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与东方不败交手后的第三日清晨, 邀月带着顾客慈曾经写下的请柬从正门走进了宸王府。
彼时东方不败正靠在顾客慈那厮心怀不轨做出的秋千上看书,雪貂盘卧在他膝盖上似睡非睡,顾客慈则任劳任怨地给东方不败剥柚子。
这东西是贡品, 寻常人家几乎都难以见到, 顾客慈在内务府送来这东西的时候就相中了, 清热降火,正适合最近冲着他火气旺盛的东方不败,只希望宸王妃降降火, 晚上别再踢宸王殿下下榻了。
邀月的拜访在两人的意料之中, 但邀月拿出用来交易的筹码却超出了顾客慈的预料。
“……这些人,是移花宫的人?”顾客慈的手中拿着一份名册, 表情有些难看。
他手中的名册少说也有上百名字,而这些轻描淡写墨笔勾勒的名字却几乎渗透了大明的皇宫大内与朝廷命官的家宅。
邀月的脸色依旧苍白,表情冷傲,眼神带着一种尖锐的锋芒与讽意:“当然不, 她们中有移花宫的人,有无辜的人, 亦有其他朝廷以为早已消失在武林中门派的人。”
“宫主这份合作的筹码不轻,可诚意却是不足。”顾客慈几乎可以预料到这份名单一旦被送去小皇帝案头会是怎样的局面,易地而处,哪怕是他这般的性格,在得知身边之人面容难辨之后都绝不能容。
但这份名单涉及太广, 就算天子一怒,压下反对血流成河, 在这之后选入宫中的宫女嬷嬷, 亦或者达官贵人后院红袖添香, 就真的不会再出现这样的探子吗?
“本宫的诚意不在这张名单上。”邀月冷冷勾唇, 这张名单不过是移花宫对朝廷的一记威胁罢了,“本宫的诚意,在沈箐。”
“宫主所言,本王听不懂。”顾客慈也在笑,笑容是与邀月冷傲锋锐的表情不同的温文隽秀,倒是真的像是个曾经沉迷练武不通朝廷谋略的亲王,“还请宫主明示。”
“宸王殿下若听不懂,那便请殿下的夫人一起听。本宫今日午时离京,有的是时辰。”邀月不吃这打太极的套路,端了旁边的茶水不再有继续谈论的意思。
仿佛今天这场交易,谈得成谈不成都对她而言并没有什么所谓。
坐在顾客慈手边特意来凑热闹的雪貂耳朵一抖,淡粉色的大尾巴甩了甩,小耳报神一样就想往后院窜,结果被顾客慈眼疾手快地拽住了尾巴。
【拽我|干嘛!】雪貂不满的回头吱吱。
顾客慈没理它,而是对邀月道:“本王的王妃不过是普通人,与本王与邀月宫主的交易并无任何瓜葛。”
从一开始,顾客慈就没打算将东方不败扯进这场替朝廷算计谋划武林的局中。他们这些人觉得朝廷乃是正统,皇帝是天下之主,但武林中人并不这样认为,当年刘正风不过是被朝廷招安给了名号,金盆洗手当天便被全武林攻讦逼迫,顾客慈绝对不会因为自己而让东方不败沾染上一星半点的腥味。
“哦?若是如此,宸王殿下可没有资格与本宫谈合作。”邀月的手指与她的面容肤色一般白皙到近乎透明,冰肌玉骨不外如是,身上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的高傲,“无人知晓我移花宫立派距今多久,但这天下的分分合合,移花宫已然看到了太多。不论移花宫盛极一时号令江湖也好,退隐山林不问世事也罢,但移花宫,永远是那个存于世间令世人为之忌惮的琼楼仙地。”
在今日之前,顾客慈是真的仅仅将移花宫当做一个江湖教派,但在看到那份名册之后,他已然明白为什么邀月会面对他的请柬如此高傲怠慢,面对朝廷即将动手整治江湖的暗流从容不屑。
移花宫与日月神教一样,从来都不是一个单纯的江湖教派。
它深深扎根在这片中原大陆之上,牵一发而动全身,稍有不慎,便是玉石俱焚之局。
邀月不信任朝廷,如今在与朝廷合作的这个点上也不肯放下身段。会抓着东方不败这个点,很明显是对日月神教的特殊之处知情不少——最起码,她非常清楚日月神教前身明教与大明朝立朝中间千丝万缕的联系。
“沈箐身上的三尸脑神丹本宫可以不在乎,只要她能练成明玉功前四层,通过移花宫继任者的考验,便是我移花宫下一任宫主。届时,移花宫出世还是隐居都由下一任移花宫宫主决策,宸王殿下手中的这份名单,也将会换成另一份更有用的人脉暗桩。”
“宸王殿下固然达到了宗师大圆满的境界,但即使是在武林,也并非简单的生死便能决定一切。”邀月看着顾客慈的眼神就像是看着一个破坏棋盘规矩的后辈,眼中带着一种浅淡的不满,“殿下莫非以为,当年那些在江湖中叱咤风云的人物,就那般悄无声息的死去了?”
