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左根也不是傻子, 自然知道天底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而且张鸣礼一看就不是那种人傻钱多好糊弄的类型, 他不敢一口答应,问道:“需要我做什么?”
张鸣礼笑容更灿烂了,“很简单的,只要左先生暂时收起五雷符, 引几只鬼过来就行了。”
左根觉得自己快变成忍者神龟了,虽然他并不害怕那些鬼魂,但是张鸣礼的这个要求,怎么感觉这么奇怪呢?把他当成引诱鬼魂的诱饵是什么情况?他没有骂出声来真是让他都忍不住开始佩服起自己的忍耐能力了,要不是看在董一言的份上, 他一定马上把人赶出去。
张鸣礼似乎没看出来左根的表情有多扭曲,笑眯眯地继续说道:“左先生, 我觉得这个主意对你也很有好处。你看,他们又不会伤害你, 而且你不想知道他们为什么一直纠缠你吗?”
左根僵着脸,心想:并不想。不过他倒也没有一口拒绝, 毕竟张鸣礼这个样子,看着也不像是能接受他的拒绝的样子。而且正如张鸣礼所说的那样,这事对他没有坏处, 还能得一张护身符。
所以最终,左根还是答应了。有五雷符在,根本没有鬼敢靠近这个房间,所以张鸣礼先把五雷符收进了可以隐蔽气息的法器里, 然后两人就坐在左根的房间里等待着鬼魂自己送上门来。
那些鬼魂这几天虽然一直纠缠着左根,但也并不是时时刻刻都在的,左根也不确定他们什么时候才会出现。张鸣礼倒也不着急,坐在左根房间的沙发上跟宋子木发微信聊天,这可是他第一次自己对付鬼魂,这样重要的事情怎么能不跟最好的朋友分享一下呢?
宋子木看完张鸣礼发过来的消息,回道:“加油!注意安全!”不过知道这件事情,宋子木想要拜师的想法倒是更坚定了。他虽然是道教居士,对道教经典、经韵、科仪也都很熟悉,但因为没有拜师的缘故,所以他是没有学过道术的,这样他以后岂不是没办法保护张鸣礼?
不知道李筱雨道长愿不愿意收徒,宋子木认真地思考着这个问题。其实宋子木认识的道长里,辈分更高愿意收他这个弟子的也是有的,但那样的话他不就和张鸣礼差辈分了吗?
左根看着聊天聊得很开心的张鸣礼,心里恼怒不已,他也是个大活人,而不是真的没有生命的诱饵,张鸣礼居然就这么无视他全然当他不存在一样。然而想到董一言,他还是只能憋着。
又和宋子木聊了几句,张鸣礼突然放下手机,表情郑重起来,“来了!”左根愣了一下,刚想问什么来了,突然意识到张鸣礼说的应该就是鬼了。还没等左根感觉到什么,就见张鸣礼手上掐了一个法决,口中快速念了一句什么,接着几个少年男女突然从空气中现身。
他们出现的同时,空气中莫名出现了一股烧焦的味道,左根忍不住伸手捂住了自己的鼻子。张鸣礼笑眯眯地说道:“你们来了就先别走了,回答我几个问题,之后我找人超度你们怎么样?”
几个少年鬼从外表上看着倒是很正常,就是周身总是有一股驱之不散的烧焦的味道。
听到超度这两个字,几个少年人脸上的表情稍微有了一些波动,一个少年小心翼翼地看着张鸣礼,问道:“你……真的能超度我们?”其他人也都看着张鸣礼。
张鸣礼对左根不太客气,但对这些无辜的少年男女却很温和,他说道:“自然是真的。你们还有别的同伴吗?也一起叫过来吧,等事情结束之后,我请人给你们办一场超度法会。”
几个少年鬼互相耳语讨论了一阵,才有一个人溜出去,没过多久房间里又来了一些少年模样的鬼魂,让房间顿时变得拥挤了起来,同时空气中那股烧焦的味道更重了。张鸣礼粗略看了一下,大约是十几个鬼
,男女都有,其中女鬼居多,不过为首的是刚刚那个和他对话的少年鬼。
少年鬼强作镇定,小心翼翼地和张鸣礼保持着距离,倒不是很怕他,更像是知道自己身上的味道不太好闻,便不太敢接近。其实曹秋澜他们来灵山艺术中心这么多天了,他们这些小鬼早就知道这里来了厉害角色,如果想要消灭他们,早就动手了,完全没必要等到现在,还和他们好好说话。
少年鬼问道:“道长想要问什么?”其实他心里多少还有些心虚,他们这些鬼在这里停留太久了,生存是本能,但这种不知道尽头的生活,确实太累了。他们都想离开这里,哪怕不能立即投胎转世也没关系,至少有个盼头。但他们知道的东西有限,他也不知能张鸣礼的问题他们能否回答。
张鸣礼安抚地对众鬼笑了笑,仿佛是想要缓和一下气氛似的问道:“第一个问题,你们为什么要捉弄左先生,他哪里得罪你们了吗?”他看了眼左根,仿佛终于想起了这个房间的主人。
左根要被他气死了,他扫了在场的小鬼一眼,咬牙尽量控制自己的音量道:“我想我并没有得罪他们,这些小鬼我一个都不认识!”他是受害者好吗?!为什么说得好像他才是做错事的一方一样?这家伙不是道士吗?道士不是应该捉鬼的吗?他才是人类!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不懂吗?!
