几个破盆子。进屋就是熊父熊母的寝房,根本没有客房之类的,家里人都住不下了,哪还能专门准备一间客房。
熊母忙把床上的铜板扫到匣子里,拉了唐寿和熊壮山坐在床边。
“五娘,还傻站着干什么,赶紧给你二哥二哥夫冲两碗蜂蜜水,蜂蜜在灶台那个土罐里,别舍不得放,舀一大勺,冲的甜甜的。”熊母很高兴,熊二郎有多久没登她的门了,想想都心酸。
看这个家这样子破败,唐寿还怎能喝她家的蜂蜜水,那蜂蜜贵些呢,从前熊母跟他学习做糕点时都舍不得多放半勺。
“不用了,四妹,我和二郎不喝,在家里刚喝了一大碗糖水过来,这次来是找大哥和三弟有事,说完就走,还赶着去村里别的人家。”
“什么事这么着急?”熊母问着还是挥手让熊五娘去给他们冲蜂蜜水。
熊柱道:“二哥夫,难不成你又得了什么新奇的玩意?”
“真的!”熊母惊喜道。
熊父和唐寿这个新过门的夫郎不怎么熟,不好缠着说话,可也替他们真心实意的高兴。都是自己的孩子,手心手背的肉,一样心疼。
熊铁是个木纳的,不会说话,就是咧着嘴笑,脸上开心的喜悦藏不住。
唐寿将家里熊壮山做好的刷牙子成品和装牙香的木盒拿出来给众人观看。
“哥夫,这个不就是你之前让我和大哥卖的刷牙子和牙香吗?难道之前那些你都卖出去了?”那会儿刷牙子和牙香刚做出来,托熊柱卖过,当时因为太贵,熊柱接触不到士家大族,便一个也没卖出去。
现在唐寿拿给他们看这东西,不会是再叫他们卖,那么只能是东西卖出去了,让他们帮着做。
一想到那种叫做牙香的东西一小盒就三四两银子,熊柱就觉得心脏砰砰跳得厉害。
熊母熊父不知道价格,只当卖出东西就跟着高兴。
“对,都卖光了。”唐寿也不隐瞒,再说这事也藏不住,不出意外,这东西到了东京就会大火,之后肯定会有东京的商人不远万里来杏花村进货,到时候来来往往的商客想瞒也瞒不住。
“太好了,哥夫,那会我还担心这么贵的东西要是卖不了砸手里可怎么办?结果你就都卖干净了,我就知道,哥夫你总是有办法的!”
“也是赶巧,说来还得谢你。”
熊柱指着自己问,“谢我?”他可不认识什么士族大家,更没有给他哥夫介绍过什么士族大家,谢他干什么?
唐寿笑道:“你还记得上次买你蛋糕的王家吗?玉林镇上的王家。”
熊柱点头,“当然记得,他家是玉林镇上的士家,家里的仆人婢女也很牛气冲天呢!”
“对,正是他家。他家那个婢女买了你的蛋糕后,家里小娘子没有舍得吃,送给了阿婆,阿婆吃着好吃,又留些给王家家主,王家家主吃了咱家的东西就‘惊为天人’,想到不久之后就是东京嫡脉王家当家主母的生辰,正好可以送这个。就来咱家订制,看到家里的刷牙子和牙香喜欢得不得了,就全部包圆了,打算带到东京送人。”唐寿简单说了事情经过,并没有讲他从中耍的小手段,没必要。
“哥夫,你可真是田螺夫郎!”
“田螺夫郎?”那是什么鬼,他只听过田螺姑娘。
熊柱道:“就是从画上走下来的夫郎,不然你怎么什么都会,还都是些别人闻所未闻的,每次还都能卖出去,这不是田螺夫郎是什么!”
