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张鸣礼不同, 张朝宗是他们夫妻两亲手养大的, 现在刚刚到要上初中的年纪。
张朝宗就是他们的掌中宝, 要星星不给月亮,他们处处为他着想,恨不得给他最好的一切。
以前的张鸣礼一直想不通,同样都是亲儿子, 他和张朝宗到底差在了哪里?就因为他出生的时间不对吗?可那难道是他自己选择的吗?既然不想要他,为什么要生他呢?
工作几年之后,张鸣礼就看开了,无论如何生命是自己的,他只要为自己而活就足够了。
至少爷爷奶奶和外公外婆, 他们确实是爱着他的,可他们同时也爱着他的父母。对于四位老人来说, 儿女和孙子/外孙子,手心手背都是肉, 哪一边都割舍不下。他们知道儿女对不起孙子/外孙子,可总觉得父母和子女哪里有永远的仇怨, 他们总觉得张鸣礼作为晚辈应该体谅父母。
张鸣礼不是说老人们的想法就一定是错的,只是他无所接受,即便他现在已经看开了也无法接受。至少, 他曾经受到过的伤害是真的,无法改变无法挽回,更何况他的父母至少现在也并没有一个想要改变和挽回的态度。你既无心我便休,感情是相互的, 哪怕是父母和子女之间也是如此。
对于现在的张鸣礼来说,他还是感激父母给了他生而为人的机会的,所以他每个月按时给他们生活费,他们真有什么无法解决的困难,他也会帮忙。但,这种困难并不包括花钱供他那个见他连一声哥哥都不叫的弟弟上昂贵的私立中学,赡养父母是他的责任,但养弟弟可不是。
十二万张鸣礼是拿的出来的,虽然他现在已经完全放弃了自己的事业,但他以前就存下了一笔不小的存款。这笔钱在大城市全款买个房可能有点困难,但十二万倒不算特别大的数目。
跟着曹秋澜之后,无论是衣食住行都不需要张鸣礼自己花钱,他的存款也就没怎么动。
以前玄枢观只有曹秋澜和张鸣礼两个人的时候,曹秋澜在账目上比较随意,每个月还会固定给张鸣礼一笔生活费。后来曹厌来了玄枢观,便开始规范管理,住观道长统一发生活补贴。
这笔生活补贴不多,不过大家都没什么意见,毕竟现在所有道观基本都是这样。而且,道长们在道观的一应日常生活开支都是走的道观的公账,平时其实也用不到多少钱。
再说了,大家选择修道本来也不是为了钱财,真有需要他们也可以自己接点外快。
这个玄枢观是不干预的,只要他们的行为不违反法律也不违反戒律,就随他们去。也是现在时代不同了,要是在古代的时候,修道基本都是有钱人家才做的事情,没钱修什么道啊?
除了玄枢观、天师府之类传承悠久没断过的,一些小道观清苦那是真的清苦,贫穷也是真的贫穷。古代的道士自称贫道那是谦称,现在的道士自称贫道就是相得益彰了。
当然,张鸣礼不同,他不缺钱。他的存款除了每个月固定给父母的生活费,就没动过了。
十二万他可以很轻松地拿出来,但是他不愿意,他知道这只是个开始。
他知道给了这笔捐资费,后面还有学费、生活费、补习费……各种费用,给不完的。
如果他这个弟弟是个懂事的,和他关系也亲厚,那这笔钱,张鸣礼可以出。毕竟怎么说也是血脉相连的亲人,当初的事情,父母是对不起他,但张朝宗没有错。张鸣礼也曾经努力说服自己,和张朝宗好好相处,但每一次见面,张朝宗总能让他对这个弟弟的印象分一降再降。
张鸣礼想,如果让这个弟弟继续在父母的手里养大,估计长大了也是个废人。然而那只是他弟弟,而且还是一个让他没办法不心存芥
蒂的弟弟,他并不想去拯救他。面对母亲的请求,张鸣礼没有直接一口拒绝,而是问道:“你知道我现在已经不做销售了吗?”
