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玩笑说裴野身上长了甲, 刀.枪不入。
这话并非是因为裴野从不受伤,而是因为他受伤的时候从不让外人知道。
“将军,依着我看这伤口不小, 最好是找大夫看一看。”裴青一边帮裴野包扎伤口, 一边道。
“没必要,这点小伤还不至于兴师动众的。”裴野淡淡道。
他这伤口正好在小臂上, 不算太严重,却也不算是小伤。
但裴野这些年受过的伤太多, 这种程度的伤口对他而言根本就不值一提。
裴青帮他上了药包扎好,心中还是颇为担心。
但他知道裴野的脾性, 所以也没多说什么。
“军中一直有个玩笑, 说将军身上长了甲, 刀.枪不入”裴青笑道:“若这玩笑是真的倒好了。”
“不是说陈国人都拿我吓唬小孩吗?”裴野道:“说不定他们就将我说成是长着甲的怪物,一到了夜里就浑身冒着红光,到处吃人, 逮着谁吃谁。”
裴青道:“等仗彻底打完,只怕他们不止是小孩,大人也会怕您了。”
裴野闻言叹了口气,不由有些失神,这一仗打得太久,他都烦了。
他这些年来, 从未像这段日子这么渴望结束战争。
他迫切地想见到自己想见的人, 确认对方安然无恙。
片刻后, 帐外有人来报, 说杨城让他去一趟。
裴野闻言忙起身出了营帐, 朝中军帐中行去。
杨城正与几个将领说话, 见裴野来了忙招呼他近前。
“胳膊伤了?”杨城目光落在他手臂上问道。
“擦破了点皮。”裴野随口道。
“你身上不是长了甲吗?怎么还能擦破了呢?”杨城笑道。
众人闻言不由失笑, 显然也都听过这玩笑话。
“方才他们几个争了半天,你倒是说说你的看法,眼下这局势,是修整一段日子再出战,还是乘胜追击?”杨城问道。
众人目光都看向裴野。
他想也没想,便道:“当然是乘胜追击,咱们若是修整他们也要修整,谁也占不着谁便宜。但这会儿他们乱得跟一锅粥似的,咱们主动出击不是正好?”
“裴将军果然是杨将军的徒弟。”旁边一个将军道:“这话,杨将军方才也是这般说的。”
“都急着回去嘛,可不就想赶紧打完拉倒?”杨城笑道。
裴野道:“咱们来了边城三年多了,谁不急着回去?不止是咱们,三个营的儿郎们,各个都盼着回去呢。”
“打吧,士气正盛,是个好时机。”杨城道:“时间就定在三日后。”
杨城说罢又带着众人说了会儿作战计划。
待众人散去后,杨城却叫住了裴野。
“方才人多,怕将这东西拿出来之后他们没面子。”杨城从抽屉取出两个卷轴递给裴野,道:“京城来的嘉奖,都是给你的,一前一后。”
裴野接过来随意看了一眼,表现地没什么兴趣。
“中都西洲两营,还有咱们祁州营,其他人加起来得的嘉奖也没你一个人多。跟这些同辈的将领相比,你如今也算是功勋无两了。”杨城一脸欣慰地道:“我脸上都觉得有光。等仗打完了,你这京中的风头,定然要越过那两营的主帅,说不定陛下一高兴,直接将其中一营送给你。”
裴野倒也不谦虚,问道:“祁州营有机会吗?”
“怎么,你是想取代我做祁州营的主帅?”杨城说罢在他身上虚踢了一脚,道:“你
倒是真会欺师灭祖。”
“不必做主帅,依旧做您的副将也成。”裴野道。
“舍不得离开祁州?”杨城问道。
裴野不知想到了什么,沉默了片刻,而后道:“仗打完了再说吧。”
“嗯,这些话确实为时过早。”杨城道。
裴野拿了那两份嘉奖正要走,杨城又叫住了他。
“三日后那一战,我打头阵吧。”杨城突然开口道。
“说好了我做先锋的。”裴野道。
“陈国大营这位上将军……你若是做先锋,可能都对不上他。”杨城道:“这次,我不要你做先锋,我要你取这位陈国上将军的人头。能不能办到?”