移花宫历经几朝屹立不倒,靠的可不仅仅只是表面上看起来一群偏激美艳的女子。
移花宫的确在之前的动荡中就此蛰伏,但这些年来出身移花宫的女子却仍旧遵循着曾经历代宫主的做法渗入进各个势力,上至皇宫大内,下至丐帮之流,这些女子或才貌双全,或平凡如尘,但在移花宫有需要之时,她们都可以化为利刃狠狠刺入威胁师门之敌的体内!
“谈合作,可以。”邀月冷冷道,“移花宫既然探入这趟浑水,那么日月神教自然也要与我移花宫共进退。”
移花宫如今已然到了不能沉默避世的关口,想要延续移花宫的存在亦或者重现当年的风光,与朝廷合作便是一个难得且最佳的机会。
邀月看出了日月神教如今在江湖之上超然的地位与朝廷的缄默,日月神教拥有两个宗师大圆满坐镇,再兼之与朝廷有特殊的关联,更与西域魔教有姻亲,这样一个身处朝廷与江湖之间的教派用来做移花宫的保障再合适不过。
“哪怕本座只管在位之时的日月神教?”东方不败的声音自门边传来,几个眨眼便已经走入前厅在顾客慈身侧落座。
邀月却看向东方不败:“东方教主如今可有弟子?”
东方不败:“无。”
“只要东方教主与宸王殿下一日不会想不开断情绝爱踏破虚空,那日月神教便不会群龙无首,鸟兽哄散,不是么?”邀月的话虽然淡漠,却透出某种讯息。
顾客慈敏锐的抓住邀月话语的意思,与东方不败对视一眼。
“移花宫创建以来宗师大圆满者一十三人,踏破虚空者有四,其中两人音信全无,一人侥幸回归却零落成灰,但那最后一人却在回到移花宫后隐姓埋名活过了天命之年。”
顾客慈的手指微微一动。
踏破虚空者寿与天齐,若是成功躲过了主神系统的抓取,为何还会老死?
邀月似是知道顾客慈想问什么,倒也没有隐瞒,直接道:“自废武功,改名换姓,世间任何人都不再知晓性命,这般的苟存于世便是踏破虚空者最好的下场。”
“她从不与外人叙说只字片语,后半生沉默孤寂,临终之时只在移花宫历代宫主手札中留下了不可踏破虚空的劝诫。”
邀月言尽于此,不再多言。她很清楚对于习武之人而言,踏破虚空可谓是毕生追求,她今日之言面前二人信之,日月神教昌盛,移花宫出世,不信,也不过就是日月神教凋零,移花宫避世罢了。
东方不败垂下眼帘思忖良久,对着顾客慈点了点头。
顾客慈虽皱眉了一瞬,却也终究应下了邀月的交易条件:“便依照邀月宫主所言,朝廷与移花宫
的合作将由日月神教作为担保。”
“本宫要的不仅仅只是担保。”邀月的双手轻轻置于膝上,初冬的天气,她身上的裙装衣裳却仍旧轻薄柔软,“本宫要东方教主在位期间,日月神教与移花宫,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东方不败冷笑道:“邀月宫主是否太过得寸进尺了?”