村里人现在都偷偷议论唐寿是田螺夫郎,他身份来历也不明,会的手艺新颖,不过这只是一种想象,觉得唐寿会的太多了。等到日后,唐寿一点点改变杏花村,他田螺夫的名声才彻底坐实。那时不止杏花村或者玉林镇的人这么认为,东京的某些士家大族甚至背地里都以为是真的。书斋里,许多关于田螺夫郎田螺姑娘的话本悄悄火了。
现在这还只是村人随口一说的闲话。但这闲话却让熊壮山激烈的紧张起来,他和唐寿朝夕相处,唐寿的奇异他最一清二楚。
想到昨天夜里,唐寿忽就缥缈了,仿佛随时会羽化登仙的表情,心底生出种荒唐念头,莫非他的夫郎真是田螺夫郎,哪一日也许就钻回画里,回到他该呆的地方。
熊壮山不信鬼神,可他却放不开唐寿,哪怕千万点的可能他也要把它捏断。不管他的夫郎是人是鬼,哪怕真的是画上逃跑下来的田螺夫郎,他也要一辈子把他绑在身边哪也去不了。
熊壮山毫无预兆地陡然伸手,猛地抓住唐寿的胳膊,把人
掼进自己胸膛。
唐寿习惯了,熊壮山总这样喜怒无常,常常来这么一出。但熊家人不知道,被他激烈的反应吓了一跳,还以为熊壮山犯病了,要打人。
熊家两个兄弟立刻跳起来,竟然要从熊壮山怀里夺人。
“二哥,你快放开二哥夫,二哥夫这小身板可经不住你那一拳头。”
熊铁也跟着抢人,“二郎,好端端的这是怎了,有话好好说。”
熊母熊父彻底傻了,熊壮山的性子暴戾、喜怒无常,这些他们从前知道。但毕竟没对着家里人动过手脚,一直不以为然。今日猛然见了儿子凶神恶煞对自己夫郎动手的样子才从心底意识到,他们的二儿子被十年残酷血腥的战场磋磨得面目全非。
熊壮山的性子就是这样,暴虐急躁,特别是关于唐寿的事,唐寿是他的底线,对上他就没有理智可言。
“滚开!”熊壮山一声熊啸,一个胳膊就把并不瘦弱的熊铁挥开了,转手要去打熊柱,被唐寿抢先一步先推开了。
看他两个还要冲上来,唐寿忙道:“我没事,他不会把我怎样的,你们越来拉我,越会激怒他。”
“可……”
“我没事,他不会伤害我。”唐寿话音未落,就被熊壮山扛了起来,大踏步走出熊家。
熊壮山前脚刚离开,后脚熊母就绷不住放声大哭。
“都怨我,二郎如今这个样子都怨我,如果当初二郎没有,没有……就不会变成如今这幅样子!”
熊父痛苦的揪着头发,拳头不停地砸自己的脑袋。熊铁忙抱住他阿父的拳头,满嘴发苦。
“阿娘、阿父那件事不怨你们,要怪你们就怪我吧,要不是为了我,也不用二弟去当兵。当年二弟那么小,才十四岁,在战场上一定吓坏了,他今天会成为这个样子都是因为我的关系,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
路上遇到几个村人,笑着过来打招呼,熊壮山抬头,瞪着猩红的血眼,把一个个村人吓得火燎屁股滚回了家。
反倒是唐寿不怎么当回事,熊壮山这种仿若理智全失的表现,他见过太多次,初时也是吓得屁股尿流。后来事实证明,熊壮山真不会打死他,最多就是做死他,做着做着就习惯了,然后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怕唐寿真给熊壮山弄死了,熊家两兄弟第二日连糕点都没去卖,兄弟两个不敢敲门打扰熊壮山,就在门口来回绕圈子。
“你们兄弟今个怎么没去卖糕点?”来来往往的村人都奇怪地问道。
熊铁熊柱就回道:“阿娘让我们兄弟两个歇一日,心疼我们太累了。”绝口不提昨日发生的事和心中的担忧。
村人啧啧嘴,羡慕有之,嫉妒有之,“哎呦,到底是有钱了,不一样了,这赚钱还嫌累。”转头就寻思着,自己家里,啥时候能赚钱到了,累了就可以休息一日。
熊壮山没有赖床的习惯,他向来起的早,喂家里的牲畜。
熊家有动静,熊铁熊柱才敢敲门。怕惊动左邻右舍似得,熊柱小声叫门:“二哥,你起来了?”
熊壮山把门打开,兄弟两个神色很不安稳,眼神发飘,瞟向屋子里。
“哥,哥夫没起来呢?”熊柱没敢直接熊壮山,人是不是被他给大卸八块了,只能拐弯抹角的问。
熊壮山现在已经恢复理智,不过他不愿意和他们多废话,除了唐寿,他并不喜欢和任何人唠嗑,也没那个耐性。
从屋里拿出刷牙子和牙香盒的成品塞进两兄弟手里,熊壮山吩咐道:“你们两个愿意,就做这个。刷牙子做出一个给三文,牙香盒给两文。马尾你们没有,我家里有,给你们拿着。”
“昨天哥夫找我们就是为了这个?”
