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对主仆姓于, 主人大郎君叫于丰, 仆人是自小跟在他身边伺候的, 叫于诚。
于丰几乎等于半卖半送,原因不是熊家和衙门里有关系,而是他病得有些重, 看着半死不活的。能买起仆人的人家都是大户, 家里缺少的是劳动力, 不是一个病歪歪的读书少爷。
所以于诚就和于丰捆绑着卖了, 其中一个是有熊家的原因,另一个也是不这样捆绑销售,人肯定是卖不出去了。
将人买回来, 就给请村里郎中灌下药,这会于丰歪在炕上,于诚扔如同从前在于家般那样谨遵主仆之礼, 站在炕下伺候。
唐寿和熊壮山坐在椅子上, “这几日于丰你就在家里修养, 等什么时候好了, 什么时候再出来帮忙。”现在人被安排着先住进了家里那类似客栈的非独院小楼里, 正好他二人住在这边要是有客人还能帮着照料。不过住不长就是了,熊壮山受不了家里有外人长时间寄居。
于丰脸色苍白地躺在炕上, 嘴唇抖动, 似乎想说点什么感谢的话,可一想到如今自己已经成了一个贱籍,那些话就如同鱼刺般卡在喉咙里, 上不来下不去,还刺得发痛。
还是跟在他身边的于诚忠诚又机灵,他忙道:“多谢郎君和夫郎救命之恩,我主……我二人日后一定会忠诚不二,守好本分。”
听见于诚这个最忠诚的仆人连称呼都该了口,于丰终于认命地闭上眼睛,再张开时眼睛似乎失去了某种光芒,他声音机械道:“谢过郎君与夫郎,我……我,我……”
唐寿抬手打断他,他一个后世来得,懂得一个本来高人一等的人生忽然就跌落云端是何等悲戚,而昱朝又不是一个讲究人人平等的朝代,这些个富户人家的郎君们从一出生就一直以为自己高贵,现下突然就成了贱民,高傲的自尊心确实难以接受。买下他们,可不是为了折辱他们的自尊心,而是为了他们能更衷心地为自己和熊壮山服务。
所以唐寿也没搞什么先大棒再给甜枣的把戏,那种不适用现在的情况,他们目前就已经山穷水尽了,想要他们的衷心只要给一条光明的康庄大道,他们自然就会一直顺着这条路走下去。
“有些话,我就和你们明说了,我们买你们二人回来,主要是家里的东西都需要严格保密,不放心雇人来。”唐寿淡淡道:“不过,你们也可以放心,只能你们衷心,不背叛我和二郎,我二人不会亏待你们的。”
于诚打小就是个仆人,习的就是仆人那一套,忙跪在地上道:“请郎君夫郎放心,我二人便是死也不会泄露主家半点秘密。”
于丰没有说话,眼内的绝望却越来越明显。
“起来吧,不必跪着说话。”唐寿继续道:“你们大可放心,我们不是难伺候的主家,只要你给予我们忠诚,我们也会给予你们尊重。”
“尊重?”于丰讥讽地喃喃重复着这两个字,都已经成了奴仆还谈何尊重?