邀月却半点不为东方不败的气势所压:“东方教主对日月神教并无过多感情,不过是手中的所有物罢了,拿出来做一场交易又如何?”
邀月虽然话是如此,但既然这般提出条件,定是清楚明白日月神教对于东方不败意味着什么。
这是东方不败前半生挣扎拼搏出的权势,是东方不败手中的力量,东方不败纵然并没有对日月神教像是邀月对移花宫一样有着深厚的感情牵绊,但东方不败的向来分寸边界感极强,只要他在位一天,日月神教便绝对处于他的庇护之下。
邀月垂眸掩住眸中一闪而过的复杂。
她对东方不败是嫉妒的,但她却将眼下局势看得十分清楚明白。东方不败是移花宫最好的机会,也是移花宫度过这一场关键劫难的浮木。
移花宫纵然在眼线耳目众多,但如今移花宫中处于青黄不接的窘境,没有一个能够撑得起移花宫对外武力威慑的人继任宫主之位。
倘若她离世,先不说已经注意到移花宫的朝廷会如何反应,单单是武林中闻到味道的豺狼便会扑上来将移花宫分而吞食。到那时,移花宫或许会留存火种以待后人起复,但如今宫中女子恐怕……
沈箐并非邀月即兴之下的选择,早在顾客慈与东方不败来京之前,移花宫的人便已经将沈箐的生平性情查得水落石出。一旦东方不败真的出手相助沈箐,那么有着这一层关系的沈箐便真正有了成为邀月继任者的机会。
从一开始,邀月看中的便不单单只是沈箐的天阴绝脉与坚韧性情,而是沈箐背后站着的东方不败。
见面前的两人都只是神色淡淡不做言语,早有准备的邀月抛出最后一样筹码:“太平王世子对诸葛正我下了毒,且已经通过公孙兰拿到了束缚他锁链的钥匙,九月十五决战之夜,诸葛正我将会死在宫九的剑下。”
顾客慈起先一直没有想通的南王计划的最后一环被补上了。
但是宫九……
顾客慈有些头疼的捂住额头。
宫九这个人实在是有些棘手,说的听不进去,打又打不醒,杀又杀不得,如今十几道铁链子锁在地牢想让他不掺和进这次平南王事情,千防万防没想到还是被他找到了机会。
也不知道这人究竟是什么时候安排的公孙兰,又是用什么打动了公孙兰在这种情况下都愿意绞尽脑汁拼上性命去皇宫放他出来。
东方不败从进来开始视线便一直留意着邀月的神情变化,见邀月因为顾客慈的动作眼中流露出急不可见的得意,当下了然:“宫主若能解决此隐患,本座便应允了宫主先前所言。”
邀月等的就是这句话。
“本宫座下大弟子伊奇娜,长相与太平王世子有八成神似,当年曾因胸部重伤奄奄一息,阴差阳错被移花宫弟子所救。”邀月露出一抹别有深意的神情,“鬼门关上走一遭,明玉功的功法太过霸道,导致她苏醒之后除却一个名讳,其他事情都如同稚子般毫无记忆,这些年来未曾踏出移花宫半步。”
“如若移花宫重现江湖,她便会是移花宫的二宫主。”
玉罗刹曾对顾客慈提起过,宫九的亲生母亲,以西域尖细之身却牵系太平王致使太平王在其死后终身不娶不纳的太平王妃,在西域之时的名字便叫做……伊奇娜。
这是曾经顾客
慈与玉罗刹的母亲,为这位照顾兄弟二人的大侍女亲口所取的名字。
……
邀月带着拿捏住宸王与东方不败的成功翩然离开,就在她离去后,东方不败与顾客慈的神态动作都换了一个模样,眼中俱是满意之色。
他们之前便觉得邀月来京,却不准备留到九月十五决战之后观察局势的行为十分反常,邀月的高傲以及胸有成竹都让顾客慈怀疑她手中定然有着其他意料之外的底牌,果不其然。
的确,又有什么比宫九的母亲还在世,甚至对移花宫忠心耿耿爱护如家来的更有筹码?