嘴上这样问着,张鸣礼忍不住露出讽刺的笑容,他想大概是不知道的。这半年多,他真的经历了很多变故,但原本应该和他最亲近的父母全部一无所知。固然这其中也有他没有主动提及的原因在里面,可他也并没有刻意隐瞒不是吗?他的朋友圈、微博都有痕迹有发相关的消息。
但凡张牧和庄敏其中的任何一个,有稍微关注一下他的动向,就该对他的情况又基本的了解,不过是不关心罢了。刚刚陷入无限恐怖游戏的时候,张鸣礼也曾经绝望地想过,是不是他死了,也没有人会知道。毕竟他的爷爷奶奶已经年迈了,父母对他又毫不关心。
当然这种钻牛角尖的想法张鸣礼很快就摆脱了,他虽然亲缘淡薄,但他还有一些关系要好的朋友,比如……宋子木。张鸣礼愣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居然第一个就想到了宋子木。
毕竟以前他们的关系虽然也不错,但还真没有好到现在这个地步。
张鸣礼觉得,他和宋子木的关系之所以能够变得这么亲密,和共同的信仰关系很大。
不过想想,张鸣礼又觉得释然了。不管以前如何,现在宋子木确实是他最好的朋友,了解之后他才知道,宋子木这个人,比他想象的还要好。而且他们志同道合,宋子木也特别能够理解他的想法,在功课上同样帮助了他很多。这大概也是张鸣礼最感激宋子木的一点了。
能够跟在曹秋澜身边,张鸣礼一直觉得自己很幸运,但同时他也觉得压力很大,他师父是个天才啊,而是他只是一个普通人。很多时候,曹秋澜虽然考虑到张鸣礼和年纪和天赋,对他降低了要求,但是曹秋澜本质上是一个不太了解普通人的水平,并且对自己没什么逼数的天才。
即便他降低了要求,张鸣礼想要完成依然是一件很吃力的事情。虽然张鸣礼的努力曹秋澜也看在眼里,并不会因此而责怪他,但张鸣礼会责怪自己。这件事情,张鸣礼平时从来不说,也从来没有表现出来,但他其实特别在意曹秋澜对他的看法,他不希望曹秋澜对他失望。
说起来有些好笑,明明曹秋澜的年纪比张鸣礼还要小几岁,但在张鸣礼眼里,却已经是他最亲近的长辈了。只有曹秋澜,在关心他的同时,不会让他去体谅别人的过错。他为什么要体谅别人的过错?他不愿意,不想!难道因为他们是他的父母,他就必须委曲求全吗?
张鸣礼可以赡养父母,可以给他们钱,在他看来这是责任是义务,但感情上,他无法再对他们付出什么了。他对父母所有的感情,在少年和童年时代就已经错付完了,现在,没了。
果然,庄敏并不知道他的现状,听到他这么说,愣了一下才问道:“那……那你现在在做什么啊?你做销售不是挺好的吗?怎么就不做了呢?”其实她也不知道好不好,只知道赚了挺多钱。
张鸣礼嘲讽地勾了勾唇角,冷淡地答道:“没什么,就是觉得累了,不想做了。我现在入道出家了,是个全职道士,没什么收入,朝宗上学的事情,恐怕帮不上忙。”其实要帮还是能帮的,只是他知道,这只是个开始,说不准以后还要让他出钱给张朝宗买房娶媳妇呢。
谁的儿子谁养,他这个大儿子,这对夫妇从来没养过也就算了,谁让他天生倒霉呢,他认了。既然他们的小儿子张朝宗他们这么喜欢,那就自己好好养吧,希望张朝宗长大以后真能如他们所愿的孝顺给他们养老送终。当然他们毕竟是他的父母,如果张朝宗不愿意,他还是会负这个责任的。
“什么?!”庄敏不敢置信地叫道,声音有些尖锐,让张鸣礼忍不住把手机拿远了一些
。“你疯了吗?你销售做的好好的,为什么要出家吗?你有没有考虑过以后?你不管我和你爸爸了吗?你不结婚生子了?以后谁给你养老?这些你都考虑过没有?这么大的事情,你也不和我们商量?”
张鸣礼平静地说道:“我是一个成年人了,我有选择我的生活方式的权利。你们连我小时候上学的事情都没有管过,现在就更没必要管我是出家还是在家了吧?做销售虽然赚得多,但我感觉非常累,不管是身体还是精神上,修道让我觉得平静。另外,我是正一派的道士,可以结婚。”
庄敏却依然无法接受,声音尖锐地说道:“你现在是在怪我们吗?是,你小时候是我和你爸爸对不起你,可我们毕竟是你父母,你难道要怪我们一辈子吗?而且,你有没有考虑过钱的问题?就算你可以结婚,没有收入,哪个女孩子愿意嫁给你跟着你受苦?”
