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 肖暑梦到了一个黑色耳钉。
耳钉应该是成对的, 但是在梦里面只有单一个,戴在某个人形状漂亮的右耳垂上, 色泽饱满,看不出材质, 什么装饰也没有,光秃秃的圆形, 绿豆般的大小, 在KTV夸张的灯光下闪着美丽的光。
带耳钉的人背对着他,身高不高,体型里带着明显的少年感,有些长的短发随着急促的步伐上下摆动,薄薄的汗水给他的后颈刷上了一层淡色的光。在震耳欲聋的音乐声里面,肖暑听见了他粗重的呼吸声,清晰得好似直接喷在他的耳边,一下一下,如同踩着鼓点,呼, 呼, 呼……
肖暑被魇住了,他一半醒着,明白地知道自己躺在卧室的床上,付秋野就睡在他的旁边,不安分的手臂压在他的胸膛上, 让他有些呼吸困难。而另一半,沉重的呼吸声贴着他的鼓膜,单薄的背影像是怎么绕也绕不过去的带着毒雾的迷宫,从神经的最末梢开始渗入他的身体,牵起他所有的恐惧和惊慌,拉动心脏在胸腔里艰难地狂跳。
他没法顺畅呼吸,没法动弹,没法自己转醒。
野哥……
身边的人似乎也睡得不怎么安稳,翻了个身,温热的身体与他靠得越来越近,手臂往下环住他的腰,摩挲到了他全是冷汗的手掌,然后马上紧紧地握住,呼吸又很快平稳了下去。
两人手上的金属物在那一瞬间相碰,发出了极轻极轻地响声,像是从几万里之外传过来的寺庙的钟声,“叮”地一下,猛地将肖暑从梦魇里面敲醒了过来。
他大睁着眼瞪向天花板,胸膛激烈起伏,把手从野哥的手里抽出来,用全是冷汗的手掌擦了一下全是冷汗的额头。
睡得很浅的付秋野被他惊醒,迷迷糊糊地贴上他的肩膀,声音有些含糊,小声问:“怎么了?”
肖暑不敢开口说话,怕一张嘴就从身体里面冒出负面情绪来,他缓了很久,缓到付秋野都准备伸手去开灯了,才哑声开口道:“口渴,去喝个水,你睡。”
付秋野“唔”了一声,有些迟钝地沉默了几秒,然后从床上坐起来,拧开了旁边的睡眠灯。
“我去个洗手间。”
肖暑背对着他起身,手脚发抖地迅速走到了阴暗处。付秋野也还没完全睡醒,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
洗手间的暖灯亮起来,他透过磨砂门盯着付秋野的身影看了会,下楼去厨房里洗了把冷水脸。
醒来不到五分钟,大脑的自我保护机制已经开始疯狂运转,梦里的全部只剩下一个极淡极淡的影子,他甚至回想不起来自己在看什么,只记得一个模糊的耳钉,还有耳钉边上饱满的耳垂。
是付秋明吗?
肖暑又洗了一把脸,把最后那点冰凉潮湿的情绪也冲进下水道里,然后从24小时恒温的净水器里倒了两大杯温水,端进了卧室里面。
付秋野正愣愣地呆坐在床沿上,倦意十足地打了个哈欠,明显是在等他回来。
“喝点水。”肖暑把杯子递给他。
他喝了小半杯便停下,看着身边人咕噜咕噜地把整杯水都灌进了肚子里,忍不住道:“小心等会又被憋醒。”
肖暑看了看表,都四点了。
他拉开被子,重新躺进去:“也睡不了多久了,你再多睡会,这几天怎么老起夜?”
