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赞、张休与顾姓兄弟等人之所以进发江北与战,主要缘由乃是孙权有意历练太子孙登的僚佐,出于为储君日后继位夯实根基的绸缪。
遣往阴陵说得好听点,是为了策应孙韶与张承遏制魏青徐二州的增援兵力;但若往难听了说,不过是前来分润军功的。
以魏青徐二州那少得可怜的兵力,常年镇守在广陵郡的孙韶哪能应付不了!
这种策应的说法,就如说镇守荆州江陵城的朱然部需要别人助力,才能与魏国荆襄的守备兵马分庭抗礼般令人捧腹。
只是让人想不到的是,于机缘巧合下,留赞竟然将合肥新城给破了。
将此番阴袭淮南的最大功劳收入囊中!
如此情况下,抵达淮南的陆逊,在第一时间便将留赞部给调回濡须坞驻防。
没办法,于情于理都不能让他们留在前线了。
于情,他们留在前线,原本作战任务为破合肥的朱桓颜面无光,且依着他素来耻于人下的性情,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早些年朱桓可是连佐军都擅杀了的,不得破合肥之时又将五营将秦晃遣去寿春,结果葬送了数千精锐士卒。
陆逊可不想在魏吴两军鏖战时,还要面临朱桓的嗔恚发狂。
于理,则是留赞部已然夺了头筹,远远超出了被孙权前来江北的预期,还留在前线作甚?
万一要是魏国青徐兵马弃了与孙韶对峙,转来阴陵攻他们,兵力已然吃紧的陆逊,将会陷入救与不救的两难中。
如此,还不如先前遣归了罢。
同样被调遣归去的,还有诸葛恪与陈表部。
当江东后续大军至淮南、全琮领军入勺陂的那一刻开始,他们二人的职责便已完成了!
且因为朱桓也执意进军到寿春城下,令合肥新旧二城之间的守备不足,难以抵御魏国以骑兵侵扰粮道,陆逊便让督领精锐解烦兵的陈表部补缺,而让成军不久的诸葛恪转回去协助扼守江东的命门濡须坞。
亦是说,看似守备空虚的濡须坞,实际兵力将近两万
再者,濡须坞乃是修筑在七宝山与濡须山的隘口中,有山水地利可依。兵力充足且地利尽握,曹叡想凭借疾袭将之一举攻破,无异于痴人说梦!
不过,他的期盼胎死腹中,大军没有进发到濡须坞抑或贸然攻坚而丧损太多兵马。
盖因遣作先锋的韩综部行军至半道就被吴军警觉了。
却说,被陆逊遣归的各部至濡须坞后,孙权乃亲自设宴待之。
尤其是对攻破了合肥的留赞,乃亲自为其把盏;且号令众将声称自身若不在濡须坞内,诸事将由留赞决之。
这点本无可置喙。
年长的留赞行伍经验丰富,且江东在合肥城下折戟沉沙太多次了嘛~~
能雪逍遥津之恨,孙权夸耀其功劳又何足为奇呢?
再者,留赞的微末出身就注定了,日后亦不会得能入江东决策中枢,他们这些太子僚佐有什么好嫉妒的!
但诸葛恪却是不然。
倒不是对留赞有什么嫉妒之意,而是他本就自视甚高。
此番他首次独自领别部从征,所立功劳本颇为不俗,但在留赞部之前却是黯然失色,心中难免有些怏怏。便也自请命以本部巡视濡须坞周边,看有无机会给自身再添些功劳。
孙权对此无不可。
毕竟诸葛恪乃是寄寓江东的淮泗士人子侄辈中,才学最优之人。
出于遏制江东世家的心思,他早就将之当作未来辅立太子掌权的助力了。
诸葛恪部在攻打勺陂魏军水寨中丧损了些,但堪战者仍有近九千人,心念功业之下分出巡视的将士极多,境界的范围亦很广。
彼那韩综已然很谨慎了,不仅昼伏夜出,还尽挑山泽难行的偏僻小道行军,但在行军至濡须坞约莫八十余里外,被诸葛恪部的将士发觉了。
且在第一时间内,便被识破了此乃昔日叛变的敢死兵。
盖因敢死兵先前就曾随韩当在江东各郡县讨乱靖叛,常对山越之名用兵,而恰好诸葛恪部兵马皆是收丹阳山越之民为卒,先前就曾与至交战过。
或是说,此乃天道好轮回罢。
诸葛恪得斥候来报,顿时大喜过望。
孙权对韩综背叛之恨,可是不亚于合肥之败!
他若是能将之斩杀,再佐之先前攻勺陂的功劳,此番阴袭淮南之战论功,他便不会亚于留赞了!
