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第二日陆则还要去刑部, 二人当晚并没有在山庄住,到要走的时候,叶庄头带着一家子出来送。
江晚芙还特意上前,俯身揉了揉那叶家姐儿的发, 才直起身, 朝叶庄头道,“不必送了, 庄子交给你, 我和世子都放心。”
叶庄头得了这一句赞,激动不已, 等陆则他们骑马都走远了,还眼巴巴望着。
叶家一家子回到住处,叶庄头和媳妇进了正屋,叶庄头媳妇看自家老头子那副高兴的样子,替他弄了洗脚水进屋,道, “快泡泡脚, 这一天,从早到晚, 就没见你屁股挨着凳子过,光是四处跑了。”
叶庄头脱了靴子, 将脚放进热水里,舒舒服服“诶呦”了一声, 听媳妇抱怨,就道, “我乐意跑。你以为我是为了自己啊?我都一把年纪了, 再能干, 世子爷手下那么些有本事的人,轮得到我?我这是替咱们儿子谋个好路子。”
叶庄头媳妇一听,倒是来了劲,忙问,“孩他爹,你有什么成算,快和我说说。”
叶庄头也不卖关子,直接道,“等开春,我想让儿子下山。这山里待久了,见的人,还没树多,长不了见识。我本来还怕,我这张老脸卖不出去,这下好了,不用愁了。”
叶庄头摸了摸脑袋,“嘿嘿”了两声,笑过之后,倒是想起来了,道,“对了,今天你也看见了,咱家姐儿,怕是入了世子夫人的眼了,听老大媳妇儿说,世子夫人还赏了金瓜子。我知道你嫌弃姐儿是闺女,但闺女有闺女的好,他们夫妻俩还年轻,你别逼得太狠。姐儿那脸啊,连世子夫人都说了,你当奶奶的人,别小气,就是点花生鸡蛋猪油的事。实在不行,这钱我出了。等脸治好了,天气暖和些,你带着老大媳妇儿和姐儿下山,去给夫人磕个头。”
“我知道了!”叶庄头媳妇答应下来,想了想,还是觉得不服气,道,“你们一个个都觉得我磋磨姐儿,我亲孙女,我磋磨她干嘛?!再说她那脸……咱山里小孩儿,哪一个不是那样的,就她金贵些……”
低声抱怨了会儿,叶庄头媳妇想起方才看见,世子夫人那张脸,滑溜得跟鸡蛋似的,又白又嫩,比那菩萨庙里的仙女还好看,又想,世子夫人说的法子,定然是好使的,说不定她家姐儿也能养得那么好看,不就是点花生鸡蛋猪油吗,咬咬牙,也就出了!
这么一想,叶庄头媳妇倒是没那么心疼了。
……
却说江晚芙他们这头,二人骑马到山下,又换了马车,等回到府里,天也黑了。
巧的是,他们下马车的时候,刚好碰见回府的陆勤,江晚芙看见公公,还是很规矩的,忙屈膝福身,规规矩矩见礼。
陆则也打了招呼,“父亲。”
陆勤打量了小夫妻一眼,见儿媳妇似乎有些怕他,倒没说什么,点点头,“进府吧。”
一行人沉默着进了府,因明嘉堂和立雪堂在同一个方向,三人自然不会刻意分开走,于是便继续同行,陆勤一边走,一边随口问,“出去玩了?”
陆则颔首,“去年儿子名下一个林庄,掘出了温泉泉眼,改建了山庄,年末刚造好,今日过去看看。”
得了吧,还过去看看……分明是拐着江氏去泡温泉,陆勤也是男人,自然明白男人那点心思,不过他不会管儿子儿媳的房里事,便也不说什么,只点点头。
说话间,先到了立雪堂的月门处,江晚芙迟疑地看了眼陆则,不知该不该主动开口,说自己先回立雪堂,她怕陆则要送卫国公,当儿子送送亲爹,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不过陆勤没要儿子送,点点头,“回去吧。”
夫妻二人便拜别卫国公,并肩进
了月门,陆勤站在原处,看着二人的背影,微微怔了片刻,不等身旁近卫提醒,抬步朝明嘉堂的
方向走了。
他照旧未带一人,独自进的明嘉堂月门,仆妇见他回来,忙屈膝福身,“国公爷。”
陆勤颔首,看了眼时辰,问,“公主歇下了?”
守门的嬷嬷回话,“公主白日里有些咳嗽,吃了药,便睡下了。”
陆勤皱了皱眉,“请大夫看过没有?”
嬷嬷恭恭敬敬,“瞧过了,大夫说是受了寒。”
说起来,永嘉公主的身体,一直算不上很好。
刘皇室的后辈,自上一代起,便有体弱的毛病,仿佛是娘胎里带出来的,永嘉公主也是如此,天气一转寒,便隔三差五要咳嗽,一不注意,便要高热,陆勤先前虽说,叫永嘉再生一个女儿,但实际上,他并不敢冒险。
尤其是……陆勤闭了眼,不去想那些久远的事情,推门进屋,先去内室看了眼永嘉,她缩在锦衾里,只露了脸,面上气色算不得多好,往日就白皙的肌肤,显得有几分苍白。
陆勤静静看了会儿,甚至伸出手,在她鼻息下轻轻停留了会儿,直到清浅的气息,落在他的指上,不自觉紧绷着的背脊,才一下子松了下来。
他起身,进了隔间,脱去外裳,洗漱过后,回了内室,吹了灯,躺到榻上,大约是被他的动静吵醒了,永嘉皱了皱眉,缓缓睁了眼睛。
大约是还没醒透,往日时时温柔而通透的眼睛里,显出几分茫然,和小兽般的湿漉。
陆勤见得最多的,是永嘉永远沉静温柔的样子,难得见她这幅怔愣模样,心里不由自主地发软,连呼吸都不自觉放轻了。
永嘉倒是很快醒了,恢复了往日的清明,因为身上不舒服,没什么气力,声音有些懒洋洋的,“你回来了。”
陆勤“嗯”了一声,抬手碰了碰永嘉的侧脸,道,“怎么让下人撤了一个炉子?”
永嘉皱皱眉,随口道,“嫌闷,就撤了。”
她不再说话,转过身,背对着陆勤,合眼睡去。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背后仿佛有股热源贴近,她迷迷糊糊想到陆勤,身子下意识朝前挪了一下,但那股热源很快离得更近了,热烘烘的,实在很暖和。
永嘉没什么力气再折腾,沉沉睡了过去。
察觉到怀里人变得有规律的呼吸,陆勤借着月色,看了眼背对着他的永嘉,鸦鸦的长发下,白皙的脖颈,纤瘦的背脊。
今日看二郎和江氏进立雪堂的时候,他其实想起了自己和永嘉,刚成婚的时候,他们也是那样同进同出。
但后来,好像就没有了……
陆勤闭上眼,逼着自己不去想那些,他不是个喜欢去回忆那些陈年旧事的人,做过的事,做过就是做过,没得后悔,他也不后悔。
至今为止,他做的每一个选择,都不后悔,但今日看到二郎和江氏,他却不由自主地想,那个时候,他要是再强大些,再谨慎一点,也许,很多事情,就会不一样了。
但同时,他心里又很清楚。
答案只有一个,不会的。
至少现在,他们还好好的在一起,就足够了。