张鸣礼不由抿唇,又来了,又是这种言论。因为是父母,所以对子女做什么都应该是被原谅的吗?对不起,就当他的叛逆期还没有结束吧,他不愿意认同这种论调。不过他也知道,和庄敏争辩是没有用的,他们脑子里的想法,张鸣礼改变不了也说不通,同样的,他们也改变不了他的想法。
张鸣礼深吸了一口气,摒弃那些没必要的杂念,冷静地说道:“我有存款,足够我给你们养老了。至于我自己,住在道观里也没有用钱的地方,每个月还有生活补贴,不缺钱。”
“结婚的事情随缘,这么多年我一个人也过来了。如果结婚,我希望能够找一个志同道合的道友,而不是为了结婚生子而结婚。就算没有儿子,将来我可以收徒,他们照样要给我养老送终。”
庄敏被他噎住,没好气地说道:“那和亲儿子怎么能一样?”这当然是一个原因,但最主要的恐怕还是因为,这样张鸣礼就不能赚钱了,仅凭她的丈夫怎么能给小儿子最好的生活?
张鸣礼笑了笑,不想去深究庄敏的想法,只是说道:“没什么不一样的,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就算生了孩子,谁知道他将来会不会是个不孝子呢,等我老了他不肯养我我也没办法不是?难道还能塞回去重新生吗?收弟子就不一样了,他们要是不孝顺我,我还能把他们逐出师门呢。”
庄敏绷紧了脸皮,终于没再说什么,匆匆挂断了电话。她总觉得张鸣礼话里有话,可不是吗?儿子不孝顺,她也不可能把他塞回去重新生。庄敏以为张鸣礼说的不孝是指他自己,暗指他们如果继续干涉他,他以后就不会给他们养老了。但其实,张鸣礼暗指的是他的弟弟张朝宗。
张鸣礼认为,张朝宗继续被张牧和庄敏这么溺爱下去,将来只会变成一个一无是处的啃老族。至于指望张朝宗孝顺他们,给他们养老,真是不要想太多了。当然,张朝宗现在毕竟年纪还小,真心想要掰正还是掰地回来的,所以张鸣礼这么暗示了一下。至于庄敏听没听懂,他就不管了。
其实张鸣礼以前也不是没有跟张牧和庄敏提过这一点,然而他们不仅听不进去,反而指责他是在嫉妒弟弟,把张鸣礼都气笑了。对张朝宗,他的感情确实很复杂,但他还不至于和小孩子计较。
从此以后,张鸣礼就再也没有提过这方面的事情了,反正他的好意只会被曲解成嫉妒弟弟,他又何必自找没趣呢?有时候张鸣礼也会认真地剖析一下自己的内心,嫉妒可能确实有一点吧,毕竟他从来没有得到过一丁点的东西,张朝宗得到了全部,偏偏他还不珍惜。
张鸣礼眨了眨有些酸涩的眼睛,他确实开看了,只是要他完全不在意,也是很难做到的,偶尔还是会受到一点伤害。他拿出经书和自己的笔记本,坐到了房间的书桌前开始学习经典,这篇经文曹秋澜已经带着他过经了,他现在的情况是能够诵读,但不能完全理解
经义。
曹秋澜带他学习经文,向来都是带着他过经,然后让他回去自己诵读查阅注释,如果有不懂的地方再去问他。当然也不是说张鸣礼没去问他就不管了,他也会定期考核,让张鸣礼自己说说他理解的经义,如果有错漏的地方,曹秋澜再给他指正,这种学习方法记忆会更深刻。
想到曹秋澜,张鸣礼心里涌上一阵暖流,整个人也变得柔和了一些,他虽然没有一对负责任的父母,但是他有师父啊。就连董师叔,虽然平日里很嫌弃他,可也确实是把他当子侄看待的。
嗯,他还有朋友,这样想着,张鸣礼飞速地把一个自己不懂的问题发给宋子木询问。
这也是他最近和宋子木关系越来越亲密的原因之一,有不懂的先问宋子木。
如果宋子木也不懂的,那就他们两个一起查经书和典籍互相讨论,真的讨论不出个所以然来的话,张鸣礼再拿去问曹秋澜。这大概就是曹秋澜最近感觉张鸣礼提出来的问题越来越有深度的原因之一吧,也因此,曹秋澜最近看张鸣礼的眼神都更加和颜悦色了。
徒弟知道怎么自习了,不管他是用什么方法自习的,曹秋澜都感觉挺欣慰的。毕竟对他们修道之人来说,学习经典是一辈子的事情,但师父不可能一辈子都把徒弟带在身边。对其他人来说,大概是年龄问题,师父总是有羽化登仙的那一天,曹秋澜和张鸣礼之间倒是没有这个烦恼。
可曹秋澜收徒弟,也不是为了让徒弟依赖他一辈子啊,总要学会自己学习自己去研究的,不然那不就成了巨婴了吗?反正当初周子希就是这么教他的,曹秋澜觉得现在的自己很优秀,所以周子希的教育方法没错,于是也这么去教他徒弟。当然张鸣礼天资一般,但天资一般更要好好教导啊。
