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夫郎, 你看我的合格吗?”蔡学的小娘子娘家姓李排行老大, 村人都叫她李大娘子。
她是熊母找来的, 不得不说熊母眼光不错, 李大娘子的手艺很好, 阵脚密而且齐。
她选择做包边并没有选择做纳底,虽然纳底钱多, 但费力气,她家里活多, 要是选择纳底的话, 一会儿干点这个一会儿干点那个, 也不知道要几天才能纳出一双鞋底。不如做包边, 一会儿就能包出一双儿,这时候就可以放下干别的活, 也不怕回来影响阵脚的密实度。她手快起早贪黑的认干,一天能做出三四十双,也就有三四文的收益。
看着面前的鞋料, 唐寿满意点点头, 连押金带工钱唐寿返给她八文。李大娘子只拿回四文,又拿了些鞋料回去加工。
她一会儿都不愿意浪费, 只恨不得一脚就到家, 走的急了没注意到, 和外头进来的人撞个满怀。
“哎呦。”对面人被撞个踉跄,扶着墙才勉强站稳。
李大娘子连忙看去,撞到的竟是张阿婆, 她赶紧上前一步把人扶起来,“张阿婆,你没事吧?”
张阿婆没理她,而是猫着腰去捡地上的东西,她的小孙子先一步捡起来递给她。
张阿婆小心翼翼地掸着上面的灰,表情极为珍重。等鞋料上的灰尘弹干净了,才转头对李大娘子道:“没事,我老婆子还没有那么娇气,撞一下撞不坏的。”
说话的功夫,李大娘子无意中瞄了一眼鞋料,就没走。
张阿婆也不理她了,赶紧的走上前,将手里做了半天的鞋底拿出来,浑浊不清的眼睛看不清情绪,声音却满含希望。
“熊夫郎,你看看我做的可合格。”
唐寿低头看向老妪塞进手里的鞋料,鞋底上很多针眼,应该是包边时包偏了,不得不拆了针线重新包边,也不知道拆了几次,鞋底上好几排针眼。可以看出做的人是真的用了心,也反复返工想要做到最好,但尽管如此,包在鞋底的布条最终还是歪了。
一双薄薄的鞋底在张阿婆期盼的眼神下重若千斤,不合格三个字在唐寿喉头翻涌怎么也说不出来。旁边赶着交工的几个小娘子没有催,都静静等着唐寿的态度。
在那么热切的目光下,唐寿险些就要点头,最后还是狠心摇了摇头。
“对不起,阿婆,你做的鞋底不行。”
张阿婆眼里的光一瞬间就灭了,自从郎君儿子们死后,她眼睛就不好了,看东西重影模糊,平时给小孙子缝缝补补也常常缝歪了。她知道自己的毛病,但家里日子实在太苦了,抓着机会总要试一试。张阿婆颤抖着嘴唇似想要说些什么,最终终究什么也没说,牵着小孙子的手慢慢转身踱向门外。
“张阿婆,等等。”唐寿跑上前,从兜里摸出一文钱还给张阿婆,“这个是你的押金。”
张阿婆想要伸手拿回,忽然想起什么,道:“当初说好做坏了是要罚钱的。”
唐寿的心猛地被击了下,酸胀的厉害,“我看了下那个鞋底拆了还能用,所以不算你做坏了,这押金自然得返给你。”
张阿婆这才接过,道了声谢。佝偻着脊背一手捏着那枚铜板一手牵着小孙子,迎着正午的太阳逐渐远去,似是这正午的艳阳也暖不透祖孙两个。唐寿静静的看了许久,直到后面的人叫他,才回过神来。
等都送走了屋里的工人,只剩下唐寿熊壮山两个时,唐寿才酸涩道:“二郎我,我想帮帮她。”
熊壮山把唐寿轻轻搂在怀里,“你想帮,咱们就帮她。”
唐寿道:“二郎你一会儿偷偷去趟她家里,能避开村人就避开点,我怕让别人知道咱
们心软重又用她,被个别心术不正的看在眼里再生出其他祸端。虽说村人早晚得知道,但能瞒一日是一日。”
“行,我会小心的。”熊壮山问:“只是你要让她做什么?”
“涉及针线活肯定不行,她手艺太差了,咱们要是将就用她的东西不说会不会对咱们生意有影响,就是单对于消费者而言就是不公平的,不管怎样这事和消费者无关,他们花了大价钱,自然就应该物有所值,不能让他们为咱们的心软而买单。”
熊壮山听不懂唐寿说的一些词汇,却能明白他的意思,就点了点头。
“我打算让她接最后槌底的活,这个不费眼力,就是需要些力气。”虽说需要力气,但并不用如熊壮山般的熊力,只要能举起棒槌,有力气槌底就行。
当熊壮山找上门说明来意后,张阿婆整个人乐的差点蹦起来,他的小孙子也跟着笑。
“快,快给恩人磕头,要不是熊二郎,咱们祖孙两这个冬日还不知道能不能过得去。”张阿婆捏着她孙子就要给熊壮山磕头,被熊壮山闪身躲开。
他扫了眼张阿婆屋里,房子四面漏风,柴禾堆在墙角,外面北风呼啸屋里寒风冷硬,没见得比外面强多少。可槌底这道工序,是需要先浸湿鞋底然后再槌打,最后还要烘干。张阿婆屋里这么冷,鞋子刚浸湿就会被冻上,懂得绑硬的鞋底怎么捶打,两下就得槌个稀巴烂,至于烘干,温度不够,即便放一个冬日,也干不了。
而张阿婆和他孙子两个老的老小的小,暖日里弄点柴都费劲,别说这大冷天的。
不过熊壮山却并没有再想办法帮她,他和他夫郎已经帮她一次了,剩下的就需要靠她自己想办法克服。升米恩斗米仇,帮忙也当适可而止。
北风呼啸,吹在人脸上能刮下一层面皮。一队行商穿梭在寒风中,走进杏花村。
“你好,请问老伯可知道熊壮山家在哪里?”
