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天气晴朗,艳阳高照,是开春以来少有的好天气。
按照工作计划,王建东和师傅老胡,还有项目部另外两个工程师老周和老陈一大早坐船去缆索厂洽谈工作。
柴油船驶离桥塔旁的临时码头,“突突突”冒着黑烟,绕了一个大弯后一路往黄浦江上游开去。
这一段黄浦江江面开阔,汽笛声声,来来往往大小船只很多。很多都是载重的大功率货船,经常有长长的拖轮,甚至还有万吨货轮不时经过。激起来的水浪翻滚过来的时候,他们乘坐的小货船就像小舢板一样,在波浪上忽上忽下。
开船的师傅对此早就习以为常,眼睛紧盯着前面的水面,嘴里闲散地叼着一支烟,不时长长地吸上一口,又取下来往水里弹弹烟灰。
老胡和王建东相对而坐。看着显得有些紧张的王建东,他忍不住笑话道:“小王,你从小就在黄浦江边长大,坐个船至于把你紧张成这样?要放放松,晓得伐?”
王建东稍微放松紧紧把着的座椅扶手,看了看他们三人,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师傅不要笑话我,讲实话在黄浦江上坐这种小型船我还真的是第一次。”
坐在对面的周工开玩笑:“侬帮帮忙好伐?这一点点风浪又算得了什么,真亏你还是在陆家嘴长大的孩子?”
王建东不响。一会儿觉得这样也不好,他又讪讪说道:“我就感觉这种船吃水浅,比起来轮渡要晃悠交关了。”
老胡却是高声说道:“老师傅,你开船放慢一点速度,我们说点事。”
柴油船平稳下来。老胡用手指了指王一元的身后,说道:“你可以站起来朝后看。从现在黄浦江上这个角度来看我们正在造的这座桥,角度不一样,给我们的感觉也很不一样的。”
王建东扭过身,试了多次才终于转过身叉开脚稳定的站了起来。
陈工看着他难堪的模样和动作,忍住笑说道:“来来来,我和你调一只位置,你坐这边来好了。”
王建东看向老胡,抿嘴笑笑,不响。
“让你过来就过来啊,还想着客客气气做啥?”老胡开口笑道:“小王,我们都是做工程的。工程人没有这样扭扭捏捏的,好伐?”
调好位置坐下,老胡往前指指,说道:“你坐稳了,仔细看看我们正在建的这座大桥,告诉我们你现在的真实感受。”
王建东抬起头,从这里望去,建设中大桥的H型桥塔已经基本建成,位于浦西段的螺旋形引桥路面工程也已完成大部分。
两座分立在黄浦江两岸的高一百五十五米的桥塔,犹如两个铁塔般巍峨的大汉,更像是两尊门神,不,说是河神应该更准确一些,锁江渡水,盘云擎天。
因为天气好,视野非常开阔。再往大桥前延伸,不远处就是陆家嘴的东昌大楼和去年新建好的天后宫大楼,还有就是自己打小就再也熟悉不过的东昌路消防瞭望塔也是隐约可见。
视线再往前,就是船来船往的陆家嘴轮渡口,那一个自己永生都难忘的地方了。
这桥,是水,此情此景,王建东鼻子一酸,突然间想起来一个人。怔怔间,他不自禁站立起来。
如醍醐灌顶般,王建东一下子恍然觉得眼前的黄埔江犹如具有了灵性的生命,缓缓而坚定的流淌过自己从小就生活的这座城市,给浦江两岸滋润滋养,并且赋予其美感。它日日生新,温婉中蕴藏霸气,平添奔腾、飞翔之态势,迷离中显得真实。
不远处矗立在那里的、由一堆堆冰冷、呆滞且无生命的钢筋和水泥构成的桥塔,如惊龙乍起,穿烟波,戏奔流,其线条渐渐柔和,渐渐韵动、丰满温润,也像被赋予了生命般,随
之变得温暖和灵性起来。
很久很久后,王建东喃喃而准确的说出了自己此时此刻心中的这般印象和感受。
整个船都安静下来。
过一会儿,老胡才说道:“建筑都是有生命的。各种各样的桥梁,各有各的风姿,各有各的景象,各有各的韵味。日子久了小王你可能就会知道,其实他们也各有自己的语言,自身的性格。”
“只是有些我们能懂,有些我们正在懂。”老胡接着说道,“桥有了灵性,也就有了生命。它并非单纯的矗立在那里,单纯的任人通过,它其实见证着我们这里发生的一切,与这里的一切一起悲,一同喜。”
王建东转过身看着老胡,似懂非懂。
老胡却转换话题,突然间问道:“你毕业设计和论文都完成了吗?”
王建东回答说:“早已交上去,导师的那一关基本上通过了。”
船继续往前开。
老胡看着逐渐远去的大桥方向,说道:“现在我们造得这座大桥是我国第一,世界第三大的双塔、双索面迭合梁斜拉桥,设计和施工技术均进入世界领先。可以想象一下,大桥建成以后不知道该有多漂亮的。”
王建东知道老胡肯定还有话要说,不响。
老胡接着说道:“你要是毕业能迟两年,等这座大桥全部建设完成,这大桥就是一篇现成的高水平毕业论文素材了。”
陈工插话:“赞的。实际上这座大桥的建设,不仅仅是对小王的毕业论文,对我们这些长期做工程的道桥人来说,也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大课题啊。”
过一歇歇,老胡说道:“现在的社会,是一个全民开始经商的时代,甚至还有人说是搞核弹头的收入还不如卖茶叶蛋的。”
“这都是一些井底之蛙的肤浅看法。”老胡看向王一元,语重心长的说道,“小王你不能学他们。有一句话我要送给你,知识永远都是一个人取之不竭的财富。学无止境,处处皆学问,晓得伐?”
王建东心里一阵阵悸动。他抬头看着师傅的眼睛,认真地使劲点点头。
周工在旁边笑话说:“老胡,你是我们项目的总工,不是还兼着小王他们大学的研究生导师吗?你回去和总指挥说说,小王以后如果有机会考研究生,可以让他再继续跟着你的。”
老胡哈哈一笑,手指头捋捋被风吹乱的花白的头发,说道:“现在年纪大了,我这老头子再有六七年就得要退休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