带着此念,他没有依着常理,将此军情传递归濡须坞与众人。
因为孙权近日夜宿在巢湖的舟船上,他若归去禀报了,那功劳便会分给主事的留赞与其他将率了。
自然,纵使有心贪功,也需在不误事的前提下。
敢死兵乃是孙权投入无数资财与心血打造的,与解烦兵并称为江东精锐,战力超群。
诸葛恪想以本部独自灭之,并非易事。
甚至还会弄巧成拙。
毕竟,他部士卒虽多,但终究成军时日尚短。与成军十余年、参与大小战事近百的敢死兵相较,委实云泥之别。
但诸葛恪不这么觉得。
彼韩综者,以欺诈驭下、以残暴邀宠,不过寡廉耻不知恩义的跳梁小丑罢了!
他若想斩之,只需略施小计即可。
是故,在将濡须水西侧七宝山一带的地形细细专研一番,以及结合斥候探析到韩综部的位置分析,大致推断出了其行军路线后,便将本部的各营将主皆唤来,问曰:
“尔等旧日为黎庶,自安于山泽中,曾与敢死兵战,不乏宗族父兄死丧者。今彼随叛将贼子韩综而来,尔等若愿死力,我便容尔等复仇,将之灭与此地!事成,君上赏功赐资财与田亩等,我分文不取,一概分与尔等。若尔等不欲孤军而战,我便禀于君上,合诸部之力而破之。不知尔等意下如何?”
此言一出,山越诸营将主皆感恩,声称愿死力。
激励将士敢战后,诸葛恪乃道出所思之谋,分司各营与战职责。
而被曹叡所遣的韩综,并不知道自身已然成为别人建功立业的冀望。
相反,他对战局的了解依旧停留在濡须坞守备虚弱的印象中,且还在为被曹叡当作先锋而沾沾自喜。
入魏以来,他不辞辛劳频频侵扰吴境,不就是为了彰显自身可攻吴之利,以期得到雒阳庙堂与天子曹叡的器重吗?
如今被倚为前驱直捣江东命门,战后论功行赏,首功非他莫属!
官爵升迁以及日后见信,必不可免也!
如此,他如何不心喜呢?
不过“行百里者半于九十”的道理,他还是懂的。
战事凶险,在没有为雒阳中军辅路开道、达成大军疾袭濡须坞的战略目的之前,万事皆存在着变数。
故而,行军于途时,他约束士卒不可因贪口腹之欲而射杀鸟兽,更不可起淫掠之念而沿途侵犯藏在山泽蛮民落邑等等,以免走漏了风声而泄漏行踪。
但在有心算无心之下,一切都是徒劳。
待他进军至七宝山西侧,藏身于山谷中歇疲时,早就依仗惯于翻山越岭的山越精兵设伏在侧的诸葛恪,号令各部齐进,将山谷各个出口都给堵住了!
得报,韩综大惊,满腔的未来冀望瞬息间冰消雪融。
既然彼江东突如其来将他困于山谷,必然是早就洞悉了魏军攻打濡须坞的意图,他还作何期待!且他知道一旦战败被江东所虏,自身将迎来什么结局。
是故,他当即身先士卒,帅厉麾下敢死兵决绝突围。
然而作全准备的诸葛恪,岂能容到手的功劳离去?
见韩综决死突围,他同样将将旗立在山谷口督战,亲自执鼓激励将士死战。
两军皆舍生忘死、寸步不让。
但吴军终究是占了地利与士卒更众,且是设伏功成一方的士气正锐,饶是韩综数次亲自登锋履刃、身披数创都无法突破重围。
只得暂退入山谷内,让士卒休整后再作突围之念。
然而,他没有机会了。
敢死兵,是孙权从江东各郡县选拔骁勇者组建的,兵卒的家小皆安置在吴地。而昔日韩综叛吴入魏时乃在武昌驻军,随行者仅是其父棺木以及母族的男女老少。此事后,江东有司禀孙权,将敢死兵的家小依律追责,世代皆罚为军奴。
诸葛恪便是基于此,趁着韩综攻势消弭时,让将士们齐声招降,声称昔日叛逃罪在韩综,孙权亦仅是想诛首恶而不责众。若是敢死兵们将韩综诛杀、提首来降,他便免众人从叛之罪,且会向孙权进言,为他们家小求免世代为军奴的命运。
敢死兵成建十余年,在江东时便深受孙权厚待。
当日从叛,不过是被韩综所诓骗罢了。
且入魏后他们常被魏国其他部署所排斥,正值被困死地、突围无果时,得了诸葛恪劝降之言,做出的选择便可预知了。
毕竟韩综为人贪鄙,不如其父韩当多矣!
亦不能得敢死兵之心。
日暮造饭时,敢死兵诸营将主密谋,将韩综及其左右皆杀之,提其首诣诸葛恪而降。
得报,诸葛恪大喜过望。
先是好言安敢死兵诸人之心,且赐下酒肉等物以示诚意。
待他们信以为真、放下警惕之心后,是夜集各部山越精兵骤然杀入山谷,将弃械而降的敢死兵尽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