“觉得不可能吗?”唐寿淡然一笑,“我告诉你可能,天无绝人之路。我先前就说过我家买人,不过是为了找到绝对不会泄露秘密的帮工。换而言之,就是说你们在我家做工,名义上是我家的奴仆,但是我熊家可以给予你们长工一样的待遇与尊重。”
“这话何解?”于丰好像看到了某种希望,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唐寿。
唐寿直视回去,“就是说,你们有你们自己的生活,除非背叛了我们,否则我们绝不插手你们的生活,且不会把你们当仆人对待。该有的工钱一分不少,赚了钱后,你们想吃什么,想喝什么,或者用钱买书读,我们都不管。”
“真的?”于诚简直不敢相信,主人家不插手仆人的生活,这真是闻所未闻,他喜得
眉开玩笑。
但于丰还是谨慎地看着唐寿,不相信天下竟有这般好事。
“等你修养好了,你和于诚就在村子里找户人家住下,白天来我家做工,每日每人三十文钱,如果加工或者超出规定量完工,我给你们抽成,干得越多赚的赚多。赚到的钱你们随便干什么,但前提是要还了我买你们的银子,看病的钱和住房的钱。”
如果唐寿要是不说后面的条件,于丰还会怀疑的,但有了后面的条件于丰心里不知道为什么就踏实了。
“至于你们的贱籍,这个不用我说,你们也知道这是府城里特殊判下来的,和普通买卖人口不一样,既是判了你等世代为奴。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没那么大的权利挑战朝廷的权威,放你们自由。但我可以……”
唐寿的声音忽地变小了,几近听不见,“但我有办法,让你们子孙后代摆脱奴籍。”
“什么?”于丰不敢相信,他们这辈子都不可能摆脱奴籍了,他怎么做到使他们的子孙后代摆脱奴籍。
于诚也同样瞪大眼睛,眼里都是希望。如果有办法,谁愿意子孙后代还做伺候人的奴仆。
“你二人尽管正常娶亲成家,到时候有孩子了,不要叫家里小娘子出来走动,不使村人知道。等生了后,我偷偷将孩子带出,再带回来就说是从外面捡到的,到时候仍旧使你们各自夫妻抚养,等孩子稍大了,你们便可以偷偷告诉孩子,他的真是身份。如此,孩子即是在你们身边长大,又不是奴籍,从小长在身边还不会疏远。只不过有一点,孩子是不会入在我的户籍上的,我可以在村里给他们找个孤寡老人挂在名下。”
虽然这样一来,孩子就不能跟自己姓氏了,但却可以彻底摆脱奴籍,天下没有一劳永逸的事,有舍才有得。
他们心里明白,除了熊家恐怕找不到第二个这样的主家,放眼整个昱朝,哪个主家能为家里奴仆犯这样的险,都恨不得他们生生世世摆脱不了奴籍身份,子子孙孙也都伺候他们的子子孙孙才好。
他们这辈子是没希望了,可他们的孩子还有希望的。这诱惑太大了,于丰都动心了。
至于于诚,已经激动到双眼发红,全身轻颤。
怕他们怀疑他空口说白话,唐寿特意解释道:“细节我也想好了,等你们成了亲后,我就安排一场意外。你们随便谁娘子都可以,只要一个不小心跌进河,另一个下去救,救上来后,不用管事实怎样,只说二人都在寒水了伤了根基,无法生育。只要日常时不时躲在家里不出来,就说生病了,时间久了,村人也就信了。之后一切就顺理成章,村里人单纯,这种事只要传出去,谁也不会再往那方面想。等你们娘子真有孕时,小的月份照常走动,能看出后,就推脱有病,不能出屋了。反正之前就给了村人病弱的印象,村人也就不会多想。等你们孩子大了,有了本事,你们愿意,我就将你们转卖给你们的亲生子女,如此是不是奴籍都无所谓了。”
那时贱籍在自己亲生子女手里,还能算贱籍了吗,不过就是一个越不过去的名字而已了。这是最完全的法子,于丰顿时又对未来充满了希望。这一次他是真的想要给唐寿跪一跪,谢谢他的大恩大德。
至于唐寿,自不怕他们日后背叛他,话已经说得这么清楚了,他们还去哪里能找到这么优渥的条件。自由,无论哪个朝代都是可以为它豁出性命的。
真要论起来,他们两个才应该比唐寿更担心这个秘密被泄露,否则可就一辈子无望了,为了希望他们绝对会誓死守护。只要他们这些本身参与者不泄露这个秘密,那么外人的猜测至死也只是猜测。
当天于诚就出来跟着唐寿做工,全身都充满干劲,好像使出的力气,是对未来的积攒
。
唐寿对于他这种干劲很是满意,炒油茶面的活,自然落到于诚身上,一开始只让他炒少于,炒得不大好的,半生不熟的,于诚也舍得不扔,都带回去和于丰分着喝了。从这次开诚布公地谈后,于丰也不半死不拉活的,很深刻地认识到了自己目前的处境,愿意积极地面对,期待未来某日的自由。
于诚真的是一把好手,他自己一个人可以一口气炒一二百多斤的油茶面也不喊累。唐寿不是一个苛刻的主家,时常会换换他,对此,于诚一直诚惶诚恐。
半月后,于丰身体大好,炒油茶面的活就落到他和于诚身上。虽然于丰从前也没做过这些,但是幸而他没如熊壮山般在厨艺一道上,是个白痴。练习几次后,他炒出的油茶面也达到了唐寿最低合格要求。
这几日,唐寿就觉得熊壮山情绪不怎么对,晚上总是憋着劲折腾他,他这老腰跟折了接,接了折似得,实在让人受不。
可几次三番地试探,熊壮山就是用那种深沉到令人发毛地眼神看他,让他自己体会,也不明说。
真不知道熊壮山怎么添了这么个毛病,可唐寿又不敢真就此不猜,要是不把熊壮山这点小情绪整明白了,那么晚上就别想好。
“二郎,可是饭菜不可口?”唐寿小心翼翼地问。
唐寿问完,就见熊壮山低头猛扒拉几口,一碗饭就见了底,看来,不是饭菜不合口,那是什么。
唐寿头皮都要挠秃了,可这糙汉子偶尔的小情绪真是难猜。
“那你到底怎么了?”