太平王边境十万大军,宫九手下神秘诡谲的江湖势力,玉罗刹所在西域魔教的回护……若是没有日月神教的横插一脚,恐怕太平王妃才是邀月准备与朝廷交易的筹码。
这本来是一张好牌,却毁在了邀月的自以为是之上。
她不想赌太平王妃见到昔日丈夫爱子是否会恢复记忆,恢复记忆之后又对移花宫的忠心留存几分,所以千方百计想要拿捏顾客慈与东方不败,最终致使这张底牌落到了顾客慈的手中。
太平王妃将会是拴住宫九这刀枪不入言语不进的疯子最好用的缰绳。
顾客慈一改在邀月面前露出的恼怒头疼,起身走过去硬是挤进去东方不败坐着的椅子里,抱住东方不败开始拱东方不败的颈窝,嘴巴一张叭叭告状:“夫人刚才看到了吧?她可劲欺负我~”
“记在移花宫账上。”东方不败抬手戳着顾客慈的脑袋,嫌弃道:“这么多椅子,你偏要挤进来这一个?”
“对!因为我心中不欢喜,不痛快!”顾客慈一边蹭,一边哼哼唧唧,“她之前还扯坏了我亲手给夫人设计的衣裳!夫人身上的衣裙每一件如今都是我亲手画出的图样,夫人亲手绣花制衣,每一件我都有件相配的衣裳,就这么毁了一件……再说了,我都没断过夫人的袖,反倒被她抢了先?”
东方不败顺着顾客慈诡异的脑回路捋了捋,忽然福至心灵,有些无语地开口:“你这几日这般折腾,便是因为这个?”
顾客慈虽爱粘着他,但多数时间都是有分寸的,每一次失控或者有意折腾都有迹可循,想让东方不败知道又憋着不吭声,多半都是那些有些幼稚的小心思。
顾客慈的脑袋在东方不败颈窝里乱蹭的动作停住了,过了好半晌,有些闷的声音才小心眼地响起:“还不想夫人见沈箐……”
东方不败终于明白过来顾客慈吃味的小心思,眉梢轻扬,有些好笑地翻起某人的旧账:“当年顾夫人不是还想同后院的夫人们相处融洽?”
“年少不知夫人好,错把银子当成宝嘛。”在猛|男撒娇这一技能上已然炉火纯青的顾客慈十分熟练地将脸皮放在脚底板下踩,半点心理负担也无,“现在怎么能和当初相提并论呢?”
“银子……”东方不败品了品顾客慈的这两句话,拉长了尾音轻笑,“原来当初某人上黑木崖,便是看中了本座的……银子?”
一直坐在旁边乖巧当摆件的貂晃了晃身后的大尾巴,打了个哈欠道:【可不是嘛,当初老顾就想吃软饭,开口就让我给他找长得好看,武功又高,还有钱的。那我翻了翻,符合要求的就那么几个,只不过当时我们距离黑木崖最近,就先上了黑木崖相亲来着,没想到老顾一眼就相中了~】
顾客慈的脸色顿时一变,整个人从东方不败身边弹出去伸手想要捂住雪貂的嘴,却被早有准备的东方不败拽回来死死按在了桌上。
东方不败好整以暇地看向明白过来自己说了什么,此时浑身僵硬的雪貂,神色间不冷不热看不出喜怒,语气却带着一丝轻柔的威胁:“软饭?相看?且说与本座听听…
…还有哪些符合夫君要求的候选之人?”
东方不败或许不知道软饭的含义,但这并不妨碍他猜到大概所指。
【没、没……就一个……】
“哦?”东方不败轻描淡写的从口中吐出一个音节。
雪貂整只貂都抖了一下,本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精神闭着眼睛吱吱叫道:【我就说了叶孤城和邀月!真的!】
迎上东方不败似笑非笑表情的顾客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