为首的少年鬼根本没在意左根的语气,他也看了左根一眼,对张鸣礼说道:“道长,这家伙不是个好人,您千万小心他。”他能看得出来,张鸣礼是个好人,所以自然站在他这一边。
张鸣礼笑眯眯地点头说道:“放心,我知道的,谢谢你的关心啊。”
左根再次被气得咬牙,他这个当事人还在呢,能不要当他是个死人吗?然而形势比人强,能屈能伸的左根再次选择了咬牙忍耐。以左根的性格,这样的仇怨他能记一辈子,等什么时候他有能力报仇了,必定会千百倍地奉还。不过张鸣礼倒也不用太担心,只要董一言在,左根就不敢冒险。
少年鬼看张鸣礼不是敷衍他,便放心地继续说道:“不知道为什么,你们对我们这些鬼有一种很奇怪的吸引力。我是说您和另外一位道长,还有斜对面房间的两位以及他和他原来的室友。”
少年鬼说的“他”当然指的是左根,“您和另外一位道长我们不敢招惹,而且你们都是好人,我们也不想伤害好人。斜对面房间的那两位,也没做过坏事,所以我们就选择了他。”
一句“握草”在左根的喉咙里徘徊,好不容易才咽了下去。虽然他内心深处也知道自己不是什么好人,但被人或者鬼就是这么当面不给面子地指出来,还是让他感觉十分恼怒。
不过少年鬼的这番话对左根来说也不是毫无收获,他是资深者,但也是到现在才知道原来任务者对鬼魂有这种吸引力。这就难怪每次任务里,出事的多数都是任务者了。而那些普通人,明明比任务者更容易对付,并且往往就和任务者呆在一起,却多数都能平安地活到最后。
曹秋澜他们猜也是这样,少年鬼的答案不过是验证了张鸣礼之前的想法,所以他倒是并不感到意外。张鸣礼继续问道:“杀死左先生原先的室友魁大壮的厉鬼你们认识吗?是不是张雯雯?”
听到这句话,小鬼们顿时沉默了下来。站在少年鬼斜后方的一个少女鬼魂忍不住扯了扯少年鬼的袖子,似乎是想要阻止他说出真相。少年鬼犹豫了一下,转过头轻轻拍了拍少女鬼的手,对着在场所有的鬼魂安抚道:“没事的,我相信道长不是那种是非不分的人。”
虽然自己对其他鬼是这么说的,但真正转过头面对张鸣礼的时候,少年鬼的脸上还是露出了挣扎的表情。犹豫了许久,他才再次开口说道:“其实,我也说不好她到底还
是不是雯雯。”
这句话显然让比较团结的鬼魂们产生了一些不同的看法,张鸣礼听到有鬼魂小声地反驳:“她就是雯雯,我知道的,她就是雯雯!”不过倒是没有鬼闹起来,依然维持着表面上的平静,看来无论如何,少年鬼在众鬼之中还是比较有威信的,即便观点不同他们对他也还是信任的。
少年鬼也没有去反驳什么,继续说道:“这件事情,有些复杂。当年,发生纵火案件的时候,我们还在睡梦之中,一觉醒来就发现自己已经死了,变成了鬼。”
“更可怕的是,我们发现自己无法离开学校的范围了,哦,就是现在的灵山艺术中心,道长也已经知道了吧,当年这里是学校。和我们一起被困在这里的,原本还有一些人。”
“哦,不对,应该说是鬼。他们有些是宿管老师,有些和我们一样是学生。另外还有两个很特别的人,一个就是雯雯,还有一个是景婉,就是当年杀害了雯雯,又在学校纵火的那个老师。”