裴野闻言一怔,而后点了点头,道:“行。”
他素来如此,不管多难的命令,到了他嘴里应下的时候,都是这般轻描淡写。
杨城早已习惯了他这做派,闻言一笑,伸手在他肩膀拍了一下,这才将人打发走了。
回到营帐之后,裴野将那两份嘉奖随手一收,而后找出了笔墨打算写封家书。
他先是循例给裴原写了一封,写完之后坐在案边良久,最后又忍不住给池敬遥写了一封。
只是这第二封家书,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寄出去。
“要不然寄回庄子里?”裴青问道。
“他应该不在那里了。”裴野道。
自从庄子里出事之后,裴野便等于失去了少年的下落。
他只知道人还活着,却不知道对方在哪儿。
他很想问问少年身在何处,是否一切都好,可他们之间那变戏法,不允许他问问题。
除非对方主动告诉他,否则他只能等着。
“你说他会在哪儿呢?”裴野问道。
“肯定没有回祁州。”裴青道。
“会留在边城吗?”裴野又道。
“这就不好说了。”裴青道:“池大夫素来很有主意。”
裴野闻言不知想到了什么,朝裴青问道:“阮包子呢?”
“他和大佬都去了伤兵营,如今在那里帮忙呢。”裴青道。
裴野不知想到了什么,心中不由猛地一跳,当即便有些激动。
他匆匆去了伤兵营,找到了阮包子。
阮包子正在给一个伤兵号脉,在他不远处的椅子上,坐着猴子大佬。
“吱吱。”猴子大佬见到他之后,忙从椅子上跳下来,蹦到了裴野怀里。
裴野抱着它揉了几下,面上难得露出了几分笑意。
裴野四处看了看,没看到想见的人,便等阮包子忙完之后,低声朝他问道:“他没来?”
“先前我为了来给你报丧,跟他分开了,现在我也不知道他在哪儿。”阮包子道,“而且你不是说了不许他来吗?我估摸着他也不敢来,怕惹你生气。”
裴野闻言既安心,又失落。
他安心是因为少年没有来此涉险,失落则是因为想见对方一面的心思破灭了。
自从上次出事之后,裴野就后悔了。
原想着来前线不安全,但事实证明庄子里也不安全。
相较之下,前线反倒更稳妥一些,至少离他近。
这样不管出了什么事情,他至少能及时出现。
而不是像先前那般,只能等着人来告诉他……
“好好照顾自己,走了。”裴野朝阮包子道。
阮包子点了点头,转身又去照顾其他伤兵去了。
裴野叹了口气,心中有些怅然。
虽然来的时候没抱什么希望,但这会儿他多少还是有些失望的。
“你这腿不一定能保住,你得有个准备。”不远处一个大夫朝一个伤兵道。
“大夫,能不能想想别的法子,腿保不住我将来不就是废人了吗?”那伤兵忙道。
那大夫显然也没什么更高明的法子,叹了口气道:“或许可以让章大夫来看看。”
裴野原本已经快走远了,听到章大夫便不由放慢了脚步。
因为章大夫是池敬遥的师兄,这令他不由自主又想起了少年。
就在这时,他听到方才那人开口朝另一人道:“程大夫?您过来帮忙看看他这条腿。”
“先把腐肉清理干净,这么下去可不行。”那个被称呼为程大夫的少年上前查看了一番伤口,而后开口道,“找两个人帮我按着他一点,别让他挣扎。”他说着取出一颗药丸,示意对方放进嘴里。
裴野在听到程大夫这三个字,便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
这一眼看去,他登时怔住了。
因为这个“程大夫”的背影,他太熟悉了。
不止是背影,对方的声音他也熟悉至极。
裴野看着少年的背影,眼睛顿时红了。
他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呼吸,慢慢走向少年。
他脚步轻得近乎虔诚,像是生怕惊扰到少年似的,又像是在担心这是个梦,自己稍有不慎便会醒来。没有人知道,在过往的日子里,他做过多少这样的梦。
每一次,他都会在触碰到对方之前便醒来。
裴野走到少年身边,但对方这会儿正认真低着头检查伤口呢,看不清脸。
他和裴青一起帮忙按住了那个伤兵,目光却一直落在少年身上。
直到片刻后,少年终于抬起了头,裴野这回总算得以看清了对方的样貌。
眼前的少年皮肤黝黑,五官几乎都变了样子……唯独那双眼睛,还是那么明亮清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