“嗯。”两句话,熊壮山就说得不耐烦了,“村里还有谁愿意做,午时后过来取样品。”
咣当大门被关上,熊壮山不想听废话,还有一院子活没做呢,几个大男人站门口有什么可墨迹的,是爷们就嘁哩喀喳地!
日子是苦,农家活也多,不过唐寿真的并没有遭什么罪。家里固有条件改变不了,冬日里就是冻人的很,其他的真没什么了,熊壮山能做的一样没落,全部做了。
他不是不做饭,做出的东西在唐寿眼里就是浪费食材,糟蹋东西。他干别的都行,做饭真没什么天赋,做出来的东西有时候狗都嫌弃,就他自己吃着挺香。他已尽力,不知还能拿什么留住这个突然闯进他生命,也许还会突然离开的人。
熊壮山干了一圈活,回到屋子,站得远远的,等缓和了一身冷气才敢凑到床边,粗糙的大手在衣服上擦了几下,想摸摸沉睡中小夫郎的脸颊。明明更亲密的事情都做过了,可熊壮山的大掌在空中捻了几次,到底没落在夫郎的脸颊上。
床上熟睡的人睫毛轻轻颤了颤,熊壮山的手掌就烫了似得迅速收回。
唐寿醒来,睁开眼睛眨了两下,才反应过来,身上那酸痛是怎么回事。
气死了,昨天也不知道这糙汉子抽什么风,好端端就犯了病,唐寿本想伸出爪子捏他两下,刚一动,被窝就四处漏风,又不得不老老实实缩回去。
“从前我还十分嫌弃土炕,现在觉得家里要是有土炕就好了。这么冷的天,睡在土炕上一定暖和。”
“土炕?”熊壮山猜测应该是用土搭的什么东西,但具体什么样子他就猜测不出来了。
“就是用土胚子盘的炕,烧起来整铺炕都是热的,这么冷的天坐在上面一定暖和。”
熊壮山道:“现在天寒地冻,土都冻实诚了,挖不动,等到春天化了冻,我就给盘炕。”
唐寿却道:“天暖和了,就不要盘炕,把家里翻新吧,墙和地面都要重做,做成火墙和地热,那个才是好东西。冬天烧起来整个屋子都是暖和的,特别是地热,光着脚踩在上面才最舒服,地是热的,哄得脚底板暖洋洋的,可舒服了。”
“不像炕,那东西不热屋子,就热炕。人坐在上面,即使烧的烫屁股,脚丫子也得盖点什么,不然就能感觉到凉风。特别是到了晚上,烧得热,躺在上面翻来覆去睡不着觉,热得难受。可不烧那么热,还冷,其实挺鸡肋的,不过比没有炕可好多了,最起码再冷的天,有了它冻不死人。那些家里穷,舍不得烧柴禾的可以盘炕,烧得少。火墙和地热烧起来,需要挺多柴禾的。”
“不怕,咱们就做火墙和地热,柴禾的事你教给我,多少我都能打来。”
这个唐寿绝不会怀疑,熊壮山有劲着呢,干力气活是把万一挑一的好手。
慢吞吞从床上爬起来,刚吃过午饭,就有村人拉帮结伙找上门,实在是一个人不敢去。当初硬着头皮去熊壮山家进货已经是极限,
“熊夫郎,听熊铁熊柱说,你家里收刷牙子和小木盒?”熊铁熊柱已经替唐寿宣传过了,他没说那东西卖多少钱,就说唐寿收,想要可以去熊家取样品,现在村人都知道了。
“对的,刷牙子一个给三文,小盒子一个给二文,不过小盒子有要求,你必须做成我那么大的,比我的大或者比我的小,都是不成的。”
村人笑道:“你放心吧,那没问题,只要你有成品,有办法做成一样大小的。”
“那就行。”
“你收多少,是做出多少就要多少吗?”