“道长应该也看出来了,我们这些鬼实力都很弱,当年是这样,现在也没多少差别。但是雯雯不一样,不知道是因为她的死法跟我们不一样,还是因为她本来就是个强者,做鬼的她也很强。”
“我们这些聚在这里的鬼,当年活着的时候,在学校就是被压迫的最底层。”
“就算变成了鬼,看到同样是鬼的当年那些学校的老师还是会害怕,尤其是景婉。也许是我们太懦弱了吧,明明是景婉害死了我们,但我们不仅没有报仇的勇气,反而害怕她。景婉变成鬼之后也比我们强大,鬼魂有些本能,变成鬼之后天然就懂了,景婉想要吞噬我们壮大她自己。”
“就在我们以为又要再死一次了的时候,雯雯出现了,她和景婉斗了起来。她们的实力好像差别不是很大,都想要吞噬对方,当年我们以为是雯雯赢了,但现在,说实话我不是很确定。因为有时候,雯雯也会变成景婉的样子,我不确定那只鬼到底是雯雯还是景婉。”
“不过,她是雯雯的时候比较多,而且也从来没有伤害过我们。虽然她也不和我们交流,就是远远地避开我们,好像是害怕自己会伤害我们,道长,虽然雯雯变成了厉鬼,但她真的不是坏人。除了景婉之后,原本的那些老师也是和景婉一样想要吞噬我们,最后都被雯雯吞了。”
张鸣礼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看来虽然少年鬼嘴上说不确定,心里也倾向于厉鬼就是张雯雯。
想了想,他问道:“那其他学生变成的鬼呢?也是被厉鬼吞了?”既然其实并不确定厉鬼是否就是张雯雯,张鸣礼便也没有用张雯雯这个名字,直接用厉鬼来指代对方。
少年鬼有些惶恐地点点头,又解释道:“那些学生也不是好人,他们还活着的时候,就经常欺负同学,还会向老师告密。”如果是在正规的学校里,告密这种行为在学生中间虽然不受待见,但其实也不算是多大的事情。在这所学校里,这种告密造成的结果却往往地其他学生遭受痛苦折磨。
更何况,被他们打小报告的学生,其实按照社会伦理来说,多数也并没有犯错。基本都是那种偶尔在私底下抱怨一两句学校的事情,还有男女同学多看了对方一眼之类的鸡毛蒜皮的小事。
少年鬼看了看张鸣礼,见他脸上依然带着笑容,并没有因此而生气的样子,才稍稍松了口气,继续说道:“雯雯和我们一样被束缚在这里,但她只需要再吞噬一个灵魂,就能离开了。”
“其实她有很多机会可以做到,我们对上她根本没有反抗的力量,灵山艺术中心里每天也有很多人来来往往。但是她一直都没有动手,她真的不是坏人,和我们一样她并不想伤害好人。”
“这个人……”少年鬼指了指左
根,继续道,“这个人还有他那个叫做魁大壮的室友,都不是好人。”少年鬼到底没说出他们死了也是活该这样的话来,即便是对坏人,他也做不到杀人。
但张雯雯和他们是不一样的,少年鬼也并不觉得张雯雯做错了什么,是他们自己心太软,张雯雯没有错。张鸣礼也没有追究张雯雯的对错,厉鬼他现在还对付不了,怎么处置张雯雯是曹秋澜需要考虑的问题,他只需要问出张雯雯的下落就行,“所以说,厉鬼现在已经离开了这里?”
