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三个月前并非我幻听。赵月儿果真来过,还留下了这封书信。
难道她那时便知道我能够脱出结界?那她为何不加阻拦,为何不重新布设结界?她在这封信里又要编排什么?”
带着重重疑惑,李鱼展开了信笺,入目却是:“君初出茅庐即声名鹊起,骤骤然为仙林名人,称叹者有之,艳羡者有之,怀疑者有之,猜忌者亦有之。
物议汹汹,褒贬并起,孰谓识君本心?妾退而自思,妾与君邂逅相遇,虽出于谋算,亦天意使然欤?
天既生英雄之躯,必赖灵心词人直笔记之,壮笔绘之,细笔描之,而后乃现英雄面目,虽千秋万世而生气未尝稍减也。
妾朴陋无,难握增色生辉之笔。然目可视,耳可闻,侥天之幸而得与君同行,则妾之目即天下人之目,妾之耳即天下人之耳,所视所闻,他日诉诸词人而传于四方,岂非天意留影欤?”
李鱼暗忖道:“赵月儿说了一大堆,云里雾里,就是不肯说正题。且看她到底想说什么。”
“君之叛师门而无怨色,陷罗网而无惧色,聆盛誉而无矜色,处骗局而无愧色,皆妾所亲见而历历在目者。英雄肝胆,丈夫豪肠,直是名下无虚。”
信读到这里,李鱼不由失笑出声:“赵月儿先前将我贬为一不值,现在又往我脸上贴金,前倨后恭,是何道理?”
“然君有英雄之气概,却无英雄之气力。仅妾之所见,君一败于怀剑公子,二败于澡雪君,三败于楚晚晴,四败于桑野。动辄得咎,不堪一击,可怜可笑之状,不待妾赘言之。
君之暴得大名,不过拥火玄珠之重宝,借疏影阁之余威,狐假虎威,欺世盗名也。而四方招揽,不期而遇;不虞之誉,纷至沓来。此诚如万丈高楼,突兀而起,亦将突兀而颓,以其根基不稳也。
故少年早慧,荆公卒有伤仲永之哀叹;大器晚成,顾璘竟行沮居正之委曲。君之成名,太易太早,窃为君忧之。绸缪多日,费心劳神,复思有以救之。”
李鱼前一刻还有些好笑,此刻汗流浃背,竟是后背生凉:“赵月儿所说不错,我的确是狐假虎威。即便我此刻突破了神思诀的新境界,但与真正高手比起来,却还是天差地别。
赵月儿这番话,我必须谨记在心,时刻提醒自己认清现实,不要得意忘形。”
“尝于通鉴见鬼谷门下苏秦张仪事。初,苏秦佩六国相印,张仪穷困潦倒,往附依之。苏秦数日不见张仪,见则恶言辱之,劣食待之。
张仪既怒且怨,遂入秦国,谋所以报复之计。而苏秦暗遣其舍人赠金币资仪,张仪遂能功成。设使张仪初时遂心遂意,岂复有连横得意之日?唯苏秦明辱之而暗助之,遂有此千秋佳话。
妾智慧不彰,东施效颦,效仿前贤之计,挥洒挚诚之思,貌为骗局而用心未尝不能对日月也。凡欺骗愚弄之计,骂詈讥嘲之语,若得君发愤立志,不枉妾一番苦心矣。”
李鱼心潮起伏,难以自已,拿着书信的手也微微发颤:“如此说来,赵月儿竟是用心良苦了。她做了这许多,还让自己背负骂名,只是为了让我提升修为?她又是何苦来哉!”
但随即李鱼又想到赵月儿那轻蔑的眼神和嘲讽的笑声,不免将头摇了一摇:“不,不是的。赵月儿这个人喜怒无常,言语反复,真假难断,完全不值得信任。
我在她眼里就是个傻小子,她堂堂魔音宗主,眼中根本不会有我,又怎会花这么多心机为我着想?
她自己说的,像她那样的天才,最难过的就是无聊。她故意写这些,是不是又在耍什么花样?”