两天时间匆匆过去,也许是因为脸皮到底还不够厚,那天那通电话之后,庄敏和张牧都没有再打电话过来要钱。张鸣礼多少也感觉松了一口气,虽然他并不害怕他们的纠缠,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是?总归不是什么开心的事情,能少和他们打交道,张鸣礼还是挺乐意的。
不过在任务上,他们也同样没什么进展,不管是任务腕表发布的任务,还是祖师爷交代的任务都毫无眉目。杀了魁大壮的那只鬼,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销声匿迹。
任务第三天的晚上,杜振邦和宋乐坐在房间里聊天,突然听到了一阵敲门声。
两人不由吓了一跳,虽然上次敲门声的事件已经过去了,并且事后也证明了敲门的就是左根。
但在空旷无人的酒店里,突然听到敲门声,杜振邦和宋乐还是不免感觉有些神经过敏。两人顿时沉默了下来,互相对视一眼,杜振邦警惕地问道:“是谁?有什么事情?”问话的同时,杜振邦和宋乐已经打开道具栏,把所有可能用到的道具卡都过了一遍,随时准备动手。
“是我,左根。”房间外面男人的声音响起,确实是宋乐熟悉的左根的声音,“我有些事情想要找曹道长。”和宋乐之前听到的声音相比,此时左根的声音显得十分疲惫。
杜振邦和宋乐互相看了看,均看出了彼此眼中的犹豫不决。毕竟仅凭声音他们根本没办法确定门外的就是左根,而且即便真的是左根,也未必就安全了,别忘了这位并非善类。
但任务一直没有进展也是事实,杜振邦犹豫再三,还是同意开门了,不过这个过程中一直保持着警惕。门一打开,杜振邦和宋乐就看到了站在门外的左根,人确实是这个人没错,但看起来和他们上次见到的可不太一样。此刻的左根,满脸的黑眼圈重的好像这几天都没睡过一样。
等等,这家伙该不会,真的这几天都没睡过吧?这样想着,杜振邦的表情顿时变得微妙起来。想起宋
乐监听左根那个晚上,他们两个也被折腾地一夜没睡,似乎还真有这个可能性。
所以说,左根到底做了什么,让那些鬼魂那么不待见他,每天晚上都去折腾他不让他睡觉啊?杜振邦心里带着一点微妙的幸灾乐祸,表情平静地说道:“左先生,进来说话吧。”
杜振邦始终对左根保持着警惕,但并不是怕他。门口毕竟不是说话的地方,而且比起他们这几天的平静,左根身上似乎有不少线索的样子,值得他们稍微冒个险,他们对付个左根还不成问题。
三人在杜振邦他们房间的沙发上坐下,杜振邦也没给他倒水,毕竟他们彼此之间的关系并不友好,就没必要讲究什么待客之道了,酒店里也没条件。左根当然也并不在意这一点,他一坐下就迫不及待地问道:“你们有曹道长联系方法吧?我想要见他,我可以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们。”
这个所谓他知道的,自然是指这次任务相关的内容了。本质上,左根也知道自己和他们并不是一路人,这次之所以找来,也不过是迫不得已,想要做一个对双方都好的交易罢了。杜振邦拿出手机把现在的情况通过微信告诉了曹秋澜,说道:“我已经通知曹道长了,左先生稍安勿躁。”
左根脸色有些难看,勉强点了点头,只一言不发地等待着。他手稍微有些发抖,拿出了一根香烟夹在手里,但没有点燃。他烟瘾还挺重的,平时当然也不会顾忌别人的想法,但谁让他现在有求于人呢,除了妥协也别无选择了。嗯,他是真的认为,忍住不抽烟是一个挺大的妥协了。
三人等待了二十分钟,曹秋澜他们才到,毕竟大晚上的,也要收拾一下才好出门。
对曹秋澜三人,杜振邦和宋乐就要殷勤多了,宋乐依然准备了饮料。左根看着他忙前忙后,脸上的肌肉一阵抽搐,他之前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有多不受欢迎,现在明白了有点想要骂娘。
但考虑到自己现在的情况,左根勉强忍下了这种冲动,对着曹秋澜三人笑了笑。不过笑容十分僵硬,反正曹秋澜是看不出什么善意来的,只觉得他不想笑就别笑嘛,这么个笑容怪丑的。
曹秋澜也懒得应对他虚伪的笑容,冷淡地说道:“左先生找贫道有什么目的,直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