少年鬼点点头,“是的,杀了那个人之后,雯雯就离开了灵山艺术中心,至于她现在去了哪里我们也不知道。”其实他们私底下猜测,张雯雯离开灵山艺术中心,很可能是去找她的父母报仇去了。毕竟她之所会死得那么惨,她的父母也难辞其咎,更何况她父母还想拿她的死换钱。
知道厉鬼已经离开灵山艺术中心之后,张鸣礼也是恍然大悟,难怪这几天他们都找不到那只厉鬼的踪迹,原本人家早就走了,不跟他们玩了啊。他也没有追问张雯雯的下落,想必张雯雯也不会跟这些小鬼讲,而且有些推测少年鬼他们能想出来,张鸣礼当然也想得出来。
问完想问的问题,张鸣礼微笑点头,说道:“行,谢谢你们的配合,现在都来我这里登记一下名字吧。”不管是什么法会,有姓名和生辰八字当然都是最好的,至少也得有个姓名才更有针对性不是?少年鬼松了一口气,赶紧领着众鬼上前,一一报上了自己的姓名。
第一个被记下来的就是少年鬼的名字,他的名字很普通,姓吕,单名一个荣字。吕荣,坐在张鸣礼不远处沙发上的左根在心里默念了一下这个名字,他记得这个人,脸上也不免带出了一些来。
余光一直注意着左根的张鸣礼立即发现了他脸上微妙的表情,笑道:“左先生好像知道什么?我记得左先生之前和我师父的承诺是会把你知道的所有一切有关灵山艺术中心的事情告诉我们吧?难道你,没有信守承诺?”张鸣礼的脸上还带着淡淡的笑容,眼神却十分锐利。
左根竟然莫名有些心虚,辩解道:“那只是细节,我以为没必要说出来。”
张鸣礼眯起眼睛看着他,淡淡地说道:“有没有必要说出来,我们自己会判断。”他其实并没有生气,无论是曹秋澜还是他,早就知道左根不会那么老实,现在不过是给他施加点压力而已。
左根倒是也没犹豫,其实本来就不是什么重要信息,他只是本能地喜欢留一手而已,现在被张鸣礼戳穿了,便说道:“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就是我查到当年的事情和这个吕荣也有关系。”
瞥了名为吕荣的少年鬼一眼,左根继续说道:“据我了解到的信息,当年张雯雯死后,她的弟弟张德曜不相信她的死是意外,就跑到国学学校想要调查清楚真相。当时,就是吕荣告诉了他张雯雯真正的死因。如果吕荣不说,或许景婉也不会发疯跑到学校来放火。”
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左根的言语和表情、眼神都有着明显的恶意,似乎是想要挑拨吕荣和其他鬼的关系,也似乎是想要挑起吕荣的负罪感,或者让张鸣礼对吕荣有什么别的想法。
然而没有人理他,也没有鬼理他。张鸣礼不用说,他在社会摸爬滚打这么多年了,什么样的事情没见过,这种挑拨根本影响不了他。而吕荣他们这些死的时候年纪还很小的鬼,自然不像张鸣礼这样的老油条。可问题是,事情都过去多少年了?关于死亡,他们早就已经看开了。
其实刚死的时候,他们并不是没有怨恨过吕荣,甚至还怨恨过张雯雯。虽然吕荣不过是说出了真相,想要还张雯雯一个公道而已。人都死了,如果死后都无法得到公平,那不是太可悲了吗?
他们这些人活着的
时候,本来就是一个悲剧,他们表面上乖顺,内心却没有屈服,自然也会想要反抗。其实如果当时遇到张德曜的不是吕荣而是其他人,很可能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张雯雯更是彻头彻尾的受害者,即便如今受害者有罪论大行其道,他们的三观却还是正常的。
只是他们死的时候,到底也还是少年人,即便生活对他们来说有些太过于残酷了,他们还是小心翼翼地活着,幻想着未来能够有更美好的生活。当一切的幻想破灭,自己又被困在这个让他们做噩梦的地方无法离开,这些少年偶尔也不免会失去理智,他们没有恶意,只是到底意难平。
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了,丢失的理智早就已经找回来了,否则吕荣也不会成为他们之中的领头者。左根这些话,放在他们刚死的那几年说可能会很有效果,现在说就太晚了。
吕荣平静地对张鸣礼说道:“道长,他说的没错,当年就是我告诉张德曜他姐姐死亡的真实原因的。但我并不后悔这样做,只是没想到会牵连那么多人,可我不觉得这是我的错。”
张鸣礼毫不犹豫地点头,“这当然不是你的错,又不是你让景婉杀人纵火的。”
收起记录了所有鬼魂名字的纸张,张鸣礼起身说道:“那么今晚就先到这里吧,你们以后别来打扰左先生了,他现在身上有五雷符,会伤到你们的。实在控制不了,可以去顶楼找我玩。”
鬼魂们顿时都露出了一言难尽的表情,这位道长,你心里难道没有一点逼数吗?他们倒是敢去找张鸣礼玩,然而无论是张鸣礼身边无论是董一言还是曹秋澜,都是他们完全不敢接近的存在啊!
去找张鸣礼,他们还不如去找斜对面的那两个人玩呢,最多不影响他们睡觉就是了。
至于张鸣礼道长,虽然本人看起来很无害的样子,但是背靠大魔王啊,惹不起,溜了溜了!
吕荣带着鬼魂们离开后,张鸣礼把那张五雷符还给左根,又另外取了一张护身符给他。
交易完成,张鸣礼并不想在左根的房间里多呆,虽然鬼魂们已经离开了,但是那股烧焦的烤肉味还没散去呢,他感觉自己暂时大概是吃不下肉了。带着收集到的情报,以及记录着所有鬼魂名字的名单,张鸣礼逃一样的离开了左根的房间。留下左根坐在房间里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