唐老三看着他们的穿着打扮举止言行就猜到他们是来熊家进货的。熊家做的牙香和刷牙子村里人都知道,前些日子听说还招来了东京商人,因而见到来进货的商人也不足为奇了。
反而笑呵呵指路道:“你看前面门口立着个牌子的,那个就是他家。”
“多谢老伯。”
“没事,没事。”唐老三连连摆手,现在熊家生意做的越好他越高兴,因为他儿子和家里娘子们都在熊家做工,熊家生意好他们才有钱赚。
看着那队人马向熊家走去,唐老三背着手哼着小曲慢悠悠地回了家。
这队行商仍是东京来的,同样是被刷牙子和牙香吸引过来,当听说牙香已经包给金家,在东京不再售给别人时,几个大汉脸瞬间就垮了下来。
这几个汉子姓郝,是亲戚,在东京有点小产业,无意中认识了一个东京上流社会的权贵听说了牙香便知道这是一个机会,好不容易打听出牙香出自杏花村,可不成想千辛万苦找来,牙香却不卖东京商人。
不能带回东京他们就不大敢进了,别的地方他们没有铺子没有人脉,并不能保证转运出去能不能好卖。再者那里都有本地势力,他们外来的,就怕买卖不成,人再搭进去。
可金家,东京的金家他们也不敢硬碰硬,看来注定要白跑一趟了。这来回路费可不少银子啊,几个汉子垂头丧气,各个神色郁结,满面风霜。
唐寿却在心里高兴的暗暗搓手,真是瞌睡了就有人送枕头,钱自己送上门来。给熊壮山使个眼色,熊壮山就从后面踱上前来,那双崭新的千层底棉鞋展露的众人视线中。
几个东京来的汉子一眼就注意到了,好东西他们见过不少,自己脚上穿得就是昂贵的皮靴,
可没见过这么厚底子的棉鞋,瞅着就暖和。
就喜欢他们这些鼻孔看人的士家大族露出这种土包子的表情,唐寿十分满意,笑呵呵道:“几位远道而来,进屋休息会吧。再者做不成牙香生意咱们还可以做别的,买卖嘛,我这里有的是新奇的。”
那几个汉子知道这是要和他们做这种新式样棉鞋的生意,东京铺子里没有卖,他们也没见过别人穿,倒是可以进些货回去,总好过空手而归。
郝家兄弟跟着唐寿进了客房,唐寿拎着热水给他们一人冲了一碗白糖水。热乎乎的糖水下肚,几个人都觉得冻僵的血液终于缓过来了,立刻就问道:“熊夫郎说得可是熊郎君脚上的这种棉鞋,不知道怎么卖,可是你家独一份的?”
“你们放心,目前而言是我家独一份的。”唐寿并不多解释,直接拿了做好的鞋子给他们看。
千层底棉鞋的魅力就在乎它的底子,底子又厚又暖,踩在地上可以隔绝不少凉气。
郝春生把手伸进鞋里感受了一下就知道这是个好东西,他道了声失礼了,就将脚上的靴子脱下,换上唐寿拿给他的千层底棉鞋。
千层底棉鞋的大小不是按照村里人任何人脚大小比对的,而是熊母凭借自己给许多郎君做过鞋的经验,总结出的大约鞋号做的。
唐寿给拿的这双偏大些,郝春生穿在脚上整大了一号。但是便是大了这一号,他也喜欢上了。真得劲,鞋底厚实,踩在上面立刻感觉不到地表的寒意,暖洋洋的。
“大了点,不过正好,我再穿双袜子套上这个千层底棉鞋肯定暖和。”郝春生自己觉得千层底棉鞋的好处,根本不用唐寿介绍直接就问道:“这鞋子怎么卖,你这里还有多少,我都要了。”
郝春民一看他大哥这么喜欢,也迫不及待试了双,只不过他的脚偏小,接连试了几双都没有合适的。
顿时懊恼地锤头,“怎么就没合适的?为什么大哥一试就合适了。”
郝春生哈哈大笑,指着郝春民嘲笑道:“你大哥我长了双男人的脚,谁像你一个大男人长了双娘们唧唧的小脚,我看你是生错了性别,做个小双儿正好。”
郝春民他娘有他那阵,孕期反应特别重,这不吃那嫌弃的,没什么营养,所以郝春民生下来就比别的兄弟几个小了不少,长大后娇气程度不亚于双儿,兄弟几个没少嘲笑他。
郝春民气愤地瞪着他大哥,眼珠子差点没冒出来,郝家兄弟几个根本没当回事,肆意的放声大笑着。是几个畅快的汉子。
郝春生不理吹胡子瞪眼的弟弟,对熊壮山道:“不知道熊郎君能不能将这鞋子也只卖给我,当然就是在东京范围内。”郝春生不了解熊家,还以为熊家做主的也是家里郎君。
熊壮山并未觉得把这么大生意给夫郎做主有什么不对,自然地指着唐寿,直接道:“生意上的事我夫郎做主,你问他。”
郝春生惊得不亚于一道惊雷炸在耳边,他没见过这样的汉子,家里的大事交给夫郎做主就算了,还这么光明正大大刺刺说出来,一点脸面不给自己留,就不怕别人议论他是吃软饭的小白脸。
不过旋即郝春生就神色恢复如常,似这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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