付秋野有些疲惫地靠着他躺下,那两个小家伙长得太快,快到他能够清楚地感觉到自己身上的每个变化,人类的身体好像越来越重了,细胞即使疯狂的汲取营养,也快供应不上肚子里的需求。
一供不上营养,那两就开始闹腾,反射到人形上就是累,恶心,哪哪不舒服。
“明天营养剂得加量……”付秋野又打了个哈欠,尾音已经开始变弱,“长太快了,跟不上。”
肖暑没说话,任由他搂着,没几分钟就听见他的呼吸慢慢拉长,身体放松,只有小腿还在间接性的抽搐着。
他伸手悄悄地摁住他的小腿揉了揉,付秋野哼了几声,没醒,揉了片刻抽搐也停下来了。
肖暑等他完全睡熟过去,小心地把手臂从被子里伸出来,眯起眼睛,就着还没关的睡眠灯认真地打量手上的新戒指。
戒指就是一个银色的环,光泽非常好看,环身上刻了极为繁复又低调的花纹,刻得很浅,细节部分在昏暗里面看不大清楚,隐约能够感觉到线条行云流水,图案很大气,有一部分类似于狼的侧脸。
他把戒指摘下来,食指仔细地擦过环的内侧,在里面摸到了字母的纹理。他手上这个刻的是“Y”。
肖暑在黑暗里面笑了笑,把戒指重新带回手上,绷紧的神经开始放松,侧身闭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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戒指是付总找国内某个艺术大师设计了图案、再找法国的珠宝世家定做的。图案设计得非常隐晦,花纹也刻得很低调,乍一看像游龙绕环,要在阳光下仔细地打量,才能发现里面藏了一匹完整的、尾巴绕到头部的雄狼。
付秋野最开始的时候把它套在肖暑的无名指上,后来又换到了他的中指,道:“我仔细想了想,当初我两都没怎么谈就闪婚,现在折腾了这么久好不容易又回到了恋爱阶段,还是别戴无名指了。”
肖暑于是配合地跟他戴在了中指上,付秋野手上的那个,内环里果然刻的是“S”。
两人花了一点时间,把二楼一直没人睡的客房整理出来,改装成暖色调的婴儿房。付总在这件事情上表现出了极大的热情,比开高层视频会议还要认真,亲自画了设计图,又找专业的室内设计师在他的基础上做更加精细的修改,最后再由肖暑找人装修。
因为装修的原因,二楼全部被封闭起来,两人搬到楼下住。搬下来没多久,付秋野的孕期反应突然加剧,不管吃多少东西进去都是无底洞,晚上开始睡不好,肌肉酸痛,抽筋,老犯恶心,每时每刻都处于饥饿和发困的状态,前几周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体重开始飞快地往下掉。
肖暑两周内带着他去了五次特管局,每次检查完,林怡都会安慰他们说:“都是孕期的正常反应,付总这已经算比较平稳的了。”
肖暑提出来要不搬到特管局里去住,付秋野不肯,坚持要住在家里面。于是他只好把二楼的装修停下,请了两个信得过的阿姨,一天24小时轮流守在家里面。
付秋野在半个月之间掉了10公斤体重。
但因为孕初期养胖了不少,再加上肖暑绷着神守着他,乍一看也没有特别明显的憔悴感。林怡给他加了两倍的营养剂量,瑜伽量也加每天一个半小时,他还是撑不住,一天中得有接近两个小时变成狼形,不然完全没法入睡。
为了避嫌,每次变成狼形之后,肖暑便陪着他待在三楼的花园里面。进入春天之后天气暖和了不少,温室内外的温差正在不断缩小,加上越来越充足的日照,花骨头们开始一朵接一朵地盛放,花园里到处争奇斗艳。付秋野在花开得最盛的人造小湖边上弄了个大摇椅,到了中午十一二点,阳光开始变足了,便蜷在摇椅里面晒太阳,肖暑新买了一个昂贵的相机,守着他晒太阳的时候就拍上几张。
付秋野的狼形已经有了明显的肚子,腰部变粗,四肢看上去还有些水肿,走起来比以前笨拙了很多,连摇椅都得肖暑扶着才能跳上去。
这两天进入梅雨季节,雨下个没完没了,天空阴沉沉地没太阳。
付秋野看上去精神不太好,趴在椅子里拿尾巴卷着他的腿,懒懒地打了个哈欠。
肖暑一只手拿了大梳子给他梳毛,另一只手拿着手机刷SNS,给付总的尾巴尖儿拍了个照,po到自己的账号上,配字:“新养的大猫。”
因为最近经常发动态的缘故,不少粉丝蹲着他的账号,一发出去就开始疯狂的涨评论和点赞,大家都在猜他到底又找了个什么新欢,他边笑边刷,旁边的付秋野好奇地把头凑过来,湿润的鼻子蹭到屏幕上,给一条“肖宝贝这个营业频率,简直比得上当初跟付秋野秀恩爱那会……我很怕他该不会又闪婚吧?啊啊啊啊啊愁死我了,到底跟谁啊!!”的评论点了个赞。
肖暑迅速取消赞,付秋野浅蓝色的瞳孔眯起来,不满地瞅了他一眼,卷起尾巴在他前面晃了晃。
肖暑摸了摸他软绵绵的肚皮,笑道:“完了,明天黄岐琛2肯定又要给我打咆哮电话。”
付秋野翻了个身,以一个完全信任的姿势朝他露出自己的肚皮,示意他再摸摸,喉咙里发出舒服的咕噜声。肖暑把手机扔到边上,靠着他躺下来,左手揉着他的肚皮,右手捏着他的耳朵,付总满意地闭上眼睛,开始打瞌睡。
瞌睡打到一半,手机不合时宜地震动起来。肖暑迅速摁掉,还没来得及调成震动模式,第二个电话又紧随其后,“老爸”两个字跳跃在桌面上。
付秋野已经被吵醒,睁开眼看着他,肖暑侧过身,接了电话:“喂,爸?”
肖局开门见山地说:“付家这周五家宴,要请你两回去。”
肖暑看了一眼身边的白狼,以他的耳力,肯定也听到了。
两人都很平静,谁也没有吃惊,就他们现在往特管局跑的频率,前台的小姐姐都把他们认熟了。
毛茸茸地尾巴卷过他的手腕,肖暑沉默几秒,道:“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