唐寿道:“现在是,
要是我不要的话,会提前几天通知你们的!不过这个东西我长久要用,就是暂时堆得多了,用不了,以后还是得要。”
“真的,那赶上好了,这就成长久买卖了。熊夫郎,你看我可行。你别看我年纪大了,但手脚还利索,做些这东西没问题的。”老者叫做陈元宝,住在杏花村村西,今年五十有六。在昱朝六十便是大寿,五十六岁就是高龄。
在这个土地贫瘠、生产力低下、缺医少药的朝代,能活到六十就很不容易了。五十几岁的老人如同后世七十几岁老人般,被生活压弯了脊背,面上布满沧老的纹路。
唐寿道:“可以,给我做工我看事不看人。只要你拿出的成品不差于我家熊壮山,我就收。事先说好,要是做的不好,比我家熊壮山做的差多了,毛毛躁躁的就别怪我不要。”
这批成品还指着卖到东京,东京里那帮士家大族可奢靡惯了,随随便便的东西可糊弄不过去。随便什么他都收,初时也许不显,时间久了,招牌就砸了。到时候他好不容易经营出来的名声就会给败光,一旦给士家大族造成乡野人家做出的东西就是粗鄙的印象,之后不管他再弄出什么,那些士家大族一听乡野人家出品的,恐怕看也不会看就得给挡了。到了那会,村人可不会说唐寿的好,只会认为他不行。
况且刷牙子和牙香本就不是难仿之物,仿制品的出现只是时间问题,他必须抢在仿制品上市前,让士家大族认准了他家才是正品,其他的都是仿品。那样以后东京市场才会有他一席之地。
“啊,不能比熊二郎的差呀?”村人有人出声问道。
别看熊壮山人活得粗糙,但他真是干活的好把式。上山打猎、伺候庄家、杀牛宰羊、喂鸡养鸭外加盖房木工,他都会,而且精。只不过从前一个人独居,没那些心思,糙不糙的都一样活着。有了唐寿就不行了,他这个小夫郎只能过精细日子,熊壮山想讨他开心,就得拿出十二分力气,如此做出来的东西自然精细。这也是王雄那种见惯好东西的人,竟没挑剔外表,一眼就相中,这其中熊壮山手艺功不可没。
“对,比我家二郎手艺差的一概不要。你们想做我家生意,可以先做一个拿给我看,合格了你就接着做,不合格一个也花不多少功夫,耽误不了什么,自己留着用就是了。”
“这……好吧。”有人道:“不过熊夫郎,你要是就照着熊屠户这个手艺标准比对,咱们村怕是没几家能接了你这活的。”
“都接不了,我就去镇上找人做,不管怎样,这标准我是不会降低。”
有熊壮山在旁边虎视眈眈,村人不敢说过分话,想做的就领了样品,留下几文押金。自觉手艺不行的,就直接走了。
“我估计过段日子东京商人就该找来了,你做个木板挂在外面,到时候请人刻上桃花源三个字,省的再来商人找不到咱家。”
“行,过几日我带你去镇上。”
熊家用人做刷牙子和牙香的事很快整个杏花村村民人尽皆知,大多人都在议论唐寿要求严苛,村人能做的怕是没有几家。
阮木匠一家听说,却很高兴。他家里会木匠活,几代人的手艺,挺精进的。平时给村人打打家具,但杏花村村人穷,也就成亲时才打一两件,虽有手艺日子过得并不富裕。
现下听说熊家有木匠活,虽然严格讲也算不得木匠活,但终归要求手艺,这他家就有很大的竞争力,要是能独包了熊家生意,那他家可就赚到了。
“真的!熊夫郎真是那么说的,手艺不精的一律不要。”
“真的,阿父,当时我就在场,你看这个是我从熊家领回来的刷牙子和牙盒,这两样东西没有多少技术含量,好做。村人要是肯下功夫,多
练练也能练出来。”
阮父把刷牙子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的看会,不禁赞叹道:“这东西是怎么想出来的,真惊喜,刷牙一定软乎的很,肯定不会戳牙花子。”
“阿父,你喜欢,咱们做出几把自己留着用,等赚了钱,儿子就给你也买盒牙香来用。”
儿子孝顺,能想着他,阮父也高兴,却道:“那牙香盒一个就给二文工钱,牙香还不得个十几文,那都是士家大族郎君小娘子使得,我可使不起。”
作者有话要说:祝宝宝们除夕快乐,新的一年大吉大利,读书的都是学霸,工作的都是精英,财源滚滚滔滔不绝,心想事成!!!要一如既往爱我哦,我也爱你们!
除夕留评,前二十给宝宝们发红包!爱你们,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