熊壮山还不是不答,只用一种哀怨地眼神看他,那眼神好似他是一个大渣男,做了什么亏良心的事。
战战兢兢还是到了晚上,唐寿如黄花大姑娘般紧紧扭着被子,熊壮山不用扮演,就像是一个凶神恶煞的大恶霸。
他沉着脸不说话,憋住一股劲可劲折腾人,唐寿被折腾的半死不活,熊壮山终于幽幽开口道:“夫郎,你答应我的,住一阵就把那两人撵走,为什么他们还在咱们家?”
原来竟是因为这个,唐寿郁闷死了,早明说他早就把人撵走了,管他们睡大街还是破窑洞,总没自己小命重要。
于是第二天,唐寿一早起来,就把于丰于诚两个叫到跟前,“我已经跟里正说了买宅基地的事,他给画了块地,离我这里不远,半盏茶的功夫,来回也方便。这几日就请村人帮着建,这几天你们就住在村人家里,我已经给你们联系好了。”
于诚忙道:“夫郎不必做到这般,您的人品我们相信,这几日就住在家里好了。”
唐寿心想,你们了赶快走吧再不走,我屁股就开花了,还是朵血菊。
面上却一本正经道:“不行,这是早就答应你们的,自当言出必行。”
虽然于诚于丰觉得挺没必要的,但这也恰恰说明,唐寿答应他们的条件是真的,所以两个人还是很高兴的。
唐寿把家里从前熊壮山单过时的破被拿出两床给了他们,于诚欢天喜地接过,道谢后走了。
唐寿回头瞥着熊壮山,“如此可满意了?”
熊壮山一本正经地点头,认真答道:“尚可。”
熊壮山终于得劲了,可唐寿不得劲。他被大笨熊连着折腾几天,屁股肿得坐着都疼,一上茅厕,赶上受刑了,那个厕筹上都有血丝了。
唐寿气得使劲揍了熊壮山几拳头,可大笨熊皮糙肉厚,不痛不痒还以为他和他疯着玩呢,让他再打几拳,唐寿呕得要死。
“我要卫生纸擦屁股,受不了厕筹了,嘶嘶,屁股好疼……”
熊壮山凑过来,竟伸手想像揉肩膀一样给唐寿揉
屁股,这还不得揉出事来,被唐寿一把拍开,狠狠瞪了他一眼。
大笨熊知道自己犯错了,老老实实地站着,“要不,我明天去镇上买些粗纸吧,我听闻有些大户人家是用粗纸做厕纸的。”
唐寿忽然楞了下,猛地想起,自己对纸的印象太故步自封了。他记得以前看书的时候,讲古人未表对知识的尊重,是不允许用纸擦屁股的,否则可以抓起来判刑。
但是这种情况到了唐朝得到缓解,有些富人已经开始用粗纸擦屁股了,官家也许也再用,这事根本没人管了。至于平民百姓没用粗纸做厕纸,主要还是粗纸价格也昂贵,他们用不起。
他们用不起,但熊家能用起。唐寿这个后悔,他怎么就一时没想起来,否则哪用得着遭这么多罪。
唐寿懊恼了会,就想到这是个商机呀。他记得厕纸最早出现是在元代,元代的时候由于生产工艺改进,纸可以大规模被生产,价格就低廉了。有的小商贩会把粗纸窜在一起走街串巷地卖,那些妇人见这东西便宜还柔软,又不用清洗,就买回去当厕纸。
他记得元代有一段记载,有个妃子在太后如厕时,会先以脸试纸,不刮脸,够柔软才会给太后用。
这造纸对这里人来讲不容易,可他可是来自后世的,华夏的四大发明,怎么可能不会。他完全能把元朝才出现的厕纸提早一个朝代搬上历史舞台,这可不是异想天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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