李鱼半信半疑,忍不住又继续看起了书信。连他自己也
没意识到,他浏览书信的速度不知不觉慢了许多。
“复念江湖多浪,纷纷无暇,故妾寻觅万里,特辟此灵谷幻界,供君暂避风浪。君既破结界而见草笺,修为大进,自不待言。
然妾之布设结界也,非为困君一生,结界之灵力,亦多有保留。君破结界而离灵谷,再迎滔天波涌,一则可喜,一则可虑。故妾不揣冒昧,敝帚以奉,囊中附一面具,为君改颜换容,庶几可免无谓之烦忧。”
“如此说来,赵月儿是故意放我出谷的?确实如她所说,她明明可以全力封闭结界,却没有这么做。她到底原来囊中竟只是一张面具,难怪薄薄轻轻的可也许,这一切都是赵月儿欲擒故纵,故意设置新的诡计”
一时间,李鱼心头茫然,不知是什么滋味。他虽然没有对赵月儿放下戒心,却只因为这一封信,心头对赵月儿的仇怨竟消散大半。
信笺到此并没有写完,李鱼不想去检查布囊,先继续往下看信。
“嘻,取血剜心,愚弄嬉笑,君其恨我?设幻赠囊,激语忠言,君其念我?恨我则妾自招,念我则妾非望,徘徊臆想,辗转万千,独得一痴字耳。
唯茅屋对目,烛泪斑斓;竹林吹笛,桃花绚烂;山洞笑闹,篝火通明;马背疾行,月华霜冷;药庐欺心,热血凄艳。
凡此种种,魂梦之中,无日不现。怎奈解佩怜才,良人已远;回乡惊梦,情事全非。一笑。衷怀草草,望君善自珍重。”
书信的落款是李鱼十分熟悉的三个字:“月儿姐。”
李鱼捏着书信,喃喃自语:“恨我念我?恨我念我?”一时亦仿佛痴了。
赵月儿啊赵月儿,你究竟是怎样一个人?哪一个赵月儿,才是真正的你?
我还可以叫你,月儿姐吗?
李鱼呆立片刻,将那封信收入百宝囊中,然后伸手打开了那个布包。果见布包里是一张泛着淡黄色的薄薄面具,触手温润不黏,不知是用何种材质做成。
李鱼犹豫了片刻,复又走回山谷中,来到河流之旁,伸手将面具带在脸上。
这面具颇为神异,一贴到李鱼脸庞,便自动伸长延展,如水流一般,霎时漫延李鱼全身皮肤。
李鱼并不怕赵月儿在面具上做什么手脚,毕竟赵月儿根本没有这个必要。但看见水中的模样,李鱼仍是被吓了一跳。
水中的自己,竟成为一个年约四十的虬髯大汉,左边脸上有一道伤疤,右边却有一颗大黑痣,比之左边的伤疤,更觉触目惊心。
李鱼并不太在意自己的脸,但瞧见现在这副尊荣,真是哭笑不得:“比起毁容后的我,这张脸好像也没有好多少。那颗大黑痣,瞧着真挺别扭的,看来是赵月儿故意为之了。”
这面具带在脸上没有丝毫异样,胡子固然真切无比,连全身皮肤也随之便黑变老,当真是巧夺天工,令人惊叹。
李鱼望着这陌生的自己,忽然想道:“赵月儿既然有这等神奇的面具,看来她那副模样,也并不是她本来面目了。不然她那什么美人摄魂诀就根本没必要带在身上了不知她本身是什么模样?”
一念心动,河水之中忽然现出赵月儿的脸庞,嘴边尽是嘲讽的笑意。尤其赵月儿那两只眼睛滴溜溜转着,灵动活泼,将戏谑的光芒灼灼投入李鱼眼中。
李鱼心头一乱,连忙伸腿将一颗石子踢入河中,搅出涟漪无限。他同时后悔自责,暗骂道:“我怎么竟会去猜想赵月儿容貌,真是可笑。她长得如何,与我何干?”
这般想着,李鱼当即转过头去,大踏步出谷:“我既已改头换面,旁人已不认得我了。不如径直先回疏影阁,去瞧瞧师父可否安好。”
吃力不讨好用言写了这封信。一来显示赵月儿在诗上的造诣,二来作者觉得这种略带复杂的情感,只有言才能含蓄蕴藉,反复咀嚼而味道不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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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伤仲永就不提了,关于顾璘和居正,顾璘非常赏识居正,却故意让居正乡试落榜,意思是想让居正多一些挫折,以后才能够真正成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